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明明
从午时走到暮色四合,妙法睡姿都换了好几个,无过还在走,每一次醒来,似乎天上的云朵和光线都有不小变化,妙法翻了个身捂住耳朵,那些蛐蛐声吵得她睡不着,干脆小爪子一勾,箱笼的盖子合上了,阻挡了恼人的声音,她又睡了过去。
无过回头看了看,之前还说讨厌四面密闭的空间呢?这只双标小猫咪。他叹气,就像妙法说的,那又如何呢?事到如今,自己还能把她丢出咋地?
供着吧。
无过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从怀中摸出一个饼子,就着水啃了两口。草草果腹后,站起来继续赶路。等妙法再次醒来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今晚月朗星稀,淡淡的月光照亮前路,草丛里的蛐蛐还是很吵,但只要无过走过时,那些蛐蛐便害怕的不敢吱声。
妙法用脑袋顶开箱笼盖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
“咱们这是走到哪里了啊?到都京了吗?”小猫咪声音软绵绵的,透着还没睡醒的懒散。
无过哑然,少顷无奈侧头:“妙法,你还记得守珏师兄给我们看过舆图吗?”
妙法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喵。”
“我们离都京还有起码半个多月的路程。”
“啊,要这么久?来得及献花礼吗?”妙法惊呆,舆图上看起来不是那么近吗,就一尺来长的距离啊。
“来得及的,献花礼还有一月有余,到了我们还能提前做些准备。”无过颠了颠箱笼:“若是路上有意外耽搁,还可以选择骑马,时间总归是来得及的。”
妙法大大的眼珠连转都不转一下的瞪着无过:“所以你原本打算腿着去?我听春舟说守珏师兄给了你不少银钱,你该不会是舍不得花吧!”
无过下意识的摸到钱袋子,钱财本是阿堵物是俗物,妙法本以为就算是真的爱财以无过的性子也不会真的承认,哪晓得无过竟真的点了点头。
“的确是,我想尽可能的节约些,这些钱留着有大用处的。”
“什么大用处?”妙法好奇了。
无过却不肯说了。
“喵呀,你怎么说话就说一半啊!不知道猫的好奇心最强了吗?”妙法气鼓鼓。
无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晦涩的笑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妙法撇嘴,腹诽肯定是给自己寻家乡存的钱,她抖了抖胡须,无过在想什么自己可是心知肚明的。不过一个人想要寻找自己的过去,无可厚非,妙法想了想,反正自己都睡在箱笼里,又不用自己亲自下来走两步,所以无过要自己走过去,还是骑马她都无所谓了。
“那我想问下,今晚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呢?我晚上想要睡在软软的床上,至少不是这种席天幕地的。”
无过还没回答,妙法一下跳到他肩膀上,像条毛领子一样挂住他的脖子,“无过无过!听到了吗!我刚才又说了四个字的成语了!”
无过捧场的点头:“是,这个成语用得不错,证明日夜苦读是有效的,虽然你还远远不到苦读的程度。”
妙法的小肉垫撑在他嘴上:“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你肯定要说因为有效,所以日后还要多多努力学习对吧?我早就看透你的套路了喵。”妙法傲娇的昂起下巴,胡须挠得无过痒痒的。
“非也。因为有效,所以你必须要掌握的基本都会了,除了不会写字,现在你在凡间应该能好好生活了,你已经不再需要我的指导了。”无过语气颇为欣慰,但妙法品出了一丝淡淡的寂寞,就如此时月光般。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着耷拉下耳朵,好在无过很快调整好情绪,展开舆图借着月光指了指某个小点:“我们今晚就宿在这里罢。”
妙法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歪着头问:“这里有什么?”
“驿站,就是住的房间,还能吃东西。”
“什么!吃东西!快快快!无过!”妙法小爪子拍了好几下,催促。
“还要走半个时辰,你若是困了就再睡会。”
“我还好,都睡饱了。到时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看你一直在走。”
“妙法你何来的看我一直走?”无过将‘看我’这两个字重读。
在妙法羞恼生气前,无过又道:“我休息过两次,只是你都在睡觉罢了。”他嘴角扬起,逗猫总是一件很能让他放松的事情。
“哼喵!”妙法气呼呼的撇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无过,和我说说话啊,我好无聊。”小猫咪安分不了三分钟。
“你想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啊,你起一个话题!”妙法翠色的眼在月光下闪着兴奋的亮光。
无过思考了一下妙法喜欢什么话题,又想了想现在适合聊什么,最后决定开口:“那……”
“对了,都京是什么样的?”
想好的话题,还没出口的句子都被妙法的抢白推了回去。无过无奈摇头,还是顺着妙法的意接话:“都京就是整个国家的权利中心。”
“是不是相当于我们九命猫山头的族长?”
“差不多吧。但这些话是凡间的大忌,以后切不可在他人面前说起。”
“什么?你们凡间竟然不允许讨论族长?”
“也不完全是。若你歌功颂德自然是允许的,若是八卦或者闲言碎语的话,那便绝对不行!”
“哪种算八卦呢?”妙法还是不懂。
“一句一句解释起来太难了。算了,以后遇到这种话题你就不要参与,找个借口走开,这样你也就不用分辨是哪种情况了。”
妙法似懂非懂的点头:“我感觉凡间的事情我还是有许多不懂,你还要多跟我说说。”
无过很认真的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是,你还有很多地方都需要我。”
妙法感觉不到无过的心态变化,单纯又快乐的点头,又开始发问:“那都京有什么好玩的吗?”她还是比较关心这个。
“有,都京又称花都,和其他城镇一年四季分明不同,花都四季如春,气候最是宜人。我其实也没有去过花都,不过听几位去过的师兄说,据说那里遍地都盛开花朵,富饶太平,符合人们对世外桃源的所有幻想,是个让人去了就不想回来的地方。”
“喵哇!我喜欢!”妙法在无过肩头蹦了两下。
无过用手小心护了护她,才道:“据说都京有你想要的一切。”
“喵哇!”妙法张大了嘴,露出了十分向往的表情,粉色的小薄舌也漏出一圈舌尖。
“既然是那么好的地方,为何你那些师兄们还是回来了,不想一直都呆在都京吗?”
无过想也不想的回答:“因为清泉观就是他们的家,对于师兄们来说都京再好,他们都是要回家的。就像鸟要回巢,总有一天你也会想回到你的家乡,不是吗?”
妙法为难的捂住鼻尖:“我不知道,我才刚出来,还不想回去呢。就算要回去也得等个几十年一百年吧?到时候你要跟我去九命猫的山头看看吗!我们一族有不少美人!”
无过对妙法想一出是一出,思维转换得奇快这件事早有准备,他自以为能适应妙法每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新想法,但自己是人类,妙法口中的区区百年弹指一挥间,则是他就算从出生开始算,也活不到的年纪。
“好,到时候就劳你带路了。”
“嗯嗯!一言为定!但是我敢保证,”妙法拍胸脯:“你看过了我们全族的美人就会知道,我这个天下第一漂亮可爱艳绝四方九命猫绝对没有夸张!”
“好。”无过笑盈盈的应下。
那遥远的,绝不可能到来的某一天,也只有在这般漆黑的夜里才敢轻易承诺。
痴人说梦总都要细声细气,唯恐旁人听到定会大声耻笑。
“那等你找到你的家,你也要带我去!我们交换!”妙法想也不想的笑着说。
无过怔了怔,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按你这意思,清泉观或都京再好,你总都要回家嘛,就像鸟要归巢。”妙法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引得无过脸色突变。
“是的,我总要倦鸟还巢的。”
无过目不斜视的重新迈步,只给妙法看自己的背影。
“是啊是啊,虽然————————。”妙法这句话显然又涉及了不能说的内容,被动消音。
好在无过都习惯了,笑笑就算了。
无过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每当他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或是压抑的想法就习惯走路。本是凌虚道长交给他的磨炼心性的办法,久而久之他也寻到了乐趣。
把那些将他烧得肠穿肚烂的想法,统统往下沉,沉到双脚,最后化成一个个印到土地里的脚印。无过从不回头看,那些脚印里有一张张不断开合的嘴,尖叫嘶吼着他的心事,又沉默的寂寥的无人倾听。
太令人煎熬了。
“妙法。”他叫。
妙法睡意昏沉的抬起眼:“干嘛?”
“……没什么。”他其实也没想好。
妙法哼哼唧唧的躺回去了,好一会,他又叫:“妙法。”
“干嘛啊!”
“天好黑。”
“哪有喵,今天月亮很亮啊。”
无过无声勾唇。
“妙法。”
“又怎么了?烦不烦啊。”小猫咪逐渐不耐烦。
“你饿了吗?”
妙法揉了揉肚子:“还行,但是有好吃的我也可以加餐。”
又过了一会。
“妙法。”
“有话快说。”语气里全是不耐。
“无事。”
“妙法。”
“说?”
无过顿了顿:“妙法,驿站到了。”
“真的!太好了!!!”妙法突的站了起来,她还没见过凡人的驿站呢。
无过紧了紧手中的箱笼背带,她总是如此,只要自己呼唤,不管身处何种环境都会立即回应自己。
明明就那么不耐烦不是吗。
明明都是无聊的话题。
明明饿了。
明明今天月亮真的很亮,面前的路却是那般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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