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PartAChapter4
江南自小在国外的时间比在国内多,于是在国内除了自己的房子和车位之外,也就没再买车。平时需要车的时候,都是开陆溧臻的。这次本来是应该开车来杭州的,但是陆溧臻的车被追尾了,停在4s店快要四个月,维修用的配件还没从国外调过来,另一辆平时每天去律所要用,于是江南把车留给了陆溧臻,跟我一起买了到杭州的机票。
江南要搬回天津的东西大多是不适合在机场托运或是用物流邮寄回去的,陈彦白直接让江南把他的车开回去。
跟江南聊天的时候,陈彦白听说陆溧臻的车撞了,于是随口问了句怎么撞的,人当时有没有事。江南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追尾了,人没伤着。
说话的两人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我在旁边听着不说话,觉得有些心虚。
追尾的车是我开的。陆溧臻的车是我故意撞上去的。
江南跟顾远三年前离婚的时候,我正在读phd,当时快要毕业了。江南离婚的消息一传出来,我恨不得马上收拾东西回国。可是后来科泳鹈叫我先别急着回国,至少先把学位读完,她说江南不知道去哪了,能问的人她都问遍了,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江南去了哪里。只知道既没留在国内,也没回迪拜。于是我一直忍耐到毕业,可是江南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毕业之前,cal-tech的物理研究团队就给我发了offer,没办法,我只能接受了,于是一直留在国外。直到差不多半年前,有了江南回国的消息,于是我马上请了一年的假。正巧之前跟国内有过项目合作的一所大学在天津,那所大学发来e-mail问我最近有没有回国的打算,因为学校最近教职资源不够,所以想知道我有没有兴趣作为他们学校的外聘教授。我应了下来,以教学的名义回了国。
其实之前我一直知道江南住在哪,也知道陆溧臻每天去公司习惯走哪条路、江南偶尔会搭陆溧臻的车。
当时我回国刚两个月,每天绞尽脑汁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跟江南的生活产生交集,然后由此参与进她的生活。于是每天早晨去学校的时候,都要提前出门,特地绕路从江南家的楼下经过,在附近停半小时。
我就这样坚持了两个月,可期间连一次都没碰见她。
科泳鹈的车送去车检了,于是我那天我开着车去接她,送她去公司上班。照例绕路到江南家楼下,在附近停车等了半小时,科泳鹈坐在副驾驶位上,本来还一脸不满,突然指着从地下停车场出口刚开出来的一辆跑车:“唉那不是陆溧臻的车么。”我开过去,发现副驾驶位上还坐着人,于是想也没想的跟着开过了几个路口。
在其中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两车距离离得近,我看见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人的侧脸,就是我爱了十年、等了两个月也没碰见一次的姑娘。
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交通灯由红变绿,我心里一横,目前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今天错过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我跟科泳鹈说:“你坐稳。”
科泳鹈听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没等她开口,我用力踩了油门,朝着陆溧臻的车尾撞了过去。
科泳鹈身子往前冲了一下,整个人吓了一跳,又惊又怒,脱口而出:“老三,你有病吧?!“
我没理她,解开安全带的手都有些发抖,眼睛只顾着盯着陆溧臻的车,转都转不开。
科泳鹈还在跟我念叨着什么,可我一点都没听进耳朵里,完全不知道她都说了什么。看我始终是一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的模样,科泳鹈索性也不再说什么了,跟着我下了车。我跟她站在车边,心跳快得我快要喘不上气,手心里都是汗,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偏偏只能强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表情很自然的样子。
江南跟陆溧臻下了车,姑娘身上穿着简单的t-shirt跟有些褪色发白的牛仔裤,宽松的外套随意的套在身上,拉锁敞着,长度直遮到膝盖上面的位置,脚上穿着一双帆布鞋,清爽又明媚的模样,正侧着头跟陆溧臻说着什么。
十年来,我朝思暮想、无时无刻不占据着我的生活和我的思想的姑娘,此刻正活生生的站在我的眼前。周围的一切突然都变得慢了下来,归于寂静无声。
我耳朵里仿佛能听见我身体中的每个细胞,像突然吸了水一样的干海绵一样,全部鲜灵灵的舒展开来的声音,连带着我整个人也跟着变得鲜活和富有生机起来。
我忍住条件反射般想跑过去的双腿,忍住想告诉她:好久不见,我真的实在太想你了。
科泳鹈反应很快,马上装作一副碰巧遇见、才认出对方是谁的样子,跟江南硬是没话找话的攀谈起来,我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她过于的死皮赖脸。科泳鹈又说车是她撞的,她急着上班,快迟到了,车又是我的,她把我留下跟江南一起处理后续的事情,走之前还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
陆溧臻赶着去律所开会,科泳鹈也急着上班。于是陆溧臻把需要的证件找出来塞给江南,叫她随便看着怎么处理,然后用手机叫了辆车,急匆匆的走了。科泳鹈一看陆溧臻走了,把我跟江南单独留在一起,也拦了辆车走了。
就这样,在这件事之后,我跟江南的生活终于有了交集跟联系。
在后来某一次聊天的时候,我才无意中知道,原来江南那天上午,其实本来是打算开陆溧臻的车去看郊外的墓园里给她母亲扫墓的。
为了方便江南随时把要带回去的东西装上车,陈彦白的车最近一直停在老宅子的墙外,是他托本地的朋友帮忙开过来的。
我跟江南怀里各抱着一个纸箱,往宅子外面走。看她跟陈彦白没再继续聊陆溧臻的车被追尾的事,我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我为了能多看她一眼、能跟她多待一秒,而做的冲动又幼稚的小事实在是太多了,可我一件都不想让她知道。
可关于她,不管是幼稚还是成熟,光明还是黑暗,所有的一切,我都迫切的想要去知道和了解。过去的十年,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我等不及,也不能再浪费下去了。
自从接了杜之杭的视频,之后的好几天,江南果然大部分时间都跟我待在书房里,不是找书就是看书。偶儿在跟陈伯坐在院子里,边喝茶边互相商量和讨论著有关老宅的开销跟其他杂事。
老宅的书房里有很多老黑胶唱片,大多是古典乐和昆曲跟评弹。江南找书找累了,便去放着黑胶唱片的架子上挑挑捡捡,找到了心仪的或是小时候听过的,就把唱片从封套里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清理了灰尘,然后放到黑胶唱机的转盘上。
唱片转动起来,丰沛而圆润的音符在唱针细小的针尖与唱片上的沟壑的摩擦下,流淌出来。
江南小时候在杭州住过一年,五岁到六岁之间,后来就算跟着家人去了国外,每年也总是要回来小住一阵子,陪陪家里的长辈。江南说依稀记得,她小时候老宅子里总是办堂会,普遍都是搭台唱昆曲,因为她奶奶特别喜欢,尤其喜欢《南柯记》。杜家子孙多,每次堂会都很热闹,江南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到处去玩,累了就爬到她奶奶的膝头看戏吃点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的原因,江南对昆曲有种莫名的好感。最近听的老唱片都是昆曲。我问她最喜欢哪出戏,本以为她会喜欢《鸣凤记》这类的戏,哪知道她却说从小到大最喜欢的是《牡丹亭》,特别是其中的折子戏《游园惊梦》跟《春香闹学》。江南之前有时间便去园子里听现场,或是找来老唱片听一听,也看过相关的老戏剧电影。最后钟情的,反倒是梅兰芳先生参演的戏剧电影版,从小到大翻来覆去看过了好多次。
我哑然一笑,想着江南虽是有南方血统,可骨子里到底是个北方姑娘。
梅兰芳先生在1920年和1960年,分别参演过商务印书馆的《春香闹学》和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游园惊梦》。前者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加上又是无声电影,影像资料现在已经很难找到,而后者的相关资料相对而言却是多得多。1960年的时候,梅兰芳先生已经年近古稀,可在《游园惊梦》中的嗓音却丝毫不显残破、身段也不显龙钟老态。有人评价梅兰芳先生在昆曲上的造诣不如京剧,也有说梅先生的昆曲总带着京剧的影子。可在表演中,举手投足,偏偏就是有种南方曲种中没有的大气和雍容华贵。
想必江南是因为这一点,这么多年才钟情于此。
江南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一脸懵的表情抓了抓头发:“难道你觉得我是喜欢〈西厢记〉的人?”
我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只觉得她可爱,随口说了句:“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小时候应该跟春香挺像的。”
江南倒是一脸惊奇:“唉,你怎么知道?小时候我不爱练琴、不爱练字、背诗词,总闹老师、胡搅蛮缠。后来还有一次因为想偷懒,假装跳井,我妈差点没打死我。”
这点在她长大之后倒是没怎么变。
读高中的时候江南总逃课,学校里的几个中国老师,每每说起江南来,脸上都是又无奈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孩子是真聪明,也好学,就是犯懒,玩儿心重,好学也不用在学习上。”话虽如此,可江南平时考试的成绩,偏偏每科基本都是a,偶尔会在一科上得到一个b,连后来几次sat模拟考试的成绩,也是全校第三、第四。
高中是双语教学的美制国际学校,江南在11thgrade的时候从迪拜的学校转学过来。开始还坐在教室里认真上课,时间长了,逃课跟请假的次数越来越多。可逃课也不是为了做别的什么,打架跟打篮球的时候也有,但大多就是一个人在学校里四处闲晃,每天手上都拿着一小包猫粮跟一瓶水去固定的地方喂学校里的野猫,或是在学校图书馆的楼顶发呆,要么就是坐在隐蔽又没什么人的阴凉处的台阶上,耳朵里塞着耳机,边抽烟边看书。
江南没有从学校的图书馆借书出来看的习惯,平时在学校看的书,都是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江南读的书也没什么固定的类别,从她看过的书中,也看不出她喜欢的作家是哪个。最近读的可能是江户川乱步,过几天可能读的就是谷崎润一郎,再过几天可能读的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或是别的什么我甚至都没听过的别国小众作家。就连像是经济学或是物理学这样的刊物,无聊了她也能随手拿过来也看看。上课的时候如果看见她聚精会神的盯著书看,多半是用教科书遮在自己想看的书外面,或是正在做报纸或杂志上的crossword跟sudoku。
有一次江南趴在教室的桌子上睡着了,耳朵里还塞着耳机,ipod就放在桌子上。我偷偷的看了一眼,轻手轻脚的把播放列表往下翻了翻,发现里面播放次数最多的,不是古典乐就是洞箫或是太鼓,要么就是昆曲跟刘宝瑞先生的单口相声,少有流行乐。
难怪时常看见她听着听着,自己就忍不住笑出来。
知道江南平日里的喜好和习惯,我也不由自主的效仿起来,仿佛这样做就是更靠近了她一些、与她有更多的交集一样。她读过的书中,如果有我没读过的,我会去找来读;她喜欢听的音乐,如果是我平时不常听的,也会找来听;见她每天都带一瓶牛奶,我也会每天带一瓶一样牌子的;见她每天都固定去喂猫,我的背包里也每天都放着猫零食和罐头……为了能有更多的机会和她相处,我偷偷去看了她选的都是什么课、课后有没有参加什么社团活动,然后暗自选了跟她一样的课。
学校里会拉大提琴的人,除了我跟江南,本来就寥寥无几,能达到在学校有活动的时候上台演奏的水平,也就只有我跟江南。学校的乐团经常拉江南过去帮忙,江南嫌烦,懒得多说,也只好答应。我本来就是学校乐团里的一员,于是跟她见面和相处的时间,自然也比平时多了起来。
可江南每次排练,都是两手空空的来,连琴都不带,松香也不拿一个,原因也是嫌麻烦。我每次都是用学校的琴,然后把自己的琴给江南用。
后来我又换了一把新的琴。她那时候用过的琴,我一直小心的保存着,直到现在也还是同一把。平时只有太想她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拉她最喜欢的几个乐章。连从那把琴替下来的她当时用过的琴弦,我都用清理和保养琴弦的油擦过,然后小心的收好。包括她当时用过的松香,这些年我一直都留着。
学校里本来喜欢江南的男生就很多,再加上有一段时间,江南时常参加学校乐团的演出,全校的学生总能见到她,喜欢她的人就更多了。时不时就能看见各国学生半路拦住她,或是直接到教室找她表白的。知道我跟江南是同一个班,学生会里每隔一两天就有过来问我,江南现在是不是在seeinganyone或是向我打听江南平时的喜好,也有拿着包装精致的巧克力让我转交给江南的。每次遇见这样的事,我表面答应,心里却都不是滋味,甚至现在再想起来,依然如此。明明第一反应是想拒绝,告诉对方别打她的主意,可是又没有理由跟资格说这些。
每次把让我代为转交给江南的东西递给她的时候,我都是连气都不敢出的偷偷观察她的表情,提心吊胆的生怕她露出欣喜或期盼的表情来。
好在一次都没有。
每次江南脸上的表情都是备受困扰很不耐的样子,看着我手上正要交给她的东西,即使不说话,也能感觉到她觉得这种送喜欢的女生巧克力的行为幼稚。连我递给她的是什么、谁让我转交给她的,她都懒得问一句,只是对我道一句谢,然后转头就把收到的巧克力或是零食分给班里其他的同学。
直到高中毕了业,除了当时经常偷偷把家里的车开出来送她上学和接她回家的陆溧臻,没再见过江南跟哪个异性露出很熟悉或是很亲密的样子。
此刻,我回忆中的姑娘,正盘腿坐在一个大蒲团上,手里拿着一本《夜航船》,专心致志的看着,连我频繁的稍稍把头偏过去,偷看她,都没有发现。目不转睛的样子,跟十年前一起上课时,她偷偷看藏在教科书下面的小说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上学时,曾经自信满满的以为,以后我还有大把跟她相处的时间。可十年后才知道,即便是现在,能与她朝夕相对、两人一起看书、喝茶、听音乐,也都是来之不易。
江南垂眼盯著书上的某一行文字,皱褶眉头在思考着什么。徐志摩先生有首诗,开头是“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用在眼前的姑娘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我看着她的侧脸,心头一动,心里不禁想着,如果就在这一秒,我告诉她,其实我已经爱了她十年。那么会怎么样呢?
告诉她,你是我的唯一,也是我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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