第五十六章 化作孤岛的鲸

　　逸子只管当他不在，翻身就睡了。

　　那个消息只要散发出去，是掀起怎样的巨浪，不得而知。

　　闹得越大越好。

　　逸子一边想着，一边闭目养神——他无法安睡，只要他闭上眼，就能看到那只白鸽，时而从容，时而仓皇地闯进他的脑海。

　　也许是桑，不能安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带着水汽的清风迎面吹进来。

　　逸子后知后觉地睁开眼，恍惚间见到桑站在窗边，雨后阳光破云而出。

　　“桑。”逸子轻而愉悦地打了一声招呼。

　　桑抬手，那只白鸽险险落在他指尖上。

　　随即响起一碎裂声，两者像漂亮的花瓶一样，破碎在灿烂的阳光里。碎片落在逸子眼里，刺得他双眼发痛。

　　那时，他看到了，桑站着的地方落下了一块残玉，叮当地在地上打转。

　　可当一切都化为云烟时，他依旧躺在胭红楼里，因为暴雨的原因，也不知白天黑夜。

　　身边空无一人，外面的热闹和他隔着一扇门。外面的雨声哗啦啦不绝于耳，像浇灌在他身上一样，他躺在这个被全世界遗忘的房间里，浑身恶寒，像已经躺在了棺材里那样。

　　这个念头极大地刺激了他，他想起来，想证明自己还活着。

　　他往黑暗里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依靠。这样的努力碰倒了床头的酒瓶。

　　黑暗里响起了一个细微的窸窣声。

　　有人感受到了他的挣扎，伸手接住了他的希望，把他扶了起来。

　　昳旿一直坐在对面的茶案边，一声不吭地隐没在黑暗里，听到殿下唤着桑的名字，又看到他仿佛在和黑暗里某些不可见的触手相抵抗。

　　便伸手拉住了他。

　　殿下浑身发冷，大汗淋漓。

　　“殿下，不要碰毒品。”昳旿含泪道，“您灵脉不通，不同我们，您是万万受不住的。”

　　“哦，不打紧的。”殿下忍着寒战，说，“过了这段日子，我便戒了。”

　　“为什么？”昳旿问出这段日子来的困惑，“您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

　　“将军，很多事情我宁可杀敌八千自损一万。”

　　昳旿把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了，又亮了灯火。

　　“那边第二个抽屉，你给我拿些海洛因来。”殿下说。

　　“我不会给你拿的。”昳旿坚决拒绝了，“你别想在我眼皮底下拿到这些东西！”

　　“快去！这是命令！”逸子要维持这个情况一直到前辈们过来。

　　昳旿拉开抽屉，拿起里面仅有的海洛因，打开门，往人群里扔了出去。

　　“没有了。”昳旿把门关上。

　　“.......”逸子苦恼地把头埋进衣服里。

　　他刚刚闭上眼，就看到那个映着银光的锁——自己奋力地扣住上面的花纹，要用手解锁。

　　“殿下！”昳旿皱眉道。

　　这些声音在逸子耳边糊成一团，努努囔囔。

　　随着一阵噬咬感渐透骨髓，逸子早无心听什么道理。

　　昳旿在他身边走了几步，忽然下了决心，伸手拉起他，要带他看大夫。

　　“还不是时候。”

　　“难道这个样子还要论什么时候吗？”要是换了别人，昳旿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唯有殿下和洛洛总能让他无所适从。

　　他能感受到殿下的矛盾——一面无限风光，一面不断堕落。

　　“您这样子多久了？”昳旿强制性给他戴上手镣，伸手控制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因为烦躁而不顾一切地挣扎，“对不住了。”

　　殿下并没有应答，只是反射性地抽搐着，蜷缩着身体。

　　“没有关系的。”

　　有人看到这样的他，还能说这么一句话。

　　他总是独自一人，和外面所有人周旋。累极了。

　　“对不起了。”殿下好不容易稍稍缓过神，用尽力气说。

　　“没有关系的。”昳旿再一次说，“殿下还不是很严重，趁早戒了还来得及。”

　　“我有幻觉了。”殿下说。

　　昳旿陷入一阵沉默。

　　殿下痛苦之下，竟笑了，一字一顿说：

　　“假如见不到黑狸，我就赔在胭红楼！”

　　昳旿缓缓吸了口冷气。他不能理解殿下对见黑狸大人这件事的执着。但一个人执着到了这种地步，也着实让人心惊。

　　他不知道往日温和的殿下怎么变得偏执成狂了。

　　他沉默着，用打湿的热毛巾包着殿下的双手，偶尔擦一下殿下的额头。

　　“以前您不这样的。”许久后，昳旿开口道。

　　“大概是本来遨游在大海的鲸鱼，因为某种原因停了下来，”殿下脸色苍白地笑笑，“然后即将化成一座孤岛了吧。”

　　昳旿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此时此刻充满善意的眼睛——它们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大海，也是蓝色的。

　　和殿下的眼睛一模一样的颜色。

　　鲸鱼将停在哪里？

　　如果是大海中央的话，到底要怎样的人，才能顶着惊涛骇浪的洗礼，逃过凶鲨海盗的截杀，不惜千里迢迢的奔波，唤醒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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