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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大年初十开朝,皇帝问起户部尚书的事,长公主与丞相两派相争,吵了个不可开交,但长秦和俞相都没说话,最终,户部侍郎邹余被举荐出来。这人算是个中立派,长秦并无意见,但听见俞玄庭也同意的时候,她有些惊讶。

        下朝时,宁国候和长秦走到一起,“户部可是俞相的摇钱树,他这么轻轻松就给让出去,真让人意外。”

        长秦远远望了一眼那个走在前面的男人,他不像自己这位人人爱戴的长公主,甚至连他身边的亲信官员都极少与他同行,那挺拔又略显清瘦的背影,让人无端感受到一股苍凉之意。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这位丞相大人曾与沈太傅一同教授皇子。那时的俞玄庭很受小孩子喜欢,因为沈太傅太凶,而这个男人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每次进宫的时候都会带好吃的好玩的给他们。她不是乖巧的性子,最喜欢闹他,他也从来不恼,看那群孩子的眼神永远那么温柔。

        可终究是世事无常,曾经的亲昵长辈,如今却无法亲近。

        马车到了丞相府,男人下车走进大门。

        这座园子不小,但称得上是清寂,下人静默无声,守卫不发一言,连花草布置都毫无生气,气氛森严冷肃,少有生机。

        他一路走回书房,封尘正在门口等着。

        “大人,南海有异,消息传到东离,人心惶惶。”

        “南海”

        “是,如今东离都在传,南回将要现世,临朝十万幽魂前来索命。”

        男人嘴角微扬,似乎是有了什么好主意,正为此高兴,“不愧是升烟岛主。”他接着说,“让消息跑快点,正好给我们添一把火。”

        “是,大人。”

        俞玄庭满意地点点头,问:“北境的事怎么样了?”

        “回大人,一切顺利。还有,北上的那批人,不日便可到达麟州。”

        “好,做得不错。”

        苍穹之上,一只白鹰俯冲而下,略过许京城的万千繁华,朝着长公主府而去。

        长秦刚刚迈进府中,正从小丫鬟手里顺了一块点心,还未喂进嘴中,便感觉一阵风卷了过来,眼前白影一晃,点心便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肩头上的一只大鸟,利爪抓着她的肩,脑袋在她鬓角蹭了两蹭。

        长秦愣了愣神,而后失笑地摸了摸大鸟的头。

        “贡绸也不见得比御纺司送来的好,先不急着做……呀!”鱼若正和小丫鬟说着话,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院里的场景,惊叫一声便提起裙子跑了过来,“阿十!”

        那只白鹰看见她,仰头叫了一声,看神情似乎是喜悦。

        鱼若惊喜地抬起手臂,阿十扇了扇翅膀,稳稳地落在她的手臂上,鱼若摸着它的羽毛,“你还记得我啊?真好。”

        这只大鸟是当初在北境时,长秦带着鱼若一起从悬崖上带回来的孤鹰,养了两年才喂熟,后来回京,本来把它也带过来了,但它适应不了许京的生活,长秦便只能让人将它带了回去,没想到这次它居然自己飞过来了。

        它自然不会是白来一趟,长秦拨开羽毛,果然看见它脚上绑着个小竹筒。

        “原来是送信来了啊,”鱼若摸了摸它的羽毛,“阿十真乖,走,我带你吃肉去!”

        书房里,长秦拆开竹筒,打开了信件。

        “库莫叔当上了首领……”库莫叔是老北狄王第四子,当年边境之战时是老大颜真当权,颜真能力有余,但野心不足,当初败给长秦后安生了这么几年,没有惹事。可她这个四舅舅……可不是个愿意蛰伏安定的人。

        北狄虽然夺权粗暴,但颜真也不是好对付的,这才几年就被弟弟杀了上位,未免有些太蹊跷了。

        鱼若擎着阿十进来,看见她在思索,问:“怎么了?钱将军传了什么信来?”

        长秦把信件递给她:“颜真死了。”

        鱼若脑子空白了一瞬,而后一把夺过那张纸:“真的?!”

        “真的。被他库莫叔杀了,篡了位。”

        鱼若激动得眼眶发红,“我就知道,他活不长的……阿父阿母在天之灵,肯定保佑着呢。”当年颜真杀她父母,抢夺她的部落,如今,终于也被自己的弟弟杀了,天道好轮回,那些人,一个都逃不过。

        这个小丫头已经在许京城待了六年,虽说只是当个侍女,但到底是被大许的诗书礼教熏陶了这么久,长秦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个样子了,浑身野性压都压不住。

        她想起当初第一次看见她时,这个小丫头躲在帐篷的角落里,抱着一只小羊羔,浑身警惕,眼睛像狼崽子一样闪着寒光。那时她只有十岁大小,比怀里的羊羔大不了多少,却凶狠得不行,几个大男人,硬是被她咬的满手血也没能把人带出来,只好叫来了长秦。

        长秦只是路过这个被洗劫的部落,她对寻常北狄人没有那么大的恶意,何况这只是个孩子,便想拉这小姑娘一把。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咬的准备,这丫头却在看见她的时候愣了神,哇地哭出来,扑进了她的怀里。

        后来她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老北狄王的第三个儿子,而她同母亲长得像,大概眉眼间也和小孩儿的父亲有几分相似。

        她带着这个小狼崽子和她的那头口粮回了大营,给她取了个新的名字,跟她说以后就跟着她长秦混。她本来是想把人培养成世家大小姐,但大许人对除了元皇后和长公主以外所有的北狄人都深恶痛绝,她只好把人藏在府中,冠了个侍女的名头,但其实鱼若野性难消,长秦也没有对她多加限制,所以这么多年,说她是长公主府的小主子也没什么问题。

        长秦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开心点。等上元节,我带你出去看灯。”

        小丫头开心起来,“好!说好的啊,不许反悔!”

        “行。”

        正月十五上元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家家户户走出家门,上街游灯,商贩们早几天便开始准备,无不使尽浑身解数招揽客人,大街上人来人往,笑语不停。

        鱼若跟在长秦身后,看什么都要买一点。

        长秦指着她手里的香囊,“每年都来,每年都买,这不是和你去年买的一样吗?”

        鱼若翻了个白眼,“哪里一样了,去年是桃花的纹样,这个是杏花。”

        算了,反正也不缺钱,长秦也就由着她去了。

        “诶诶诶,你看那边,在演戏呢,我们去看!”

        看见那戏台上在演什么,长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去!去别处逛去,走!”那是每年上元节的重头戏,戏院会在大街上摆戏台,演的都是些本朝名臣武将,去年演的是成武大将军,至于今年,长秦一看那白衣长枪就知道今年演的谁。笑话,让她在台下听别人对自己歌功颂德,她哪有那么厚的脸皮。

        鱼若却来了兴趣,非要拉着她去看,“走嘛走嘛,你怕被人认出来吗,买个面具戴上就好了!”说着掏出铜板放到了旁边面具摊子上,随手取了两个面具,把一个红脸递给她,那颜色看着和她的白衣极为不搭。

        那戏台上的将军英姿飒爽,长发高束,一杆长枪冲于阵前,唱腔也是洪亮干脆,看得台下百姓直呼过瘾。

        一刻钟后,本场将落幕,最后是一位将军的唱词,意在歌颂长公主战绩,那抑扬顿挫听得台下这位真长公主都忍不住红了耳朵。

        “正是将军骑战马,长枪斩狄将,白衣惊世,苍天护佑……”

        “小心!”突然,台下爆发出巨大的喊叫,喝断了唱词。一根立柱不知为何突然倒了下来,碗口粗的一根木头,若是砸到人,不死也得残,台上的人四散而逃,场面慌乱不已。

        长秦撒开了拽着鱼若的手,想都没想便飞身而上,抓住了那个没来得及跑掉的小生,带着人往旁边退,但到底是瞬息之间的变故,她还是没能躲过那根木头,肩头被狠狠砸了一下。

        “殿下!”鱼若的声音被淹没在尖叫之中。

        变故之后,人反倒越聚越多,长秦放下那个小孩儿,扶着肩膀正要下台,却听见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这是天谴啊!长公主德行有亏,老天爷都听不下去!”

        这声音其实没有多响亮,却像是投石入水,泛起的涟漪包裹了每一个人。长秦的脚步顿在原地,脑子竟然短暂地空白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你说什么呢!跟长公主有什么关系!”这是鱼若的声音。

        “现在谁还不知道长公主主审陈久案,贪了一整个私库!徇私枉法、人神共愤!”

        “你胡说八道!”旁边刚刚怔愣的百姓也听不下去了,开始维护长秦:“长公主公正不阿,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们愿意信就信,不愿信就不信,反正,那么大的一个私库,说不见就不见,我是不信。”

        那男人站在原地,却没想到被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太婆踮起脚来扇了一巴掌,“大逆不道啊!长公主少年征战,血战沙场,为国为民,日夜操劳,怎么会有你这种无耻之徒!你,你……”

        男人竟然还想还手,周围的人一拥而上把他按住,“你闭嘴!”

        “就是,我相信长公主!”

        “我也信!”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污蔑长公主!”

        ……

        鱼若站在人群外,看着眼前荒谬的一幕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长秦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走。”

        再也没有心情逛什么灯会,两人回到了府中,一路沉默。

        进门后,鱼若的脚步停了下来,长秦没拉动她,转身看见小丫头脸上一脸的茫然,“为什么?”

        长秦弹她的脑袋,“什么为什么?别瞎想。”

        “为什么你做了那么多,竟然有人会不信你,会污蔑你?”

        长秦摸了摸她的头,说:“记得你曾告诉我的吗?在北狄,人们不信神,只信天地。”

        鱼若不解地看着她。

        “神尚不能囊括天下所有信徒,我只是个人,又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都信我?”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咱们又不是为了旁人活着,那些不好听的听听就算了,不用放在心上。”

        她转身走向庭院,鱼若却站在原地。

        你说自己不为旁人而活,可你有一日为自己活过吗?若是真的不在意,刚刚又为何不敢摘下面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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