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PartAChapter6

南方夏季雨水多，连着几天都是连绵的小雨，天也是一直阴沉沉的。江南这次回了杭州之后，只要有时间，早晨跟晚上都会出去跑步。早晨跑步回来的时候，顺路在早餐铺里买些早餐回来。傍晚气温稍稍降下来了之后，会带我到附近走走看看，或是开着陈彦白的车带我在杭州市内转一转。可最近两天雨水一多，江南也只能被迫整日待在室内。有时候看看书、有时候睡午觉，实在百无聊赖，就到阁楼上依着栏杆发呆，或是打理放在室内的植物。

        老宅里有茶室，下雨的时候江南总是沏上一壶茶，手上或是敲着核桃、榛子，或是给陈伯卷着烟，边跟陈彦白说着话。两人平时虽是经常打语音跟视频，也发信息，但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聊天的机会也不常有，于是两人在一起总好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聊天的内容有时候是关于小时候的事，有时候是关于陆溧臻和杜之杭，有时候是两人各自生活里最近发生的琐事。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每次呼吸，鼻尖都能闻到鲜润的雨水混杂着湿润的泥土和植物的味道。

        陈彦白跟我讲了很多江南小时候的事，大部分是有关她小时候怎么淘气、怎么闯祸的，边说边控制不住的大笑出声来。我在旁边听着，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江南有时候听着听着，脸上露出难为情的表情，于是赶紧抓起桌子上刚剥好的核桃仁或是盘子里的水果，塞到陈彦白嘴里：“你快吃你快吃，把嘴堵上。”又往我杯子里添好茶：”喝茶喝茶，多喝点，别听他瞎说。”语气心虚，可偏偏又不能当着陈彦白的面矢口否认，只能瞪着陈彦白：”我跟你说，你这可就不地道了，这都过了多少年了？还记得门儿清呢。怪不得有时候睡不好觉呢，陈彦白你这心思太重了，你就不怕掉头发，以后头顶一片地方支援中央？你别是已经斑秃了，故意把头发扎起来遮着呢吧？我看看……“说着就要伸手去拨他的头发看他的头顶，陈彦白边躲着，边对江南说着：”别闹……”然后不忘赶紧转过头跟我说：”你不知道吧？她小时候有一次翻墙，到了墙头下不来，在上面坐了半个小时，给她搬了梯子，也不敢踩。后来我说你闭着眼睛跳下来，我在下面接着你，那时候她长得就比一般的姑娘高，还重。她跳下来的时候连注意都没注意，直接往我身上砸，结果我根本就接不住，当时倒在地上起不来，肋骨差点被她压骨折。我那时候看她长得特别快，以为她以后身高跟我差不多都有可能，哪知道到了高中，长到172、173就不长了。小时候不是说好一起长大的么，怎么长到半路突然就不长了……还有一次，她在国内上学的时候，高中放假回来，晚上自己躲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看书抽烟，后来太困了，睡着了，烟头把被子烧着了，差点把自己火化了……”江南咬牙切齿：”早知道当时还不如砸死你丫的！砸不死至少也得想办法把你丫砸得说不出话！”然后一脸悔不当初：“真应该把陆溧臻带回来，他小时候那些破事儿，说出去艳压群芳、技冠群雄，俩人轮着讲也得讲个一个星期、半个月。我看谁还能想起来翻扯我小时候的破事儿？”

        听陈彦白讲了很多江南小时候的事，我忍不住好奇起来，江南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结果陈彦白说正好之前他把他家里以前的相册里的老照片，扫描到了手机里。说着在手机里翻了翻，找了几张他跟江南小时候的照片出来。

        江南小时候的相貌，照比现在，反倒看起来更加不像典型的中国人。面部特征虽然是亚洲人的，但第一眼看起来并不会让人认为是中国人，反而更像是泰国或是越南人。照片里小时候的江南一直是长头发，齐齐的刘海。头发有时候是披散下来柔顺的垂在身后，有时候是被家里人扎成了两个圆圆的发髻。脸上满是稚气和天真，看起来粉雕玉琢、惹人喜爱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弯弯的。

        从照片能看出，大部分都是旁人趁着江南不注意的时候拍的，内容不是江南挽着裤脚站在盛满了水的水盆里踩水、拼命踮着脚想去摘树上的果子，就是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抱着西瓜，吃得满身满嘴都是西瓜汁，或者是跪在养了鱼和莲花的矮缸旁边往外捞鱼。也有她小时候刚开始学大提琴的时候的照片，脸上泪水涟涟，满脸的被逼无奈和不情愿，边哭边练琴。

        之后就是江南跟陈彦白小时候的合照，照片上的两人看起来大概三四岁的模样，正蹲在地上用小铲子挖着土，旁边还放了一株植物。也有两人坐在一起一脸茫然的看着镜头的，看样子想必是长辈为了拍照，把两人放在一起的。再往后还有江南长大一点的照片，从五六岁到十几岁，除了有独照跟与陈彦白的合照，也有两人跟陆溧臻在一起照的照片，地点看得出都是在老宅里。只不过数量都没有江南小时候的照片多。

        江南一听说陈彦白手机里有之前的老照片，也起身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凑过来兴致勃勃的跟我一起看起来，然后叫陈彦白把照片airdrop给她。

        看着看着，江南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抬头问陈彦白：“唉你有陆溧臻的小时候的□□么？必要的时候这就是把柄，回去我就拿这玩意儿威胁他。”

        陈彦白哭笑不得：”我哪有那个啊，让人发现我手机里有别的男人的□□，我以后还找不找得着女朋友了？”随后陈彦白语气又有些遗憾的跟江南说：”我才想起来，你读高中的时候照片，倒是一张没有，可惜了。”江南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没事儿，我也没有。就天天去学校呗，也没什么可拍跟需要记得的，没什么可惜的。”

        原来高中的那两年，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既没什么事是值得记忆的，也没什么人是值得怀念的。

        可我还是差一点就忍不住要对着陈彦白脱口而出：”她读高中的时候照片我有。”

        而且有很多。

        她在课间耳朵里塞着耳机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她跟着学校的乐团排练时拉琴的样子、她认真的看著书的样子、她看着窗外发呆的样子、她喝牛奶时的样子、她低着头手中握着笔思考着的样子……所有让我心动的、她温柔的、认真的瞬间，我都尽可能的偷偷拍了下来。手机换了一个又一个，可这些照片从来没丢过。看见国内的媒体有时候发出有关江南的报导的时候，我也会把报导内容附上的江南近期的照片存在手机里。实在太想她、想她想得快要撑不过去的时候，就把这些照片翻出来看一看，心里就会好过一些。

        后来江南结婚了，这些照片我也没舍得删掉。只是尽可能的避免自己再看见。有时候偶尔不小心点开了，照片中的姑娘，我不小心看了一眼，可是却让我心里没日没夜的揪疼一星期。

        跟江南开车回天津那天，依然是阴雨绵绵。

        从杭州开车到天津，要十三四个小时。我跟江南起得很早，想着八点钟出发，开车赶回去。

        江南需要带回去的东西都已经在车上放好了。陈彦白前一天烧了江南喜欢吃的菜，放在保鲜盒里，份量和数量都不少，准备给江南带回去，让她分给杜之杭和陆溧臻。

        临出发之前，江南抱着陈彦白依依不舍。陈彦白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好了好了，现在不是在国内么，没什么事就带着之杭多回来，实在不行，我去看你们。也没多远的……”

        陈彦白坐在轮椅上，在老宅的大门外，看着江南把车子开出巷子。直到了巷口，车外的后视镜里依然能看见陈彦白朝着车子招了招手。江南也把手伸出去，挥了挥，算是回应。

        一路上我跟江南轮流开着车，进了天津市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因为路上基本没怎么停下休息，两人都累得不行。江南把我送到小区门口，打着哈欠道着谢，叫我赶紧回去休息。我看她一脸疲惫的样子，也就没再多说，只是跟她说到了家记得发信息告诉我。

        那时候简单的以为，身体上的极度疲惫和忙碌，会减少因为太过想念她时心理上和精神上的疼痛，于是没日没夜的看书、学习、上课、做实验、写论文。就算没事也硬是要找些事情来做，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倒头便睡，让自己没时间去想她。结果到最后发现，还是自己想得太过轻松。事情的结果，演变成了每天又累又想她。身体上越是觉得累得透支，心里就越是想她想得根本不能控制，可偏偏就是不得不尽力抑制。以至于自己比之前更不好过。

        几年之后的此刻，我在连夜开了四个小时的车之后，又累又困。可眼见着江南开着车离开，还是觉得心脏毫无防备的在一刹那被狠狠揪着提了起来，再落下的时候变得空落落，连同胃部都跟着泛空，开始痉挛起来。与她朝夕相处了两周，突然之间就要强迫自己适应回之前不能每天都见到她的生活，一时间我竟然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站在原地，停了几秒，才转身往回走。

        我爱她就是我爱她，我想她就是我想她，不管过了多久、尝试过什么办法、多精疲力竭，也没有办法改善。既然如此，我何必还做些自欺欺人的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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