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复仇者

开学以来，我一直是我们班每天到得最早的一个。

        这样的记录一直保持到黄玉兰出事的下一个星期一。

        那天早上我照样提前半个小时走进教室，黄玉兰穿着白色的校服坐在座位上，我差点没认出她来。

        她的校服那天应该是第一次穿，还很新很新。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穿牛仔衣以外的其他的衣服，哪怕是单调的校服，也仍旧很漂亮。

        她一直在低头看书，发生了体育老师的事之后，我不知道该拿出怎样的态度对她，觉得有些尴尬。

        走到座位上，我把书包挂在桌子后边，不敢看她一眼。

        她也一直没看我，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样也好。

        我挂好书包坐在座位上，黄玉兰打开抽屉，递过来一个蛋糕早餐：“呐，我不小心买了两份。”她的声音仍旧硬邦邦的，但脸上的表情亲善了很多，没了之前的冰冷。

        “啊？”我睁大眼睛，有些懵，接过她的早餐，居然有些紧张起来。

        “这个题怎么做啊。”我把早餐放在一边，黄玉兰递过一张试卷，拿着她新买的笔问我。

        她的声音很温柔，一直看着试卷，好像也感到同样的紧张，不敢看我。

        她看了一会儿，我始终没反应过来，她才抬起头，慢慢的露出一个清新温暖的笑容，像初春的一阵凉风迎面扑来。

        “你……还教不教我啊。”她尴尬地问。

        我连忙放下喝水的杯子，接过她的新笔，仔细跟她讲解了那道数学题。

        整个早读课，黄玉兰向我请教了不少题目，我始终处于一种没睡醒的状态，搞不明白她突然的大转变是因为什么。

        两天前，哪怕我和班主任站在她的卧室门口，几近哀求，她还是把我们拒之门外。

        而现在，她居然不断向我请教学习问题，对我做出善意的微笑，还给我买了早餐。

        这件事实在有些诡异。

        我始终觉得眼前的景象一定会出现空间扭曲，然后我醒来发现是一场梦。

        下课的时候，我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痛得差点没喊出来。

        但我还是认为是在梦里。

        梦一直没醒。

        直到上午下完第二节课，体育老师撑着拐杖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暴怒地看着黄玉兰，要求她出去，我才意识到了一点头绪：确实不是梦。

        家访完的第二天，黄玉兰很早起了床。

        她没怎么打扮自己，在家里的杂物间找出几根棒球棒，在楼下的银行里取了两万块钱，匆匆出了门。

        我们班体育老师是唯一一个没有住进学校新教师宿舍的老师，他卖掉了那套房子，得了一笔钱，仍旧住在学校操场对面老家的房子里。

        那里正在拆迁，他已经在一片废墟中，在停水停电的前提下，坚持了半年多了。

        开发商是黄玉兰的爸爸。

        黄玉兰那天中午在镇上最好的酒店摆了一桌宴席，客人除了她好几个朋友，还有几个强壮的工人，不知道她从哪里叫来的，对她俯首帖耳。

        她们大吃了一顿，又在酒店楼上的ktv狂欢了一个下午。

        傍晚的时候，一个小个子男生走进ktv，在黄玉兰耳朵边说了些什么。

        一大群人便拖着一个箱子，往黄玉兰老爸开发的那片地去了。

        那也正是体育老师的家。

        体育老师带了一个小姐回家，正洗着澡，突然电灯熄了。

        一群人破门而入，踢碎浴室的玻璃门，用胶带封住他的嘴，把他绑了起来。

        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黑袋子便罩在了头上。

        没有人打他，也没有人说话。

        他被抬进房间，脖子被一只强壮的胳膊勒住，两只强有力的手掰开了他的腿。

        他全身发着抖，下体接连被重重踢了四五脚，疼得他呜呜哭了起来。

        还是没有人说话，屋子里传来几声冷冷地笑声，他痛得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屋里好像没人来过。他没有受任何有痕迹的伤，只除下体肿得像一只透明的茄子。

        体育老师猜到了是谁。

        他在教室外边看着黄玉兰，眼睛里闪着杀人的仇恨，皱着眉头，尽管有拐杖支撑双腿还是不住的颤抖。

        医生说他并没有受真正的伤，只是最少半年时间内，再不能行夫妻之事了。

        他到派出所报警，警察说你没有失去生育能力，一点小伤，又没有一点线索，回家休息一阵就好啦，说完没人再理他。

        他于是拄着拐杖跑到学校来了。

        走廊上站了许多人，黄玉兰拿着一支笔走出来，老师有事吗？她说着奇怪地看着体育老师的拐杖，又关心似的问，老师你怎么了？

        你说呢！体育老师咬着牙齿，激动之余打了个踉跄，疼得他眉头皱成一团。

        小辫子老师来了。体育老师指责黄玉兰打了他，说有证据，要叫她家长来。

        他在走廊上大喊大叫，口水喷出几米远，一副骂街泼妇的样子。还说要是见不到黄玉兰家长，他一定会找她算账的。

        他说的时候露出阴森寒冷的笑，让黄玉兰心里没了底气。

        黄玉兰的爷爷来了，那是下午快放学的时候。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宽大衬衫，带着眼镜，银发苍苍，脸上端正的五官虽经岁月侵蚀，线条却愈发明显。尊贵的气质像一个大学教授，让人看了忍不住对他尊重。

        我们在教室上课，黄玉兰听得很投入，不断举手回答问题，但大部分人的心思都被隔壁办公室体育老师的叫骂声吸引着。

        下课以后，小辫子老师把黄玉兰叫到办公室。

        我跟在后面，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跪在体育老师面前，周围几位科任老师不断去劝解。

        体育老师却仍旧不依不饶，直到老者流出浑浊的眼泪。

        我一直跟在黄玉兰后面，她爷爷跪在地上流出眼泪的瞬间，我想她一定会冲进办公室，朝体育老师发飙，甚至再往他裤裆里踢一脚。

        听说她从小跟爷爷一块儿长大，这样一个慈祥的老人，幼时一定给过黄玉兰很多很多祖辈的爱。

        但没有。

        黄玉兰只是在窗户外面看了一眼，这一天一直保持在脸上的乐观的表情，突然结了一层冰。

        她收敛起笑容，脸上露出的凶气不知是针对体育老师，还是对她爷爷——我后来知道是对她爷爷。

        她问小辫子老师借了手机，在远处的大树底下打了一通电话，然后跟老师说，我爸马上就来。

        说完径直走回了教室，下一节课她仍就听得很认真，隔壁那哭诉的老人，仿佛和她毫不相关。

        所有人都被隔壁和蔼的老人感动了，都觉得黄玉兰心太冷了，冷得不像个人。

        我也这样认为。

        直到一段时间以后，一个平常的放学后，黄玉兰跟我讲述了她小时候的经历，我才终于理解了她这样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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