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周六清晨魔幻的手机铃声在顾喻耳边疯狂叫嚣，吵得他再也睡不下去。
坐起身瞥了眼，发现时间还早，他压着火气，语气不好地接起电话：“什么事？”
对面一愣，条件反射地道：“没有，我就想着提醒你别忘了来……”
话说到一半，她好像反应过来：“不是，臭小子，你怎么跟你姨说话的？今天别忘了过来！你妈早上五点醒来就一直跟我说你要来你要来！所以赶紧来，让你姨我啊休息一会儿，听见没！”
顾喻说：“听见了。”
电话挂了之后，他也没了睡意，从床上爬起来直接出门。
经过卖粥的店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买一份带过去。
清晨的小摊前香气弥漫，顾喻站在薄雾中，满身烟火。
粥店的老板十分好客，看见有客人来立马上前吆喝着问吃什么，还将自家的各种小吃，甜的咸的软的辣的流心的通通介绍了一遍。
顾喻本意是买份绿豆粥，想到沈音声音里掩藏的疲惫，他又在老板的热情招呼中多买了粥和点心。
青阳到丰平坐高铁只要半个小时，这个时间里顾喻一直望着车窗外飞驰倒退的景色发呆。
他对面坐了一对母女，女孩两三岁的模样，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嘴里含着棒棒糖正在奶声奶气地对她妈妈撒娇。
注意到一动不动的顾喻，女孩眨巴两下大眼睛问她妈妈：“妈妈，这个哥哥怎么不吃东西？”
她指着顾喻放在桌上的早点，一脸天真。
顾喻被她吸引，转过视线。
女孩的妈妈抱歉地冲顾喻笑笑，小声对女孩说：“哥哥不饿，所以没有吃，哪像你，大馋猫一个。”
“不饿为什么买这么多吃的？”女孩疑惑地歪头。
她妈妈蹙起眉头装出生气的样子，还没说话，对面的顾喻先开口了：“这是哥哥要带给妈妈吃的。”
“哥哥的妈妈吗！？”女孩裂开嘴巴笑起来，稚嫩的牙床上只有四五颗幼齿。
“嗯……”顾喻有些出神，思绪渐渐远去。
如果没有出意外，他的妹妹现在应该上初三了。可笑的是作为哥哥，自己此刻正在去看望凶手的途中。
十一年前，年仅六岁的顾喻迎来了他的妹妹，那个又小又软，总是用好奇的目光探索这个世界的女孩。
年幼的顾喻很喜欢她，每天放学一到家就陪她玩。
妹妹也经常流着口水“呀……呀呀”叫着找他。
原本是一个美好温馨的家庭。
可仅仅一年的时间，悲剧就发生了。升上小学的顾喻在一天放学回到家后，怎么也找不到妹妹。
他慌张地问父母。
父母只说妹妹去奶奶家了，之后家里对妹妹的事只字不提。同时奇怪的是父母开始频繁争吵，有时半夜也能听见砸碎东西的声音。
就这么过了几天，家里忽然收到了法院传票。
沈欣因故意杀/人罪被依法逮捕，但由于她有医院开的精神病证明，免去了坐牢的刑罚，但作为犯罪者，她会在精神病院被家人或者法院派出的监护人监护管控，配合医生治疗。
后来顾喻只知道妹妹被妈妈捂死了，至于原因并不清楚。
行驶的高铁有停下来的趋势，顾喻回过神看了眼显示屏。
丰平市。
到了这一刻他徒然生出种近乡情怯的退缩，想到几分钟后就要见到很多年不见的人，一股难言的情绪堵在胸口。
上一次见到沈欣是什么时候？五年前？还是六年前？
顾喻脑袋混沌，思绪万千，随着列车停靠，车门打开，他拎起早餐调整心态准备下车。
手臂蓦地被扯住，他回头。
女孩笑得眼睛弯弯，举着一根崭新的棒棒糖：“哥哥，给你糖吃。”
顾喻抿住唇：“好，谢谢。”
丰平市第二人民医院从早上开始水泄不通，门口的喇叭声和说话声嘈杂交错。
顾喻绕过前面的门诊大楼朝南边走去。
院区内的北面几栋大楼鳞次栉比，显得南面仅有的一栋形单影只。
走进一楼大厅，寥寥几人在徘徊，与前面的热闹大相径庭。顾喻掏出手机，点开沈音半小时之前发的信息。
沈音：「你妈在五楼5201，别走错了。」
确定好房间，他动身去找电梯。
站在五楼的走廊尽头，顾喻听着两侧的病房里时不时传来捶打声和尖叫声，神色匆匆的护士端着铁托盘从他面前经过。
他拧眉向里走，辨认病房号。
“小喻？”
沈音的声音从前面响起，没有了手机听筒的处理显得有些陌生。
顾喻身子一僵，停住看向她。
几年没见，沈音从他印象里的年轻小姑娘变成了满身疲惫的中年女人。
瘦，这是顾喻第一眼的感觉，尖削的下巴和凹陷的脸颊，还有眉间化不开的愁云。
以前的沈音是什么模样？
顾喻忽然想不起来了。
沈音又叫了他一声：“小喻！”
“嗯，听到了，我不聋。”顾喻恢复以往的模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沈音。
沈音接过去：“什么东西……你还真买了绿豆粥？”
她脸上闪过一抹惊喜，摸了把早已凉透的粥：“正好你妈还没吃早饭，我去热热，你先进去……”
说的话停顿住，沈音瞥了眼身后的病房才继续说，“……进去陪陪你妈。”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片刻。
等到顾喻点头，她才安心去热饭。
看着沈音走远，顾喻收起目光，向5201挪动几步，透过门上小小的透明玻璃朝里看去。
病房不大，两张床位一个床头柜，床尾那面墙壁上挂了台电视机，正在播放不知名的广告。
靠着窗边的床位上坐着一个女人，顾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她靠拢。
沈欣一动不动，沉默的面向窗外，曾经乌黑的长发中掺杂了几许银白，整个人削瘦的不成样子。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过了十一年，这个女人依旧没有说出捂死亲生女儿的理由。
在门口站了良久，顾喻脚步踌躇，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沈欣，他想整理一下情绪，却猛然发现自己内心毫无波澜，仿佛即将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
已经没有了爱，也没有怨。
连恨都找不到。
是这样吗？顾喻问自己。
病房里的沈欣被开门声唤醒，以为是沈音回来了，头都没回：“我不吃，别劝我了，我得再看看，说不准小喻马上就来了。”
“这几天降温了，早上来还是冷点，忘了跟他说下午来，那时候没这么冷，”她眼睛不离窗外，“小喻这孩子从小就怕冷，到了冬天手也冷脚也冷，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她叹了口气。
喉咙里像被堵了团棉花，各种情绪涌上心头，顾喻眼底起了波澜，被他强压下去，冷淡地出声：“现在不怕了。”
沈欣的身形明显僵住，紧接着迅速转身。
从顾喻这里可以看到她的眼底泛红，苍白的脸上多了份激动和喜悦。
沈欣没有变，依旧给人温婉的印象，即使是现在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模样，她也还是紧咬下唇将泪水逼回去，颤着声音问：“小喻你……什么时候来的？妈——我怎么没看到？”
妈妈两个字被她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顾喻敛眸落在地板上：“刚才。”
“哦哦，我说呢怎么没看到……”沈欣慌乱地点头，低声自言自语，“应该是看错方向了……”
她悄悄打量顾喻，十七岁的男生个子高挑，胸膛宽厚，乌黑柔顺的短发干净齐整。
刚才和顾喻对视了数秒，沈欣发觉他越来越像他父亲顾启年，特别是眉眼间，抬眸望向别人时疏离冷淡的态度。
四周安静，沈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还没出口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打开，沈音瞥见顾喻站在门边也不说话，开口问：“干嘛呢堵在门口，快进去。”
她手里端着热好的早餐：“姐，饿不饿？小喻带来了你爱喝的绿豆粥，可别浪费了他的一番心意，快过来趁热吃点。”
沈欣一愣，下来床：“小喻带来的？”她小心翼翼地偷瞄顾喻。
病房里就只有一张椅子，顾喻没有坐，而是走到另一张病床边继续站着。
“不是小喻还能是谁呀？”沈音把唯一的椅子拖到床头柜边，让沈欣坐在上面。扭头正好看到床边站得笔直的顾喻，好笑道，“臭小子别在那里傻站着了，这张床是我睡的，你坐吧，小姨我不嫌你脏。”
“……”
顾喻将目光挪到病床上，被子平整的摆放在床尾，上面除了它和枕头没有杂物。
沈音又回过头：“你吃了没啊？一起？”
顾喻撇开头：“你们吃吧，我吃过了。”
晨光的余晖铺洒在地板上，斑驳细碎，顾喻抬起眸子短暂地看了眼沈家两姐妹围在一起吃早餐的样子。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他收回目光。
余凯泽一连发来五条短信。
余凯泽：「喻哥你在丰平了吗？」
余凯泽：「你猜我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余凯泽：「喻哥，收到请回复，快点！劲爆消息，第一手！」
余凯泽：「我他妈看到路明了！他让他妈赶了出来！听说是考试抄袭被逮了，哈哈哈哈哈活该！太丢人了」
余凯泽：「对了喻哥，你今晚回来吗？」
顾喻拼出几个字，末了又删掉，换成“明天回。”
对面很快回复：「也行，好好待两天，帮我跟伯母问个好啊。」
再抬头，沈音已经吃完饭收拾掉残渣，拎着塑料袋准备出门丢掉，临走前她碰了碰顾喻的肩膀：“小姨我先出去晃晃，和你妈说说话。”
说什么？
顾喻想不出来，依旧埋头划拉手机，沈欣坐在椅子上细细看他。
“最近身体怎么样？”过了很久，顾喻犹豫开口。
沈欣露出笑容：“嗯，好多了，小喻不用担心。”
说完她抚了把头发，几缕发丝从发圈里滑落。
母子见面已经没话到了一定程度。
五六年的时间可以消磨很多东西，顾喻想问她伤害妹妹的原因，每每话到了嘴边都和以前一样又咽了回去。
最后他只是点头：“没事就好。”
从这之后两个人再没有对话，顾喻曲起长腿在床边看手机，沈欣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
时间过得漫长，就在顾喻把几个长年折叠的班级群消息看完后沈音才提着两袋水果回来：“来吃水果，今年丰平的草莓新上季，看着还不错。”
“小喻没吃过吧，丰平这儿草莓最出名，一会儿尝个。”她蹲下身，把床底下的盆捞出来。
在袋子里挑了一堆好看的准备去洗，顾喻拦住她：“你坐着，我去吧。”
“臭小子，什么你你你的，叫小姨！”嘴上这么说，沈音还是把盆给他，“知道在哪洗吗？出门多走几步右拐，找不到问问护士。”
她在后面说，顾喻摆摆手：“我知道在哪。”
说完出门，留她们在屋里。
护士站台坐着两个年轻女护士，打顾喻从5201室出来，她们的视线就有意无意飘过来。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点还撺掇另一个：“哎，怎么样怎么样？我早上就给你盯着了，长得还可以吧？”
另一个羞涩点头：“不过夏姐我看他好像高中生。”
被叫做夏姐的拍了把她手臂：“高中生怎么了？小叶你不也没大学毕业就来这里实习吗？怎么样啊？要不要跟他要个微信？”
“不好吧……”
“啧，有啥不好的？你等着，我给你要，”夏姐拧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哎，他出来了。”
顾喻端着盆从里面出来，结果被一个护士拦住，他惊讶地挑眉：“有事？”
语气冷淡到夏姐忍不住打退堂鼓，但是话都放出来了，她总不能被一个毛头小子给为难到吧。
于是她脸上堆笑：“你好，我有个同事对你有意思，能不能加个微信？”
护士站那边的小叶脸颊通红，夏姐还故意往她那处瞟。
顾喻拒绝：“不好意思，我没带手机。”
“没带手机没事，你可以把微信号给我，我同事加你。”这种事夏姐见得多。
“忘了。”顾喻再次拒绝。
夏姐一时没反应过来：“忘忘……忘了？啊没事，那要不我把我同事的微信号——”
话还没落，顾喻说了句“抱歉”，从她身边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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