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故地
沈悦到达皇城的时候，天地间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背着行囊，看着银装覆压下的高阁飞檐，眼前飞雪满目，她茫茫然瞧见了几年前的自己。
彼时她与顾琢玉并肩信步长街，还有贤夫公仪陵等她回家，银稚一如往常单方面与青梨闹脾气，楚绾还是那个至真至纯的官大人，沈星池还是那个笑起来犹带稚气的男子。
原来时光倥偬，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想好进宫的理由了吗？你现在不是楚王钟莘栎，除了阿雪……公仪陵，没人认得你，进也进不去。”青泽道。
“我没打算直接进宫，不然跑到公仪陵势力范围里，我怕我没办法抽身而出。”
“那你就打算在宫外晃悠着？”
沈悦应道：“先走一步算一步，总不能还没见着公仪陵，我就被传送出这个时代了吧？”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青泽，起初我还是钟莘栎时，不过一年的光景，你就同我说你的力量慢慢恢复了，马上就能带我走了。眼下又过了五年，你怎么没有动静？”
青泽语气躲闪地说道：“这个……恢复力量那是机遇问题，可能是因为泠水村太封闭，力量是一点一点攒的，现在也不大够……不过你放心，我算好了，这个冬天结束前，我一定能带你回家。”
沈悦僵硬地笑笑，说道：“那我就祈祷我在你恢复力量之前解决好这里的事情吧！”
然而当她准备找客栈落脚的时候，却发现街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人太少了。
这绝对不是她记忆有偏差，哪怕当初京中被战乱的恐惧笼罩，街上谋生的人也要比现在多。
她试着敲了敲一家客栈的门，敲了半天，里面也无人应声。
“请问有人吗？”沈悦高声问道。
连敲带问，也没人过来开门。
这时候，客栈对门的一家医馆开了门，从里面探出来一个头，对她轻声道：“这位姑娘，那家客栈现在是空的，你进不去的。”
沈悦闻声回头，在看清出言的人时眼睛一瞬泛起水光。
郑月挠挠头，看着眼前的姑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也不说话，也不动，但是看样子，像是要哭了。
“姑娘，你再往前走几步，还有客栈收客的，别着急，别哭。”
郑月说着，从医馆里走了出来，里面有人扬声道：“小月，你要去哪？”
“阿爹，有个姑娘从京外来，想找个客栈落脚，我带她去。”
“快去快回，医馆里忙着呢！”
沈悦在一边听着，眼泪没兜住，咕噜咕噜滚下了脸庞，寒风吹凉泪，吹得脸生疼。
郑月刚关好门，打算拉着沈悦去找客栈，转头便看到她擦眼泪，不由得愣在原地。
不至于吧？这就急哭了？
郑月有些不忍心，她拉了拉沈悦的袖子，说道：“别哭了，你肯定不会露宿街头的，我带你去下一家客栈……难道是你的亲人之前在这家客栈里吗？别担心，我阿爹会救好他的！”
沈悦握住她的手，极力压下全身的颤抖，拾起理智，说道：“这家客栈出什么事了吗？”
“啊！原来你不知道啊……”郑月又挠挠头，慢慢说道，“前些日子这家客栈出了疫病，别担心，发现得及时，很快就压抑住了。那些病人被送进方才的医馆，病情在这几日已经控制住了，不会再传播。”
“那，你们需要帮忙吗？我方才听……里面那位医师说，医馆很忙。”沈悦开口道。
“你要来帮忙？”郑月诧异问道。
沈悦点点头，说道：“我在家乡是村里的大夫，听闻京中圣手颇多，就想来拜师，提升一下自己。”
“我阿爹最喜欢收徒了，走，和我进去，我阿爹应当很愿意收你为徒。”
郑清予正埋头思索着手里该配的药方，就听到门又打开的声音，他头没抬，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郑月拉着沈悦到郑清予眼前，说道：“阿爹，那姑娘要留下来拜师。”
“胡闹！”郑清予抬起头，说道，“现在虽说这几个病人不会传疫，但若是出了什么问题，疫病又复发呢？你把人家外乡人就这么领了进来，且不说我有没有空教人家，若是出了事，怎么对得起她！”
他训完郑月，又将头转向沈悦，抱歉地说道：“姑娘，你也瞧见了，敝人实在是无力教你，你快些离开吧！”
沈悦摇摇头，说道：“为医者无所畏惧，就让我跟在您身边学习吧！我本身也会些医术，既能帮您，又能看您如何诊治，您就别拒绝我了。”
郑清予刚想开口拒绝，却见那姑娘颇自来熟地解开自己的行囊，从里面拿出自己的药箱，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他张张口，还是咽下了口中的推拒之言。
不知道为什么，他瞧这姑娘很熟稔，好似故人归来。
……
公仪陵一直乖乖地待在冷宫，偶尔会去膳房拿些材料，行动轨迹也只是那单薄的一条线，看起来人畜无害，命人盯着他的钟莘枫却片刻不敢放松。
这日他从膳房拿了点食材，打算做些小点心，托青梨给钟潇云送去，行至半路，眼前一阵黑，他踉跄地就近找了个假山石，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随后胸口一阵绞痛，他捂住唇，口中腥甜不断。
青梨出现在他的眼前，向他递了块帕子，说道：“身子又差了么？”
“也就在这几天了。”公仪陵接过帕子擦了擦唇和手，随口道。
“师父这些年在研究给你续命的药，前不久我去见他，他说过几日便能拿到了，你千万撑住。”
“就算吃了那续命的药，还能活几年？一年还是两年？我的身体我清楚，吃了药，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般撑着。现在趁无忧不知事，早些走，待她长大，也早忘了我。可若我还死乞白赖地活在世上，等她长大后撒手人寰，我怕她受不了。”公仪陵淡淡地说道。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活？”青梨有些生气，他劈手夺走公仪陵护在怀里的食材，说道，“从王女走后你就这幅恹恹的样子，又是偷着割腕又是冰天雪地跑出去挨冻。你一直都想随王女而去，你根本没有为小无忧想过！”
公仪陵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说得对，我特别自私，只想着自己爱的人，而不为旁人着想。”
青梨气结，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转头就走。
“等一下。”
青梨转头，问道：“你回心转意了？”
“把食材还给我。”
青梨将东西摔进公仪陵怀里，闷声道：“一边说着不在意孩子，一边又给她做好吃的。一边说想让孩子忘了你，一边又让她依赖上你做的点心。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让她知道是我做的就好了。”公仪陵抱住食材，漠声道。
青梨愤然离去，公仪陵慢慢在路上走着，不远处传来郑月的声音，他想避过，却被另一个声音牵制着停下离开的脚步。
医好京中的病人，郑清予说自己与沈悦一见如故，要带她继续学医术，沈悦也半推半就，和他们一起回了宫。
听郑月无意说过，勤王将归来的凤后关在了冷宫，沈悦就没那么束手束脚，也不怕遇着公仪陵。
然而，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过拐角，就看到躲在假山后的公仪陵，正抱着食材，愣愣地看着他们。
公仪陵喉咙滚了滚，准备说话，沈悦在他开口前抢先说道：“师父，师姐，这位是？”
之前为了不被他们认出来，她故意叫郑月师姐，郑月听着虽然别扭，但也没有纠正她，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
“这是凤后。”
沈悦闻言，从善如流地行礼道：“见过凤后。”
听闻她刻意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公仪陵敛下眸子，说道：“平身。”
接着，他掩下眸底落寞，看向郑清予，说道：“郑师父，宫外疫疾可是扼制下来了？”
郑清予冷漠地点点头，应道：“嗯。”
公仪陵笑了笑，说道：“宫里还有汤在炖着，陵先走了。”
在他与郑清予错身而过的时候，郑清予说道：“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
公仪陵下意识摸了摸脸，轻声道：“这几日天寒，着凉了，不碍事，多谢郑师父关心。”
“谁关心你了？你要是病了就别顶着这个差脸色在无忧面前晃悠，不然她又要哭。”
公仪陵垂着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不过，他的失落转瞬即逝，他亮着眸子看向沈悦，说道：“这位姑娘，若是你方便的话，一会可不可以到我宫里，拿刚做好的小点心给陛下？”
沈悦没想到他会突然跟自己说话，愣在原地没有答话，公仪陵眼睛亮度不减，追问道：“可以吗？”
郑月瞧着眼前氛围有点尴尬，出来打圆场道：“阿陵，一会我去拿吧！辛月刚来，不知道宫里布局，容易迷路。”
公仪陵眼底的光亮一寸寸消失，他轻轻地笑了笑，喃喃道：“也好，那便麻烦郑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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