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除夕过后,冰雪消融,一连几个晴天让许京城重新亮堂起来,一切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初二那天,陆元来长公主府拜年,他开年便迈进二十岁,等到过了生辰便能承袭世子之位,大概是有这层关系,让这傻小子看起来多了几分表面的沉稳。
“陆元代家父家母祝长公主殿下新年安康。”
管家来收了礼,这小子任务完成,立刻没了正形,“殿下,你听说了吗,大年初一那天,杨柳巷评出了新的花魁,听说美貌冠绝京城啊!”
“你小子,想干嘛啊?”
“我爹不许我去,你带我去看看呗,就看看,不干什么。顺便还能去盛烟楼讨一杯沉仙醉。”
长秦放下茶碗,“这还没及冠,就把自己当大人了。上回去盛烟楼买瓶子的事情宁国候知道吗?”
陆元用作封口状,“当我没说。”
在长公主府消磨了一日,临走时陆元对长秦说:“对了,父亲说,殿下若得空,可到府中一叙。”
“好。”宁国候找她,大概是想商量户部尚书的人选。
陆元走后,她对管家说:“七叔,备一份礼,明日我去宁国候府看望姑母。”
“是,殿下。”
老管家转身欲走,长秦叫住他,“等等。再找人做几件御寒的新衣,四五岁小孩儿的,我待会儿去书房挑几本书,一并送到南大营。”
“是。”
第二日,长秦带着鱼若去了宁国侯府。
宁国候夫人是长秦姑母承旋公主,她年轻时也曾上过战场,与宁国候便是在军中相识,后来负了伤,才决定成亲生子,之后长年深居简出。
“姑母,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殿下真是许久未来坐坐了。”
“琐事缠身,姑母莫怪。”
两人说了些闲话,宁国候才匆匆从前院赶来,一个浓眉大眼身高八尺的中年汉子,也怪不得陆元会害怕这个父亲。此时他看见长秦便告罪:“让殿下久等了,正月里事多,实在是……”
“小事,侯爷莫急。”
宁国候夫人起身,“那殿下和侯爷慢聊,我去备些吃的,中午便留下吃饭吧。”
“有劳姑母。”
“侯爷找我来,是有事相商?”
她这么说了,宁国候也就不绕弯子,“殿下可曾收到南境传来的消息?”
“南境?”她还以为宁国候找她是来商量户部尚书人选的,“南境怎么了?”
“我前几日收到信,说南海不宁,接连淹了好几个村镇,有东离的,也有大许的,海水倒灌临朝城……”
最后一句话出口,长秦几乎是立刻变了脸:“什么?!”
宁国候知道临朝触了她的逆鳞,赶忙安抚,“殿下莫急,临朝城并未损毁,海水不到三日便退去,所淹的城镇也没有百姓伤亡。”
这临朝城乃是南回灭国前平烈郡主的封地,也是郡主的身死之地。当年南回国难,长秦向先帝请愿出兵却被驳回,还求到了他这里,但那时东离势如破竹,从许京到临朝最近也要一个月,出兵晚矣。她在昭阳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当时所有人都劝她不要去,可她不听,抗旨出了京城,到镇南候府借兵,切断了东离的后勤线。
只是最后还是出了差错,没能挽大厦于将倾,也没能像她说的,哪怕救下一个临朝也好。
临朝城最终还是沦陷,被东离屠了城。长秦到后,东离因忌惮退兵,长秦让人将整座城的尸体掩埋,主张祭祀清扫,又专门分出一直军队驻守了三年。直至如今,仍没有任何势力敢打临朝的主意,那一整座城,便成了大许与东离中间的中空地带。
想当年,长秦在临朝几近走火入魔,若不是先帝病重,急召她回宫,她差点就带兵打到东离去了。
听了宁国候的解释,长秦眉间不悦依旧没有散去,“不止这些吧。”
这时宁国候犹豫了一下,答到:“消息说,有人在南海边看见了异象,大鱼长鸣,天生异彩,流光中有士兵列阵。”
南海,异象……长秦握紧了拳头,指甲扎着掌心,“是真的?”
“消息是镇南侯府送来的,应当不假。南海如今人心惶惶,有流言说是……”
一向果决的宁国候居然接连吞吞吐吐,长秦忍不住叫了句:“侯爷!”
“说是南回有灵,要现世索魂。”
“南回有灵,现世索魂……”那声音低哑,“索谁的魂?”
宁国候说“殿下,但凡天象,本无意义,都是人心作祟,殿下莫要被其迷了心智。”他曾见过长秦在南境发疯的样子,那模样他一辈子忘不了,不仅是他,镇南侯府也是一样,所以有关南回的消息,根本不敢直接送到长秦面前。
“我不是三岁小儿,侯爷无须担心。”长秦整理好仪态,“我知道你们不信我,那此事便交由侯爷跟进吧,有消息通知我一声。”
“……好。”
“还有一事,是与这消息一同送上来的,徐州府与东离毗邻的一处村落,一夜之间突然没了人烟,仿若人间蒸发。”
“这又是什么怪事?”
“不知何故。但想必大理寺已经接到了报案。”
徐州府与南境隔着好几个州府,应当是没什么关联,但长秦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安,“我改日问问沈清。”
从侯府出来,她心中一直不宁,连个假意潇洒的模样都装不出来,鱼若看得心里难受。“宁国候夫人给我带了一包桂花糕,还说下回给小侯爷做衣裳的时候要给我也做一套,问我喜欢什么颜色,你说是青绿好还是鹅黄好……喂!”
“嗯?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啊?怎么说了几句话就成这个样子了?”
“没什么。”
看她不想说,鱼若便噤了声,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去打搅她。
回到家后,长秦在房里待了一下午,夜色初上时,终于还是出门,朝着那片灯火不灭的地方去了。
大年初三这一夜,她在杨柳巷春音阁开了个房间,叫了几个姑娘,消磨到半夜。
“殿下,今日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啊?”
“殿下,我嘛我嘛,我唱曲儿给殿下听啊……”
“殿下,说好了只喝我倒的酒的……”
……
这一夜荒荒唐唐,长秦醉得不省人事,正当几个姑娘要把手伸向长秦外袍时,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你们几个,给我住手!”
这一声尖锐得很,吓得几个姑娘连忙收回手,“你是何人?知不知道这是谁,居然敢硬闯?”
门前的小丫头一甩手,一枚冷箭咻的一声穿过了一个姑娘的衣袖,把人带得倒在地上,“这是我主子!我看谁敢碰她!”
被这么一闹,桌前的人才悠悠转醒,眯着眼睛看了眼门口:“……鱼若,你怎么在这儿?”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小丫头眼里立刻泛上委屈,“你大过年的不在家待着,跑到这种地方来,还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看见她这副模样,长秦立刻醒了,赶紧起身踉跄着走到门口,“好了好了,回家回家。”说着把银袋往后一抛,“耽误姑娘们了,这是今天的酒钱。”
然后不理房里的争抢,搭着鱼若的肩出了春音阁的大门。
烟街柳巷里都是醉鬼,鱼若自己又扶着一个,心里慌,脚步也不稳,低低地抱怨,“不是早就不来这种地方了吗,怎么又跑来,还喝成这样。”
“喝个酒而已,大题小做……”长秦想到什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有人告诉我的啊,我睡着呢,有人敲了我的门,我开门就看见地上有封信,写着,长公主于春音阁醉酒。”本来长秦来这种地方她不会这么生气,反正又与她无关,但长秦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而且这信的语气看着不太对,她才赶来。
能这么了解她的行踪,还能把信放到鱼若门前,想来也不会有别人。长秦回头看了眼,果然,盛烟楼那扇开着的窗户边,站着一个面带白纱的女人。那人正朝着这边,但察觉她的视线,似乎有些慌乱,居然径直关上了窗。
长秦低头笑了一声,“走吧。”
盛烟楼。
“楼主?”
“……嗯?怎么了?”
北舷居然忍不住笑了一声:“殿下人中龙凤,若是不想,谁也近不了她的身,楼主……何至于此呀?”
那语气里的调侃明目张胆,盛清吟瞪了她一眼,转身到桌前坐下。
“南海的消息前几日进了京城,我是怕她太冲动,做出什么日后后悔的事来。”
她难得目光躲闪,北舷也不揭穿,“是是是,楼主做什么都有道理。”
玩笑说完,正事也不能落下,“南海的事已经传开了,东离那边正乱着,这消息给他们添了一把火,东离太子甚至提出要把大半兵力布到边境,被弹劾了个透。”
盛清吟眼中带着寒意,“让他们闹去,闹得越大,我越是开心。”
“随楼主心意。”
盛清吟又叮嘱:“那些消息,送到东离去就好,别往大许传了。”
“殿下是怕长公主听到心里不悦?但楼主,您真的……从未怨过长公主吗?”
盛清吟微微一愣,“我有何怨?”
察觉到了她话里的警告,北舷只好垂下眼去。“楼主……”
“她当年抗旨出兵已是尽了同门之谊,后来诸多安排,更是情至意尽。若还对此心存怨念,便是不知好歹。”
“……是北舷妄言了。”
与此同时,复容带领的一千兵力也到了麟州府的长风山,与当地官员接洽后安营扎寨,开始勘探地形等一切准备,一直忙到深夜。
“想当年老子同长公主在北境浴血沙场,立下战功无数,如今,却只能在此土匪山下数星星。”
旁边的新兵发出疑问:“将军,浴血沙场有什么好的啊,如今在家中陪着亲人,难道不好吗?”
“哼,好个屁,是男人,就该上战场保家卫国,成天在朝堂上看他们勾心斗角算什么事儿!北境十年一乱,长公主守了四年才安稳下来,本来挺个十多年没问题,但若是任由朝廷继续如此烂下去,我看啊,三年都不一定能管到。”
“将军,北境是什么样的?”
“北境啊……”汉子枕着地上的枯草,怀念地回答:“春日里芳草连天,冬日里银装素裹,是个极美的地方,北境的姑娘浓眉大眼,男人壮硕有力,还有酒,北境的酒,比许京要烈的多!”
小将士眼睛都亮了,“日后我出息了,我也要去北境上阵杀敌!”
“哈哈哈哈哈好啊,不过啊,还是先把这长风山打下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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