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坠石（三）
杨志无可奈何地拍手：“你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原因？就不会，还是考试那几天状态不好？”
白薇没狗胆子选后者，只好硬着头皮老实道：“……就不会。”
杨志吸了半口气，没骂出来，又全叹出去了。他似笑非笑：“你倒是实在。”
老师这样子，大概是被她气傻了。
白薇斟酌着把真实情况说出来：“平时的学习任务我都很认真地完成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考试就考成了这样。尤其是文科。”
杨志捞过成绩单看了几眼，“啧。确实。你这历史政治怎么考成这样？语文也不行……”
白薇垂头不语。
杨志絮叨够了，便放下表格，说：“你平时的表现我也看在眼里，还挺认真的。你是不是学习方法没找对？文科也是需要学习方法的，光靠背肯定不行。”
根据班主任的语气、停顿，白薇适时地给予若有所思状，或者微微点头的回应，好让他感受到她的诚意，进而消气，放她一马。
见学生听进去了，杨志也不再咄咄逼人，缓缓道：“这样。你找时间去和这几科的任课老师聊聊，看怎么学才能学好。努力固然重要，掌握学习方法才能事半功倍，对不对？”
白薇抿嘴，点头。
“那就先这样。好好学习，遇到不懂的要来问老师。这次就算了，你下次要再考成这样……”杨志想了想，觉得说出口的话有些要挟的意味，便转口：“总之，好好学习！你入学和十七班方浩扬就差了不到一分，现在人家还是第一，你呢？跑哪去了？”
人生中第一次被骂得狗血淋头，但白薇无话想说，更无话可说，遂沉默。
杨志歇了几秒，又说：“这次期中我本来没打算调换同桌的……那苏方不是正常考进来的，平时学习也不认真，肯定会有意无意地影响你……要不我给你换个学习好的同桌？相互督促？”
白薇不知道走后门进一中具体走的哪扇门，校长？年级主任？班主任？或者兼而有之。但没道理说，亲手把人放了进来，却又不一视同仁，处处想着人家的特殊身份。
回想过去发生的种种，她觉得苏方这人挺好的。她并不认为，换的同桌就一定能比他好。
于是，白薇果断拂了班主任的好意，“谢谢老师，不过不用了。苏方没有影响我。是我自己没找对方法，也不够努力。”
“那行。”杨志摆摆手，下了逐客令：“那你先回去吧。”
白薇点头：“那老师再见。”
转身离开。
由于大课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所以白薇回去时，下节课还未开始。
教室依旧吵吵嚷嚷，有的独坐在座位，有的三俩成堆。看不出有被考试摧残过的痕迹。
白薇满身疲惫地坐回座位。
苏方立刻凑上来，笑嘻嘻道：“同桌，挨批了吧。怎么样，需不需要来自同桌的安慰？免费的。”
白薇：“……”
看着这张近在眼前的白皙脸蛋，她有种想动手的冲动，“你滚！”
闻言，苏方立刻换了个苦哈哈的表情：“同桌你也太残忍了吧！送上门的免费服务都不要，居然还让我滚？果然，没爱了。”
白薇受不了了，抄起手边的书就朝他脑壳落去。
苏方胳膊挡了一下，也没多疼，但就是委屈道：“同桌，家暴是犯法的！”
白薇还没来得及动嘴或动手，就听见后方传来噗嗤的笑声。
后桌男生笑道：“我去！大型家暴现场啊。”
他旁边男生附和：“就是。咱们还光杆司令呢，人家这么快就混成一家人了。”
白薇转过身，面露凶光。
威胁恐吓之意溢于言表。
见状，那俩人连忙止住笑，摆手道：“你俩继续。家务事我们也不方便插手。”
说完，俩人对视一眼，又笑了。
白薇：“……”
这群男生怎么比女的还八婆？天！她想静静。别问静静是谁。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苏方也有点尴尬。
见同桌转身不欲理人，他攥拳头朝后面俩男生假挥了一下，恶狠狠地瞪了他们几眼。
白薇和苏方都低头、端正、安静地坐着，桌上有书，但没人看进去。
至于内心，两人的思绪和情绪也是转了千百回，到最后也没个什么结果。
只好等着时间抚平一切波动。
被打趣的后劲实在太大了，直到当天的晚自习结束，和苏方分道扬镳，白薇才觉得笼罩在她和他之间的奇怪气氛有所消散。
白薇和许安结伴而行，从教学楼出来，淹没在人群，顺着满是路灯的大路，往宿舍楼走去。
秋夜凉如水，白薇紧了紧校服外套，说：“冻死了。来之前我妈让我带毛衣毛裤，我还嫌她啰嗦，都没听。”
听见这话，许安的心仿佛有人揪了一把，说不出的难受。
许安家庭条件并不好，虽然在市区，但也就是有个破旧房子，还是爷爷辈建的。
她爸原来是个跑长途的，后来出了车祸，人没多大事，就是左腿截了点，安了假肢。
她妈不离不弃地照顾了两三年，受不了了，走了。
再后来，他爸开电动三轮拉|客为生，日子勉强过得去。父女俩相依为命过了好些年。
许安扯出一个笑，认真答道：“白天温度还好，也就晚上冷。”
白薇“嗯”的一声，“还好是这样，要不然我早就冻死了。”
许安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
所以对于回答也行不回答也行的问题，她通常是能避则避的。
就比如现在，她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说了。
两人陷入黑夜的沉默。
白薇很少在许安这里体会到激烈的、你一言我一语式的对话。大多时候都是她问一句，许安极其认真地答一句。
这让白薇有一种无力感，好像任她如何挑话头，都能被许安的化骨绵法打成一滩水，泄去浑身劲力。
无奈。
白薇有意找话头：“对了。你这周怎么没借书来啊？”
许安心里在答：因为写的小说又被退回来了，所以觉得看再多著作也成不了作家。
但她平静地说出口的却是：“知道自己考的不好。不想出去，就在家坨了一天半。”
许安不想说谎，奈何性格实在不够明亮，无法漫不经心地说起失败，再和好友吐槽杂志社的有眼无珠，或者互相激励鼓劲。
她连下定决心的“我要写小说”都不敢说出口，只敢暗戳戳地自贬来换取鼓励；夹在书中的草稿被人偶然发现，她第一反应是夺回来，不让人发现，而不是大大方方地给人看。
她接收不了别人的信任和支持，也面对不了他人的拒绝和指教。外界的一切言论和行动对都是打扰，她把自己裹成了壳，只敢活在寸土之上的安全国度。
白薇看过许安的成绩，确实不好，便道：“看开点。我也考的不好，退步好多名，还被班主任叫去训话。”
许安面无表情，声音平静中透着冷意：“你就算退步也是第七。我直接倒数，班主任都懒得找我谈话。”
白薇有种参加比惨大会的感觉，当即有些无话可说，但还是打气道：“没事。这两个月好好学习，期末一鸣惊人。”
许安轻笑：“希望吧。”
两相无话。
白薇虽说是个好学生，但并不喜欢和老师过多接触。所以并不想听班主任的话，挨个和薄弱科目的老师交谈。
下课，她拿着语文老师刊印的范文自个研究。
其中有一份是方浩扬的，差两分满分。字迹工整又不失美感，内容也是引经据典、颇具深意。
再反观自己，小学生文笔，标准的三段式胡乱堆砌而成，半点文采都没有。
白薇越比越气人。
苏方拿着两个水杯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一女的举着几张a3纸，愁容满面，叹息声连连。
苏方坐回座位，好奇道：“同桌你这是怎么了？”
白薇一本正经道：“我在摩拜大神的文学作品，深深地折服了。”
“大神？”苏方看了眼最上面范文的名字，嗤笑道：“你说姓方的那只狗？”
白薇白他一眼：“别狗呀狗呀的叫。不礼貌。”
苏方“哼”了一声，“看样子你挺喜欢他啊？”
白薇作陶醉状：“唉。没办法。毕竟这年头，美貌与智慧并存的人不多了。”
苏方：“……”
这没品位的同桌大概不能要了。
白薇又翻着看了几张，突然发现一处共通点，便“哎！”的一声，拿着试卷凑了过去。
虽然现在还不太想理她，但苏方还是无奈道：“怎么了？”
“我们老师讲过’物如此人亦然’这句话吗？”白薇指了几处，“这几个人几乎都用了这句话。”
苏方想了想，说：“咱们语文老师讲过没有不确定，不过初中部的老师倒是经常说，当题目提到物的时候，肯定是用来拟人的，最好用这句话来进行一个连接。我这次作文也写了。”
“哦。”白薇终于明白，考试不仅可以靠努力和运气，还可以靠底子。
她现在困惑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就只是潜意识下的习惯而已。
白薇将试卷折好，决定早读抽空把这几篇背了，熟悉并尝试运用里面的套路。
之后的，之后再说吧。白薇抱着暖烘烘的水杯，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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