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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狭路相逢


我坐在马车上,待说话之人从马车的左边过来,才看清是个黑瘦的汉子,穿着衙役的衣服,身高一米七左右,高鼻梁,尖下巴,剑眉浓须,杏眼紫唇,不怒自威。

汉子双眼如炬,目光深邃,看人的同时表现出无尽的探索欲,好像要用眼神把见到的人一下看透,一把烧掉。

“啊呀,原来是悟尘大师啊!”汉子转过来,看见是我,赶紧换个笑脸,拱手行礼,客气道:“贱民张海,见过大师!”

“呵呵,施主免礼!”

原来这就是张班头啊!

说实话,笑还不如不笑,他这一笑,让人更觉得瘆的慌。

那日和刘伯温坐马车去孙仁寿家里吃饭,好像有点儿印象,人群中也许见过这么一个人,又记不太清。

想想如果是我,有一身本事,恐怕也未必会屈居于衙役之中,当个班头,毕竟待遇不高,没什么地位,还总要以身试险。

就算有点灰色收入,还比不上贪官嘴里漏下的多。

“大师怎的有兴致,到此僻野之地游玩?”张班头的职业习惯,不经意间就显现出来。

“贫僧不才,想看看这学馆还收学生不。”我笑着说道。

“大师说笑了。”张班头转身看着私塾,说道:“县城之内,总角以下,不过二十个,适学者或是无钱,或是户籍所限,不准入学,怕是办不起来了。”

张班头转身的时候,我看见他的右边脖子上有一条比较明显的树枝状暗红色纹理,果然是被天雷击中过的人才有的那种雷击纹。

“人口总是要增加的,荣辱盛衰,也是天地之道。”我看着眼前的汉子,一时不知该如何跟他交流。

“是啊!”张班头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我,笑道:“大师,你相信轮回么?”

“贫僧学识浅陋,却也相信善恶有报。”我眯着眼睛,仔细辨别张班头的眼神和语气。

“哈哈哈!说得好!”张班头大笑起来,伸出右手在马车辕座上拍了一下,撑住身体,向我这边探过来,突然意味深长的对我说道:“大师可曾记得,你还欠我黄金一百二十两呐!”

“啊?”我一惊,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乾坤袋,同时做好随时跳下马车的准备。

“哈哈哈!”张班头笑着起身,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他到底回忆起多少来了?

我倒是听说过,如果一个人回忆起以前的什么事,通常记忆最深的,就是谁欠着自己什么东西,多少钱。

但是,那要限于同一世界的人。

今日相见,他竟然认出我,还记得唐朝时的口头许诺,这就很不简单了。

在他面前,我更像一张白纸,我自己的记忆都是混乱的,最多也就是2014年之前的30多年生活。

我在心里快速思考如何应付张班头的下一步动作,看他现在的装束,打骂杀都不可以,而且,关键是,我还不见得能打过他。

我木然地坐在辕座上,目送张班头离开,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不记得。

我并不知道,此时乾坤袋中,方位盘里的龙魂正在紧张得四处乱窜,散发出高频的闪光。

张班头刚走出两步,旁边的门吱呀一声拉开,如玉和那个老妇人一起往外走。

听到声音,张班头猛地转身,眼睛快速在如玉和老妇人身上扫过,不由得停下脚步,口中说道:“咦?”

“贱民见过张大人!”老妇人赶紧拽住如玉,跪在地上,深施一礼。

如玉见状,也拱手行礼,使劲弯下腰,避免和张班头的眼神接触。

张班头想凑过去,仔细看看,却被马车挡着,刚迈开腿,看见我没有让开的意思,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着转身走了。

确定张班头已经走远,老妇人才起身,长舒一口气,走到马车跟前,对我说道:“下官见过大师!”

我单手回礼,如玉从马车后面走到左边辕座旁,刚要上车,惊道:“好内力!”

我循声望过去,只见刚才张班头拍打的地方,木板上留有清晰的五指印。

“大师与公主一路小心,下官不能远送,路途遥远,人烟稀少,还请晚出早归,提防歹人。”老妇人说完,看着远方,似有所指。

“今日恐被撞破,右丞相日后多加小心,遇有风吹草动,务要及早抽身。”如玉坐到马车上,拉起缰绳,慢慢调头。

这一进一出,如玉竟像换了个人。

黑鬃马在如玉的手中,也完全换了一个状态,转弯调头,前进后退,配合得无比默契。

这位八哥化生的右丞相应该又是一个隐藏的高手。

路上我问如玉,左丞相静云子天天在外面云游,右丞相又躲在这私塾旁边的民宅里,那水族的学馆不是荒废了么?

如玉笑笑,说道:“洞府之中,需要教导之妖,百年内不过一二,你以为竟像人间,如此多产么?”

我哑然,看来那化生池也不是谁都能进,谁都能出来的。

如玉的态度,和去见过右丞相之前,可以说是截然相反,一路上冷冰冰的。

我本想和如玉聊聊天,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缓不过来了,索性不再管她,退到车棚内,躺在褥子上,闭目养神。

如玉驾着马车,顺着官道出县城往南走了大约十里地,前面有一个比较破败的村落。

不知道是马走累了,还是怎么,任凭如玉怎么驱赶,黑鬃马就是停步前,喷着粗气,不安地踢踏着地面。

我掀开轿帘,往外看看,太阳偏西,看时间应该是下午四点多,要是有什么能吓住马的,这会儿应该也不会出来吧?

除非是妖怪。

“莫急,稍微休息一下吧,看看哪里有草,能给马儿吃些。”我钻出车篷,跳下地,举目四望,实在荒凉。

看位置,应该是六里村。

根据县志记载,该村始建于宋朝,张姓兄弟二人由江浙一带远迁至此,为一世祖。

六里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最远端的距离都是六里,像个菱形,住民皆为张姓。

村子中间有一条自西向东的大河,将村子分为南六里和北六里,大哥的后代住在南岸,二弟的后代住在北岸。

河中间有一座六孔石桥,叫做“兄弟桥”。

张姓兄弟及其后人,从建村以来,几百年内从未发生过争执,甚至连脸红脖子粗的大声说话都没有,宗族亲人频繁通过“兄弟桥”联系情谊,因此,该桥成为一门之内、兄弟亲情的象征。

后来被附近的社会人士追捧,成为关二哥之外的情义代表,兄弟结拜,拜过关二哥的并不算多么了不起,能在“兄弟桥”上行礼,才算真心的见证。

“兄弟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从青远县南行的主要通道,后来因为改朝换代的战争,使得六里村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元朝中期,为了躲避战祸,张姓宗族举全族之力,将村落整体东移,让出“兄弟桥”通路,桥边只留下几座院落,做个茶馆驿站之类的生意。

村子东移之后,张姓族人又沿河搭建了六座窄小不等的拱桥,从西向东,最西边的最窄,只能容下二个人并肩通过,且承重不超过五个人;最东边的最宽,也不过容六个人同时通过,但承重却不超过十二个人。

如此,村里的桥便失去了战略意义,只具备生活功能。

但是元末混战,六座桥依然被当做通路,强行通过,损失了四座。

经过战乱,张姓族人也所剩无几,整个村子十户空了八户,幸存者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黄毛小儿光着屁股满街跑,田地大片大片的荒芜,这样的村子,最容易出妖邪。

马车正停在村子西北的通路北口,再往前走,就是“兄弟桥”。

如玉把马车撑好,解开黑鬃马,让它去路边吃些干草,自己也找个草高的避人位置,去解手。

黑鬃马并没有特别着急地去吃干草,在旁边的草地上警惕地看着前方,鼻子不停地喷气。

我走过去,轻轻抚摸马的脖子,说道:“不怕,不怕,和尚在此,与你同在。”

如此反复安抚,马儿竟像听懂了,慢慢低下头,安静地吃着干草。

黑鬃马归于平静,我往旁边远走几步,解衣放水。

正放得高兴,如玉解完手,走过来,好奇地看着我,问道:“丈夫竟是如此方便的么?”

我一个激灵,差点尿到鞋上,歪头看着男儿装扮的如玉,问道:“不然你以为呢?”

“呃……”如玉红着脸,低声道:“原来那话儿竟是如此用的。”

我去!你这个变身,未免有些太彻底了吧!

我这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待黑鬃马吃饱干草,如玉走过去,摸一摸它的肚子,说道:“附近哪里有水?”

“前面有一条河,只是不知道现在干涸没有。”我坐在草地上,看看黑鬃马,觉得它好像还有些紧张,可能不太愿意去前面的河中饮水。

“相公的玉净瓶中,不是有水么?”如玉从黑鬃马左边绕过来,又变回女儿身,温柔的问道。

夕阳的余晖撒过来,把如玉俊俏的脸庞,婀娜的身姿,都染上金黄色的光,步履间更显万种柔情。

如果不是在大明朝,而是在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时代,就冲如玉这几步走,今天这草地上的翻滚,是免不了的。

我呆呆地看着如玉,从没觉得世间可以有这么美的女子,伸手从乾坤袋中掏出玉净瓶,递给如玉。

如玉接过玉净瓶,冲我笑道:“相公竟是痴了么?”

啊!

骨头都酥了!

不行!

我要滚草地!

不滚草地,滚马车也行!

如玉拿着玉净瓶,用脚踩出个小洼地,想要倒出水来,却怎么也倒不出来,任凭喊什么,跺脚摇晃,也是滴水不出。

“相公……”如玉娇滴滴喊了一嗓子,媚眼如丝地看着我。

如玉这一嗓子,差点没把我的魂儿喊丢了。

但也是这一声娇语,让我立刻惊醒,警惕地环顾四周。

因为如玉的嘴角,在不自觉地上扬,越发看着有些诡异,而且肢体动作也显得有几分僵硬。

“收!”我对着玉净瓶喊了一声,玉净瓶应声飞回我的手中。

如玉的表情同时变得狰狞,吓得黑鬃马连连后退,鼻子不住地往外喷气,想要逃跑,四条腿却不听使唤,立在那里打颤。

眨眼间,如玉的五官向前凸出,脸上长出密密麻麻的兽毛,嘴巴一下咧开,变成血盆大口,露出半尺长的獠牙,身体也增大一倍,四肢粗壮如狗熊,张牙舞爪地朝我奔来。

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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