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坠石（二）
培优班和普通班学习进度不同。学校领导充分考虑这一情况，给培优班学生安排了两轮考试，先是跟着普班考，再自己组织考，完美地解决了试卷不同带来的无法比较性。
白薇整整考了四天，等最后一场下来，人都麻木了。
抱着“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的态度，白薇安静地缩在座位，不去理会周边人的激烈讨论。
可风很快就着雨刮过来。
有群男生争吵着什么，缓缓走向她。
领头一个率先开口：“物理最后一题的第三小问你写的什么？”
白薇已经生无可恋了：“……我没算出来。”
“呃，那个……”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支吾两声，你推我我搡你的走开了。
这群人肉眼可见的尴尬和不好意思。但这并没有安慰到白薇。
考试中的脱力感、无措感都是真实存在的，白薇无法视而不见，还装作考得很好的样子。
不好就是不好。
白薇丧着脸，打开水杯狂灌了几口。
此时，就是神经粗成电线杆的人都该察觉出她情绪低了。
苏方看她两眼，试探道：“同桌你没事吧？”
白薇将水杯拧上，用力咽下口中的水，平静道：“没事。”
这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苏方只好宽慰道，“同桌你知道满瓶不响、半瓶晃荡的道理吧？”
白薇有点困惑。
“就是说呢。”苏方解释道，“一个装满水的杯子，是不会发出声音的。只有半瓶子才会哗啦哗啦的响。同理，那些个叽叽呱呱讨论答案的都是菜鸡，只有同桌这样的，不动如山，才是真学霸。”
听到最后，白薇才明白苏方的用心良苦，笑道：“谢谢你绕这么个大弯来开导我。不过我真没事。”
苏方不确定地问：“真没事？”
白薇笑了：“真没事。”
有预感考砸，但……砸也就砸了吧，也不能怎么办，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论学习好还是坏，只要考试结束，大都是不乐意再对着书本的。
上次放假，白薇十分好心情地走进镇上书店，用牙缝里挤出来的钱买了两本书，都是听过却没读过的著作。
白薇从书包里掏出一本颇具质感的书籍，将其光明正大地端放在书桌上。
心中下定主意：两节晚自习，就看它了。
许是架势太过嚣张，苏方忍不住劝道：“同桌，你这放的也太明显了，你得找本书盖着点。”
白薇面不改色：“没事。”
苏方哑了一会。
回想老杨对待上课看闲书的冷酷手段，百分百地没收赃物，外加批评教育，他这才从同桌异常的镇静中回过神，主动道：“要不我给你看着老师？老杨来了叫你？”
白薇丝毫不犹豫：“不用。”
被拒得干净利落。
苏方竖起大拇指：“同桌，我敬你是条汉子。”
白薇不再理他，边看边做摘抄。
开学之初，语文老师就让每人备一个笔记本，多阅读，多积累。理由正当，她连被班主任抓包时的辩解之语都准备好了。
平安过去一节半的晚自习。
白薇看书看得投入。见书中描写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茫茫人世间只剩下主人公孤苦一个。
太悲惨了。
她低声抽泣，左手拿纸擦了擦眼泪鼻涕。
这时，教室忽地霹雳乓啷起来，有胳膊肘撞桌的声音，有书页忽扇的声音，嘈杂不堪，却转瞬即逝。
白薇握笔的右手紧了紧，以极小的动作斜了一眼。原来是班主任走进来了。
她虽然有所谓的正当理由，但上课看闲书还是心虚的。之前之所以那么理直气壮，大概只是因为，不爽、反叛等负面情绪作祟。
白薇没有像多数人那样做贼心虚，采用大动作来掩饰。
敌不动，她不动。
她淡定地摘录下一段话，打算用持续写字的动作、气定神闲的态度来蒙混过关。
杨志站在门口，扫视全班，末了，用怒其不争的语气讲：“怎么？刚考完都放飞自我了？考什么样你们心里就没点数吗？……这次考试，总排名下降的都给我写检查。你们骄傲什么？不就是中考踩了狗屎运吗？就玩吧，看两个月能被努力的人甩开多少……”
再怎样耍滑，少年也还是少年。
班主任推心置腹地教育一番，全班同学的心都沉了沉，多少有点为之前的玩闹行为而感到羞愧。
许是刚考完有心放水，又或许天天查抓烦了，杨志念了会子经，眼神化刀剐了他们几眼，就转身走了，并未细究。
白薇呼出口气，又盯着书页发会呆，好像突然悟到点什么。
高中生有高中生的活法，每天上课下课，累了就偷个懒，烦了就骂两句，左右不过那么些事。和过去的小学、初中，未来的大学、工作没什么区别。
往前走呗，总是要好好活着的。
考试结束和出成绩之间有一段悠闲愉快的时间。
但聊胜于无。
白薇只觉得她看了一晚闲书，又放假回家和老妈斗智斗勇一番，再来学校，试卷就已经一张一张地排好队往桌面上落了。
“同桌，我历史没比你低多少分哎！”苏方拿着新鲜出炉的试卷，兴冲冲地喊。
白薇专业拆台：“那说明咱俩考的都不咋样。”
不怪她阴阳怪气。
你想，你第一，你同桌倒一，然后你俩就差了三分。你会觉得平时不学习考前抱佛脚的同桌逆袭的可能大？还是你个连课本内容都没记牢的文科弱鸡考砸的可能性大？
“同桌你要往好的方向看。”苏方乐呵呵的，“我就觉得我考的不错。”
白薇可乐呵不起来。
没有贬低人的意思，她只是单纯地觉得，正一如果沦落到和倒一争两分三分的，那么，正一距离倒一也不远了。
两套的各科试卷加总起来，也有挺厚一沓。
除了个别文科科目的分数磕搀了些，其他还是达到了白薇预期的。
想来排名也不会太差。
课间，白薇正在订正试卷，突然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分数表吗”“班长让我看一下”。
她抬头，见一群男生拥着沈云程进来，后者手中拿着几张纸。
很快，一堆人聚在了讲桌前。
白薇右手转笔。说不心动是假的，毕竟是高中第一次考试，还是证明她是实力选手而不是中考踩了狗屎运的关键证据。
但——
这拥挤程度明显不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挤进去的啊。
讲桌前都是人，以男生为主，有几个后面的甚至跳到前面男生的背上，就为在高处看几眼排名。
白薇决定走迂回路线，于是对坐旁边的人说：“哎，你不上去看看吗？”
作为走后门的学生，苏方十分拎得清自个的斤两，并不认为有人能把他从倒一的宝座上拉下来。因此，他对排名不感兴趣，心知好奇者另有其人。
苏方笑笑：“要帮你看吗？”
小九九无处遁形，白薇眨巴眨巴眼睛，感到不好意思：“可以吗？”
苏方站起身：“等着。”
说完，他走上讲台，和人群中的某男说了句话，顺势挤在人家身边。
陆续有人看够了出来，苏方瞅准时机攻占核心圈位。
过了没多久，苏方顶着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走下来。
白薇道：“我知道我考的不好。你放心，我很坚强，直接说吧。”
“其实还可以。”苏方把语气放得温和，“两次考试综合起来，同桌你第七。”
白薇：“哦。”
预料到了，但还是失落。
苏方仍居倒一，毫不意外，毫无波澜。白薇班级第七，退了六名，年级更是掉了二十多名，被打击得失意。
如果苏方考成白薇这样，他肯定偷着乐了。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他不能用自家三分地去衡量别人的温饱水平。
于是斟酌再三，苏方道：“同桌别灰心啊。等期末咱再考回来。咱努努力，考他个年级第一！把方浩洋那只狗拖下来。你说怎么样？”
被这么用心地安慰着，白薇也伤心不起来了。
“听上去挺不错的。”她笑了，左手握拳，“努力！”
苏方也笑着握拳，右臂搭在白薇胳膊上，凑成交叉状，喊了句：“努力！”
“你小点声！”白薇打了他一下，环顾四周，发现没有造成什么舆论，才道：“你喊的也太中二了。”
苏方笑着说：“好像……是有点。”
情绪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快。
一番打闹，白薇痊愈了。
俗话说的好，快乐是暂时的，悲伤才是生活的主基调。
次日物理课，杨志对全班进行无差别言语攻击，强烈批评十八班整体落后于其他三个培优班、班上五十二个个体不争气。
白薇识趣地夹尾巴做人，训话过程中，低头不语作反思状，半个眼神都不敢给班主任。
即便如此，该来的照来不误。
下课铃响，杨志俯眼看她，冷声道：“白薇你出来一下。”
白薇跟了出去。
想她从小到大都成绩优良、乖顺听话，哪个教过她的老师不赞一句“好学生！”如今，唉，竟沦落到被班主任单拎出去教训的存在了。果真是江河日下。
路上班主任不说话，白薇只好这么跟着。
直到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杨志才惋惜道：“白薇！老师一直以为你是清北的苗子，可你呢？第一次考试你考年级二十多，都快跌出三十了。”
白薇沉默不语。
她是真没话说，一来这糟心成绩的确是她考出来的，二来班主任正在气头，她说一句，他分分钟顶回来三十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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