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PartAChapter5
陈彦白自小学古琴,师从广陵派的大家,听江南说造诣可以说是年轻一代里很高的了。江南以前断断续续的也学过一阵子,期间都是陈彦白亲自来教。但凡是弦乐器,在很多地方都有相似,江南自小练习大提琴十几年,虽然因为在弦乐器方面有功底和经验,古琴学得较快,可也因为常年疏于练习,把先前学会的内容基本忘干净了。
江南前几天无意中在书房里找到很多老琴谱,一时兴起,挑了几本,拿去跟陈彦白讨论,问题问个不停。
陈彦白习惯早起,于是江南每天早晨都跟陈彦白坐在院子里,两人面前一谱、一琴,陈彦白边看着琴谱边给江南耐心的讲解着琴谱上她不理解的地方,手上边拨着弦。江南在旁边认真的听着,时不时也弹上一小段,可是听得出技艺生疏、偶有错音,陈彦白便伸手把江南的指尖移到正确的位置上,让她重新弹一边,而后江南便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陈彦白眼神崇拜。
最近几天早晨起来,一推开门走到院子里,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两人一人风姿秀逸、一人聪慧灵秀,看过去,第一眼便觉得和谐又自然。一想起两人自小就认识,小时候在一起的场景,想必就是《长干行》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最真实写照了。
尽管杜之杭一再保证,江南跟陈彦白的关系只限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可每天一早起来就看见两人如此,心里就是忍不住的又涩又酸。连被人称为“意境第一”的《潇湘水云》,在我听来都是苦涩荒凉。
有时候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妄想性障碍,不然为什么只要看见江南身边出现年轻异性,就觉得对方会跟江南发展出些什么来、或是对江南抱着什么不单纯的目的,要不然就是觉得只要除了我,她跟谁在一起都和谐般配。
回国之前,科泳鹈曾特别认真的跟我聊过一次。她当时问我是不是打定主意就是要回国找江南,又问我是不是想好了就是要参与进她的生活。我没有任何的犹豫,告诉她是。
科泳题听了,明确的跟我说:“老三,我真觉得你们两个不合适。”
什么合适不合适,只有爱或不爱罢了。
科泳鹈见我并不在意,叹了口气,语气缓了缓:“你现在觉得她什么都好、觉得为了她什么都能克服,是因为没跟她在一起过。感情这种事,又不是两人在一起就完了。你跟她在一起上学两年,之后十年没见,就连上学那两年,跟她也没什么过多的交集。等你真跟她在一起了,回归现实,十有八九你也就没那么喜欢她了,感情最后都是被时间跟生活中的琐事磨没了的。你们两个从性格、习惯、生长环境、家庭环境,什么都不一样。她有过的男朋友,估计比你在实验室做过的实验都多,她什么人没见过、没经历过。你在这方面还跟张白纸一样,她那么没心的一个人,到最后,难受的是你自己。”
我跟她说,如果是这样,那我也认了。
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她嫁给了她想嫁的人,如果她就这么安然幸福的生活了下去,那么我也不会做什么了。因为对我来说,她的快乐,比什么都重要。可是她并没有。如今男未婚、女未嫁,我为什么还要像以前一样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她?
科泳鹈见我这样,也不再多说:”你打小儿就这样,只要是你认定的事儿,谁也劝不动。话说几大车,该怎么着你最后还怎么着。我看你现在也放不下,想放下就得试一试跟她在一起,不管什么结果,经历了,估计你也就能放下了。”
我自小基本没有自卑的时候。无论是在家世上、学业上,还是学术上。旁人做得不好的,我做得好;旁人做得好的,我做得出色;旁人做得出色的,我做得优秀。
而就在我发觉我爱她之后,我才深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自卑。也许科泳鹈当时在某些方面,说的是对的。我跟她有太多太多的不同了。
我是那么的笨口拙舌、不善言辞,而她是那样的幽默风趣、妙语连珠;我在生活上循规蹈矩、按行自抑,而她在生活上自由洒脱、富有幽情雅趣。我可以做到的事情,她也一样可以做到;我擅长的事情,她跟我一样擅长;我做得好的事情,她比我做得还好。就算有什么她之前没怎么接触过的事物,只要她感兴趣,也可以学得很快。
就算我有我极为擅长且很优秀和专业的领域,可也是大多数人觉得枯燥乏味的。
但就算这样又有什么用呢。我就算再优秀,又能改变什么。在感情上重要的是对彼此的心意,又不是像找工作一样看对方有哪些事物擅长、做得怎么样、是不是够出色。我就算擅长世界上所有的事,只要有她不爱我这一点,我也照样什么办法都没有。
况且,按照江南的秉性脾气,一旦她真正认定了一个人,就算对方一事无成、身无分文,甚至是断手断脚,她该爱还是会爱。
我心里想着这些,看着院子里不远处正在讨论琴谱和指法的两人,胸口又是一阵发闷。
江南全然不知我此刻心里在想着什么,正指着陈彦白插在发髻上的木簪说:”我喜欢你头上的簪子,给我用。”说完,把自己的头发散开,把用来扎头发的发绳从头发上扯下来,放在摊开的手掌上:”交换。”陈彦白毫不犹豫的乖乖把发簪从发髻上取下来递给江南:”交换。”
江南用发簪把头发挽起来,然后又拿了发绳绕到陈彦白身后,熟练的按照刚刚的样子帮他扎了半散的发髻。
骨折的是腿,又不是手,连头发自己都不能动手整理了吗。
我看着两人,心中正腹诽着,又听江南问陈彦白:”你簪子跟哪儿买的?”陈彦白回答她:“不是买的,我自己做的。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做几个,你喜欢什么样的?“江南一听,又是满眼崇拜的样子,惊喜得直拍着陈彦白的肩:“年轻人,可以啊。你现在就是一手工艺人啊,以前自己做琴,现在做簪子。赶明儿把陆溧臻那货送过来,你给丫教育教育,叫他有时间多修身养性,少跟那些个模特、网红、十八线小影星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
不就是动手能力好一些、平时没什么事自己做些手工么,至于么。要是真比起来,学物理出来的人,我的动手能力不一定比他强多少呢。不就是一支木簪么,你就算是想要dinghy,我也做得出来。
我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不住酸涩。
这样的情形下,我总不能厚着脸皮走过去,硬是要没话找话的介入到两人的对话中去。
院子里的椅子上搭着一把大提琴,旁边的地上放着敞开的琴箱。江南前几天无意中说过,有把琴放在老宅子里很多年,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次想找出来带回去。这把琴是她用过的第一把4/4的琴,后来杜之杭的身高臂长达到了可以用4/4的琴的时候,江南又把这把琴给杜之杭用了一段时间。把琴找出来,想必不是为了用,只是对于江南跟杜之杭而言,这把琴是姐弟两人的念想。
看样子,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一把了。估计是江南早起把琴找出来放到院子里正要检查,就被陈彦白叫走了,于是临时把琴搭在了椅子上。
我走过去,把琴拿起来,坐在椅子上,然后把琴横放在腿上。
陈彦白提起过,两人小时候,江南有段时间还曾每天认真坚持对着院子里的一株快要死掉的植物拉琴,后来还拉上他一起对着植物弹古琴,说是音乐对植物有好处,希望植物每天听着琴声,起死回生,好起来。
琴平时虽是放在琴箱里,可是因为时间太长,琴的表面上还是落了薄薄的一层灰。旁边临时搬到院子里的中式鼓墩上放着一组替换的新琴弦、专门用来擦琴的布跟松香和新的微调,琴弓放在脚边敞开的琴箱里。
我把灰尘清理干净,然后仔仔细细的从琴头到琴脚检查了一边。南方的气候比北方湿润,琴身既没开裂也没发霉,虽然能看出琴不新,有些年头,可也能看出保存得很好。就是琴弦氧化得严重。
我看了一眼鼓墩上的的琴弦跟松香,江南这么多年的习惯还是没变,琴弦依然用的是larsen的独奏弦,连松香也还是bogaro&clemente的。姐弟两人似乎对larsen的琴弦格外的偏好,杜之杭一直以来也都是固定只用larsen的琴弦,只是松香的牌子习惯用hidersine的,这一点跟江南的习惯不太一样。
我把琴轴松下来,连同琴弦跟微调一起换上新的,然后从c弦开始逐一校好音,把琴脚抻出来,又从琴箱里拿出琴弓,调紧、打好松香,随手拉了brahms的cellosonatano1ineminor试音。
江南走过来,看我在拉琴,并未出声。合上琴箱的盖子,坐在上面,一手托腮,胳膊支在膝盖上,一言不发,表情认真的听着,眼睛盯着我正按弦的左手和运弓的右手看着。
我一下紧张起来。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因为一时觉得闲来无事,顺手把琴拿起来。
江南也是练琴多年的人,自小名家的现场演奏看了无数,弟弟杜之杭又是大提琴家,天赋异禀,老师都是国际上有名的演奏家,国外媒体评价他为天才,认为他以后甚至可以比肩maisky。江南日常生活中没少见杜之杭练琴和演出。大学之后,本来拉琴就不多,后来因为每次一拉琴就想起之前读高中的时候,跟江南在学校的乐团一起排练和演出时的样子,于是更是下意识的回避。回国之后到现在,快要半年,更是一次琴都没碰过,手越发的僵硬生疏。我这样的程度跟水平,江南怎么可能看在眼里。
我总想着让她见到我最好的一面,可是偏偏每次都笨手笨脚的搞砸。
最后一小节结束,我表面维持镇定自然的样子,可心中忐忑不安、后悔莫及,问江南:”琴回去还用么?”江南摇了摇头:”拿回去要么摆着要么收着,家里有琴,这把用不上,带回去也就是图个念想。”我听了,松了琴弦,把琴码放倒,垫在微调下面压好,又拧了琴轴把琴弦绷紧、固定好琴码跟微调。
江南从琴箱上起身让开,单膝跪在地上把琴箱的盖子打开扶好:”正巧,我特喜欢brahms。唉这些年你练琴也没落下啊,我就不成了,基本就没再怎么练了,手都快废了……“
我知道你喜欢brahms。
只要是你喜欢的,即使是你随口一说、哪怕只说了一遍,即使我不用每日温习,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也依然全都记得清楚。
微风吹过来,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曾经也是这样的夏日。午后教学楼里充满阳光的走廊,课后安静的教室,空无一人微风吹过的图书馆楼顶,薄暮下空荡荡的体育场,有那么多的瞬间,我明明可以拉住她,把我想说的话告诉她。
我仰头看着风铃的尾巴随着风摆动。
当时我为什么没有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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