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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番外·若问相思甚了期


杜若入宫那年,负责领着他学习宫中礼仪的男官告诉他,宫里的男人无非三个去处,要么爬到他一般男官的位置,要么做宫人待够时间出宫,要么被国主或是皇女看中,侍奉妻主终生。

        那时杜若眼里还闪着天真的光,他问男官:“若臣下在宫外了无牵挂,只能留在宫中,那是否最后一个去处于臣下而言最好?”

        “最好不要。”

        杜若愣了,问道:“为什么?”

        “做臣侍能有的吃香喝辣做男官也可以有,但若是你成了臣侍,势必会卷入后院男人的斗争中,活着都是奢侈,谈何往后人生无忧?”

        “可……做男官会很孤独吧?”

        那位男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若是想要往后人生有所依靠,你还是到了年纪便出宫吧!不要肖想那些个主子了。”

        杜若不服气,又问:“为什么?”

        男官叹了口气,轻声道:“皇室中的人,是没有爱的。”

        那时的杜若不懂,却将男官那失落的表情记在心中,同时也记住了那句话。待他稍微长一长,见多了宫中事,便对那话深以为然。

        他看到容颜好的男子被皇女看中,后来色衰而爱驰,或疯或死,没什么好下场。

        他看到有些男子投机取巧,与皇女春风一度,却连名分也没有,反而坏了清白,出宫也嫁不出去。

        他看到无数个向他一般的人,在淡漠的皇宫中一寸寸冷了心脏。

        从此他对皇宫中的人再无念想。

        后来他看到了那个小皇女。

        六皇女钟昭澜的父君是四品文官之子,母家并不强盛,是以在宫中,父女二人十分低调,就连遇上国主,小皇女也是十分懂事地问安,并不像其他孩子一般闹着要母皇陪。

        就这样一路没什么存在感地长大,好像平安才是她活着的头等大事。

        但在国主面前老实巴交的小皇女,到了她那位青梅竹马的太傅之子面前,却成了个小话痨,万物皆可碎碎念,连燕子筑巢都要念叨好几回。

        她不是生性沉稳的人,只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容许自己惹事。

        可这样一个不爱惹事的小姑娘,却为了他这样一个小宫人,与凤君膝下的二皇女对上了。

        杜若自己长得不差,被二皇女看中。深知若是屈从,那么自己未来将一片黑暗的杜若自然是想要虚与委蛇一番,又是宫外已有青梅竹马的小姐姐在等自己,又是他生来体弱,怕是床笫间不会让皇女满意。各种理由编出来,二皇女却不为所动,直接一个眼神,身后的人便要抓他洗洗干净送去床上。

        “二皇姐,你这是做什么,皇妹的这个小家伙怎么惹着您了?”钟昭澜从一旁走来,挡在了杜若身前,和煦地笑着。

        “小家伙?”二皇女眯起眼,语气带了疑惑,复述道。

        “是啊,前些日子皇妹刚收了他,正打算找他头顶的男官将他调我宫中呢!皇姐……也喜欢?”钟昭澜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少女,直言不讳。

        一听杜若已经是钟昭澜的人,二皇女自然是没了兴趣,挥挥手离去。钟昭澜这才转过头来,说道:“谎已经说出去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去把你要过来……放心,不要你的身子,你到了年纪就会放你出宫。”

        杜若已经不在意她后面的解释了,他看着她的眼,半是期待半是紧张地说道:“奴婢杜若。”

        “杜若。”钟昭澜重复了一下他的名字,而后缓缓笑开,说道,“很好听的名字,我记下了。”

        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杜若想,不管她是不是薄情人,但他好像动了心。

        她的身边不缺男人,因她性格温和,许多情窦初开的小宫人都对她有意,可她除了青梅竹马的郑清予,不会与任何人走得近。

        到了年纪,国主便给她指了婚,对方是吏部尚书的长子姜絮,性情才情都是一流,钟昭澜也很高兴,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有一个家了。

        与此同时,她封王离宫,顺便将杜若一并带了出来。

        “你可以去找你未婚妻团聚了。”钟昭澜一直记得他当初搪塞二皇女的话,如今拿着一袋银子,要放他自由。

        杜若摇摇头,说道:“杜若在宫外无亲无友,那只是要二皇女放杜若一马的谎话,杜若愿一生追随殿下。”

        钟昭澜深深地看着他,直到他整个人额头泌出细细的汗,她才收回目光,应了句好。

        从那之后,他就像她的影子一般随侍左右,见证她第一次有孕,第一次产女,第一次觉得王夫心里并没有自己而怄气,第一次在郑清予的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杜若收回目光,心想,她身边的人有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可他还在幻想,如果此时她拥住的是他,那该有多好。

        他知道钟昭澜与郑清予之间清清白白,哪怕郑清予是她名义上的侍君。这两人,只是知交好友,钟昭澜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郑清予不愿被皇城束缚,于是在郑母要他嫁入皇室时,钟昭澜揽下了他。

        她不会碰他,她要他在时机成熟之时,离开皇城去追寻自由。

        可现在,她的梦好像先碎掉了。

        姜絮只是姜尚书养出来的一个联姻工具,他只需要相妻教子、管理好钟昭澜的后院,贤惠而温和地服侍她,他不懂爱,对钟昭澜毫无特殊之情,对她好,只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妻主,若妻主换成任何一个人,他也会这么做。

        可是在钟昭澜忍不住满目的委屈失落离开时,他茫然而无措地问向一边的杜若:“王女与王夫之间不是本该如此吗?”

        “不,王女不想您做王夫,她只想您做她的爱人。”

        “爱人?”

        杜若刚想解释,可那话却卡在嗓子里。

        其实他和钟昭澜都没有资格说姜絮,钟昭澜明明也只是因为姜絮做了她的王夫而想要那份爱,若换了旁人做她的王夫,她也只会向那人施爱与索取。

        她自己也没弄明白,爱人的前提不是婚姻,而是自己的心。

        钟昭澜不懂爱,郑清予不会爱,姜絮不知爱,这与爱无关的三人组成了一家,诡异而平和地过下去,直到钟昭澜被派出京,在任职之地的接风洗尘宴后,从县令之子的床上醒来。

        三人之家变成了四人之家,可那县令之子乔瑛也不是带着爱来,整日耍些心机手段,想给自己母家谋取便利。

        钟昭澜彻彻底底地失望。

        她眼里少了光,麻木地处理政事,书房成了她的寝房,而杜若只好陪着笑,站在门口拦下要烦她的乔瑛。

        乔瑛眼睛一转,诱引道:“大人陪在王女这么多年,只甘心做一个男官么?不若大人与臣侍合作,您给臣侍多些便利,臣侍给王女吹吹枕头风,将您收入房中。我们兄弟二人一起服侍王女,岂不是双赢?”

        不可否认,杜若有些心动,可他的理智立马告诉他:若是你成了她的人,你会离她更远。

        他拒绝了乔瑛,看着乔瑛气急败坏地离开,他得逞地笑了。

        作为陪在她身边的男官,他是得不到她,可他有比任何人更多的时间陪着她。

        他是她每日醒来见的第一个人,他可以无数次地抚上她乌黑秀丽的长发,压抑住吻上去的冲动,嗅着它的清香,将它规矩挽好。就连之前她与王夫同房,他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守在门外,听着她的声音,慰藉自己疯狂滋生的情愫。

        这些事,别人永远也做不到。

        姜絮不可以,郑清予不可以,乔瑛更不可以。

        可事情从哪一刻开始转变?她与郑清予一次出门散心后,出去的次数越发频繁。有时清早出去,半夜才回来,她脸上的笑也多了起来。

        他以为是郑清予对钟昭澜动了心,可更多的时候,郑清予并没有跟出去。

        她在外面遇上了新的男人,那个男人给了她爱。

        杜若心里被撕开一个豁口,灌着风,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凉了起来。

        于是有一日她出府时,他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他一路跟她到郊外,怕她发现,远远地躲在一棵树后,见她坐在小溪边等着人,而一个身量高挑的男人从她身后抱住她,两个人耳鬓厮磨,暧昧十足。

        那男子好似异族人,不若东乾男子面貌柔和,他极美,却是那种十分具有攻击性的美,眼神也很锐利,和钟昭澜在一起,像是一只诱兔子钻入陷阱的狐狸。

        “等一下……青天白日的,这里若是有人经过……别!”钟昭澜抱着他的头,眼底起了雾,抖着声音说道。

        男子埋首在她胸前,抬起头,邪性笑道:“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第一次在外面。若是真有哪个倒霉的瞧见了,我就把那人眼给挖掉。”

        躲在树后的杜若打了个寒颤,缩回头,将身子隐在树后,却又忍不住伸头看。

        钟昭澜推着他的肩膀,咬牙道:“哪有男子像你一般啊……”

        那人抓住她的手高高压在她的头顶,俯身喑哑道:“你不就喜欢这样的我?”

        说不过他的钟昭澜又羞又气,偏生无法反驳,只能蹬着腿,恼怒道:“早知道今日就不出来了!别咬……”

        “阿澜,你乱掉了……真的不想要吗?”那人咬上她的锁骨,看着她吃痛,闷笑道。

        钟昭澜盯着他,最终在他调笑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呼吸急促道:“去客栈。”

        那人捏了捏钟昭澜的脸,说道:“不要。去了几回客栈了?你就不怕别人说咱们是野鸳鸯,家里不同意,所以日日在外私会?”

        “那也比直接在外面被人瞧见好!”

        那人手上的力重了些,疼得钟昭澜“嘶”了一声,他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俯下身,话里带着打旋的尾音,说道:“阿澜,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啊……你还不带我去你家吗?”

        一直挣扎着的钟昭澜突然没了动作,她自知心虚,只能咬唇瞪着他,他挑眉回瞪她,见她没了话,他优哉游哉地说道:“没有名分无所谓,反正我脸皮厚,不怎么要脸。可这委屈是我为你受的,你不得同我一起不要脸吗?”

        说着,他的手向下移,勾起了她的裙带。

        “洛!川!”钟昭澜恼怒出声。

        原来他叫洛川,躲在树后的杜若想。他怅然若失地抬起头,有意走神而忽视远处声响,看着天际风过舒卷的云。

        这对野鸳鸯运气好,这么好的天,没有人来,两人完事依偎在一起,没过多久,好像是钟昭澜饿了,洛川吻过她的额头,便跳下水抓鱼。

        宫里宫外这么多年,杜若从没有见过这般豪迈奔放的男子,无论是将门虎子还是市井小儿,都没有这样敢说敢做的。将堂堂一个王女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幕天席地交欢。

        杜若觉得,他该走了。

        只是他刚抬步,一柄剑飞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钟昭澜追上突然抽出剑跃去远处的洛川,还没顾得上问洛川做什么,见到树后的人,惊讶地变了声音:“杜若,你怎么在这?”

        “从你来时他便跟着,一直躲在这个地方,可真沉得住气!”洛川讥讽道,“好听吗?”

        杜若垂着目,一言不发。

        钟昭澜骤然红了脸,她道:“所以刚才的事……他全听见全看见了?洛川,你故意的是不是!”

        “嗯,所以我不打算让他活着离开。”洛川残忍地挑眉,剑刃吻上杜若的脖颈。

        “我以为你在外面和我……是因为你能听清远处脚步声,在来人看见前收手,可你竟然……”钟昭澜欲言又止,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是这样没错,但他例外。他跟了你一路,现在又是这个表情,定然是对你有别的心思。不让他瞧瞧死了心,难不成还让他一直肖想你?”洛川的剑架在杜若脖子上,冷声道。

        “你在胡说什么?杜若他——”

        “他怎么了?你不要告诉我他是第一个和你行周公之礼的那个人!他是你的夫侍?”洛川打断她,眉目极冷。

        “他是自小服侍我的侍从,你别乱猜!”钟昭澜抢过他的剑丢到地上,然后挡在两人之间。

        洛川一把扣上她的腰,垂目看她,压低声音,极危险地说道:“阿澜,你招惹了我,我原谅你第一个男人不是我,但我不会继续忍你还有别的男人。是你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若有夫侍,回去给我遣散干净,以后,你只能有我一个。”

        钟昭澜摸着洛川的脸,柔声道:“嗯,我答应你。”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冲着杜若挥手,要他快离开。

        杜若后知后觉地跑开,后面突然传来钟昭澜的一声惊呼,他下意识回过头,却见洛川将钟昭澜抱了起来,一边啃咬她的脖子,一边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洛川,你做什么!”钟昭澜小幅度挣扎道。

        “听你的,去客栈。”

        ……

        回到府中的杜若六神无主,坐在院中一直等到月上柳梢,才等回与情人幽会完回家的钟昭澜。

        虽然这样很不知身份尊卑,但杜若还是幻想,自己现在好像抓偷腥妻主的正夫,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诘问她的资格。

        钟昭澜脸上还染着红晕,长发被人重新挽过,脑后还别了一溜合欢花,出神地一边走一边想洛川为她挽发时的模样,被院中突然站起的杜若吓回了神。

        钟昭澜一边抚着胸口,一边蹲下身捡起掉落的一朵合欢,站起身后问道:“杜若,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

        “王女,”杜若咬唇,想了很久,缓声道,“您何时将那位公子聘入府中。”

        “还不急,”钟昭澜将缭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说道,“他会等的。”

        “王女,难道您要休掉王夫和侍君,把他一个人迎进来吗?”

        “我自有安排。”

        “王女!”杜若拉住想与他错身而过的钟昭澜,凄声道,“您想离开王府,永远不再回来,对不对?”

        他陪她这么多年,足够了解她,她不会贸然休弃府中几位夫侍,那只会让他们在流言蜚语中活不下去。唯一的解决办法,那便是她假死离开。

        她本就不喜欢皇室的凉薄,远方的海阔天空才是她的心之所向。

        而他想了一个晚上,也想通那个叫洛川的人可以得到钟昭澜的原因。

        钟昭澜她骨子里有一种野性,若无规矩限制,她应当是一个相当洒脱的人。然而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只是按部就班的木偶,没有想过改变现状,没有想过不一样的明天。有着这样寡淡无味的生活,她只向往人生再多一点刺激。

        郑清予向往自由,于是她与他成为知交。

        洛川生性桀骜不驯,于是她与他灵魂相通。

        如此种种,都和杜若并无干系。

        她是他引以为傲可以无限接近的人,却瞬间变成了他登高不能及的星辰。

        最后,钟昭澜什么都没有说,她拍了拍杜若的肩膀,说道:“你到了年纪,合该嫁人了。”

        ……

        在那之后,钟昭澜依旧时常出府与洛川相会,杜若没再自取其辱地跟上她。不过,让他有些不能理解的是,洛川那种占有欲极强的人,却始终尊重着钟昭澜的意愿,没有跟踪她来这里,没有探寻她隐瞒着的秘密。

        他在等她主动向他坦白的那一天,那便是他真正得到她的一天。

        洛川的手很巧,每次钟昭澜从府外回来,头上的发髻都会变个模样,有时还簪着花。

        漫山遍野绚烂的花海,她独爱合欢。

        杜若偷听过钟昭澜眉飞色舞地向郑清予描述自己出去的所见所闻。她和洛川携手去看过闻州百花盛开的山谷,去见过明州常年不化的雪。钟昭澜馋了很久的零嘴,洛川也夜行数里替她买来。还有,洛川为了逗她,故意给自己养的小鸽子起名“阿阑”,逗得她气呼呼,又说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

        说这些时,钟昭澜眉眼都是浓浓的喜色,而杜若听罢,也只是敛下眼中异色,如往常一般送吃食到王夫屋中。

        “杜若,我已经按照你的法子,亲自下厨做吃的去找王女,可总是碰不见她,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让她开心?”

        自钟昭澜说他不爱她后,她就再也没与他同过房。起初姜絮还尽职尽责扮演一个合格大度的王夫,为她打理好后院的一切,可随着时间久了,他对钟昭澜的思念便发疯滋长,见不到她便整日整夜地想,直到见到她才罢休。

        他觉得自己是病了,可杜若说,他是爱上王女了。

        他不懂爱,但他知道爱是妻主很想要的东西,他现在有了爱,那是不是,妻主就可以回头看他一眼了?

        杜若却说,还不行。

        爱一个人是自私的,是看到她与旁人在一起就会吃醋心堵的。

        “王夫,王女如今不理您,只是和您怄气,她在等你爱她的那一天。”

        “可……那不是妒夫吗?”姜絮犹豫道。

        “不嫉妒,就证明您还不够爱她。王女在外面认识了一个男子,那男子对王女可是日日粘着,怕她跑了,怕她爱上别的男人。他任性霸道,可王女喜欢的不得了。”

        “王女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吗?”姜絮睁大眼睛,抓住衣袖,嘴唇咬得发白,眼里流露出不甘的神色。

        对,就是这样。

        杜若满意地看着姜絮嫉恨的表情,轻声道:“他再如何,于王女而言也只是萍水过客,您才是王女一生的伴侣。如果没了那人,您才是王女最爱的人。”

        话于此点到为止,杜若知道姜絮这种不曾出过门不曾见过世面的男子若是起了念头,只会一个人钻牛角尖不断扩想。眼下他还是知书达理的贤惠夫婿,若是王女继续不理他,一个月后,半年后,一年后呢?

        ……

        钟昭澜远逃计划搁置,因为她知晓了生父之死的真相,原来他不是死于日日孤寂下的抑郁,而是死于后宫内斗。她不得不重新拾起之前想放下的势力,观察京中局势。

        在她的姊妹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她安稳地待在远离京城的一隅之地,待那些王女死的死,下罪的下罪,京中一封任她继位的诏书,将她唤了回去。

        王女回京,自是举家搬迁,洛川也收到她的消息,去了她安排的别苑。

        如杜若构想一般,姜絮出手了。

        他给洛川下了毒,洛川杀了他潜逃,他们两败俱伤。杜若看着赶到现场心如刀割的钟昭澜,心底病态地欢愉起来。

        看啊,王女……不,是陛下,最后还是属于我。

        然而从那之后,钟昭澜又失去了那肆意的笑,像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呼吸,麻木地活着。

        三皇女钟莘栎是洛川的孩子,被郑清予认了下来,放弃梦想专心抚养小阿栎的郑清予,却在某一日被钟昭澜叫去,两人长聊彻夜。

        没过几天,郑清予便死了,杜若牵着走路还摇摇晃晃的钟莘栎,送了他最后一程。

        现在,陛下的身边,就真的只剩下他了。

        或许是因为寄人篱下的关系,小阿栎很像钟昭澜小时候,心底是活泼的性子,可是面上老实懂事,让人很少操心。她像一个小神女,去安慰不被钟昭澜所喜的钟莘枫,去救下被人难为的小宫人,被钟莘桐和钟莘柠联合恶作剧关在冰窖,吓得高烧不退,也没有去找钟昭澜告状。

        但这些,钟昭澜都知道。

        她爱她的三女儿,可她只能装作不爱她。

        小钟莘栎自小不得母爱,手足之爱也淡漠,于是她格外依赖看起来就慈眉善目的杜若大人。

        小时她偷偷爬树,被杜若瞧见了,惊慌失措地要她下来,小姑娘“咯咯”一笑,就从树上跃下,扑入他的怀中,抱得紧紧的。

        “小殿下,您怎么能就这么直接下来呢?若是臣下不抱您,您不就摔着了吗?”

        小姑娘蹭蹭他的脸,软糯糯地说道:“我相信杜若大人呀!”

        看着小姑娘肖似洛川的脸,杜若敛目道:“您以后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杜若大人也不可以吗?”

        “即便是臣下,也不可以。”杜若将她放到地上,整理了她的衣服,大不敬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

        ……

        他就这样一直陪在钟昭澜身边,与她一起慢慢变老,看着那些孩子长大,而后成家。

        听到钟昭澜死讯的时候,他不知礼数地一路狂奔,跑到她的寝宫,却只见空空如也的床榻。

        他问一旁哭得双目红肿的郑清予陛下的去向,郑清予也只是无力地摆摆手,说道:“她如愿和洛川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洛川没死,南炎之乱是他的手笔,于是所有人都说洛川是逼死楚王害死陛下的罪魁祸首,只有杜若知道,一切悲剧的缘由,是他故意蛊惑姜絮的每一句话。

        是他埋下了悲剧的种子,连累了所有人。

        经此一事后,他请辞出宫,回到当初钟昭澜与洛川初见的地方。

        若是洛川念旧,必然会带着钟昭澜的尸身回到这个地方,那么杜若百年之后葬于此地,还可以离她近一些。

        凤后公仪陵被火烧死后不久,顺王钟莘桐也死了,死相极惨,手边还放着她毒害钟昭澜的认罪书,乔兰君见到女儿的尸体,直接崩溃,撞柱而亡。

        杜若听闻这个消息的那天,他在合欢树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摘了满篮的合欢,转过身,与走来的杜若对视上。

        “我记得你。”洛川率先开口道。

        “陛下呢?”杜若单刀直入道。

        “也好,”洛川像是想通了什么,他神神道道地塞给他一张纸,说道,“去明州玉斓山,你可以见到她。”

        说完便没了踪影。

        杜若脚程慢,日夜兼程赶了五天路,照着洛川给的地图,他寻到了一个山洞。

        玉斓山上的雪常年不化,那山洞被雪掩盖,很难被人发现。杜若艰难地挤进去,却见小山洞里陈设不少,有床有桌、有灯有锅,若不是太冷的关系,正常人在此居住不成问题。

        不过比起那齐全的陈设,引他注目的,是掩在深处的一块巨大冰块。

        待他走近,他才发现,那不是冰块,而是一座冰棺,冒着寒气,呵斥着生人勿进。

        钟昭澜平躺在里,洛川侧躺着拥住她,两人面容熟睡般沉静,却没有丝毫血色。他们身下铺满了合欢花,干巴巴的一朵朵,却还有着妖冶的粉色,在苍白的两个人身下,却一点也不违和,反而十分应景。

        洛川不知何时随钟昭澜而去,冰棺边滚着一个毒药瓶子,抱着她的那双手似乎用了力,鼓起的青筋还未消,就这样牢牢地与她十指相扣,好像这一生再也不会离开她。

        事实如此,他们的确是分不开了。

        杜若咬着牙,想伸手把钟昭澜拉出来,却不防从一侧窜出来一条银蛇,阴鹜地盯着他,逼他步步后退,连滚带爬跑出山洞。山上的积雪因为他的动作而大幅坍塌,瞬间将小山洞压实,将山洞里的一切都葬在雪里。

        原来这就是洛川叫他来的原因,杜若瘫在原地,苦笑着想。

        雪山没有黑夜,到了夜里,满目的雪泛着白光,幽幽地指引他下山的路。

        在抬步的前一刻,他又回了头。

        此时月华皎皎,雪满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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