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童年

黄玉兰的出生，在她爸妈来说是个意外。

        那时候他们刚开始创业，无心照顾小孩，便把她放到了乡下的爷爷家。

        爷爷在村里的小学当代课老师，那年刚好退休独居在家。

        在上小学二年级之前，黄玉兰一直觉得他是慈祥而值得依赖的。

        只是他太忙，在黄玉兰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常常把她一个人关在一间房子里，摆一些零食，然后好几个小时没有踪影。

        等到黄玉兰稍稍长大，生活可以勉强自理，他的失踪就更加长久了，常常一整天一整天外出。

        但他并不是不疼爱黄玉兰，在给她买吃的买玩具的时候，从来不手软。

        黄玉兰很少能见到爸妈，只在过节的时候，他们会回到乡下，匆忙给她送一些吃的和衣服，塞给她一堆钱。

        在她的记忆中，爸妈永远形色匆忙。

        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孤儿。

        乡下没有和黄玉兰同龄的小孩，她出生起就是孤零零一个人。

        走在田野里，河边，家后面的板栗树林里，从来不觉得孤独。

        陪伴她的，永远是不会说话的寂静乡野和遥远的燕子。

        她后来回忆说，在她的幼年时代，她很少体会到快乐和失望。

        因为她的周围，开心太阳会出来，不开心，太阳也会出来。

        世界从来不会因为她的情绪发生任何改变，或者说，没给过她改变情绪的机会。

        五岁那年，爷爷送了她一对金鱼，红色的，耳朵边有两个大泡泡，很可爱。

        她高兴极了，整天在家里守着它们，一天换好几次水。

        养了半年后，一个平常的中午，她趴在沙发生睡午觉，邻居家的猫偷进房间，打碎鱼缸吃了一只。

        她无声流了一整晚泪，第二天把另一只放进了家门口的小溪里。

        她怕它没有同伴会死掉。

        回到家，她看到那只黄色的猫在家门口睡午觉，晒着太阳，慵懒舒适。

        她第一次感受到愤怒，脑子里闪过把它剁成肉酱的画面。

        她把它装进一个纤维袋子，绑紧袋口，连着一个石头丢进了放生金鱼的小溪。

        猫沉入水底，拼命挣扎，发出撕裂的叫声，像一个巨大的锤子，不断敲着黄玉兰的胸口。她想象自己变成了那只猫，毛骨悚然，跳到河里把它放了出来。

        邻居家的女人来找麻烦，用木条打她的手，大声训斥她。

        碰巧这个时候，爷爷回来了，他推开邻居抱起黄玉兰，二话不说丢给对方两张钞票。邻居走了，黄玉兰抱着爷爷的脖子，感受着久违而陌生的温暖。

        后来她开始上小学，爷爷的外出变得少了起来，夜里会辅导她做作业。

        可即便在家，他也很少和黄玉兰聊天，更别说倾听她的内心，他总是沉默着出神，就算黄玉兰想说，也不会作出回应。

        念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一个失眠的夜晚，黄玉兰在床上睡不着。

        她听同学说他们睡不着的时候，爸妈就会给他们讲故事，她从来没听过故事，希望爷爷也给她讲一个。

        她推开隔壁房门，没看到爷爷，便怀着期待爬回床上等。朦胧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开门的声音，爷爷回来了。

        她等他走进房间，睡意全无，急切的想要听他说个故事。

        她悄悄推开爷爷的房门，心里充满期待的，他却给她讲了一个残酷而现实的故事：他和那个女人——因为一只猫而打骂过黄玉兰的——正在床上有说有笑。

        那女人发出奇怪的叫声，和那只要死的猫一模一样。

        黄玉兰全身冰冷。

        那以后，她又度过了无数充满这样叫声的夜晚。

        她看着爷爷几乎把村里的女人都带回了家，再不曾有过要他讲故事的念头，也很少再牵他的手，内心更加封闭起来。

        在乡下念完四年级后，黄玉兰爸妈把她接到镇上。

        那时候的他们已经生意有成。

        可幼年寂静的乡野早已在黄玉兰心里种满了孤独的种子，她习惯了冷漠，很少和父母交流。

        母亲好几次试图打开她的心扉，她无奈而平静的看着她，不喜不悲，深如枯井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父母都意识到了黄玉兰心理的孤僻，却终因生意太忙无暇顾及，对她的关爱除了钱外再无其他。

        黄玉兰的爸爸来了，宝马车直接开到了教室前。

        已经放学了，我和黄玉兰留在空旷的教室里，她丝毫没有为办公室的事担心，一直专注地向我请教题目。

        也不知道她一夜之间，哪里来了这样急切的学习欲望。

        他父亲在教室外边朝她招了招手，她微微笑着走了出去。

        我看着她的笑脸，以为在她父亲面前，她会是个很温暖的女孩。

        可她走到走廊上，说出那句话后，我才意识到那笑容原来含了那么多嘲讽。

        她说：“爸，好久不见哈。”

        黄玉兰爸爸低头苦笑了一声：“爸爸最近生意太忙，所以……”他长叹一声。“走吧，去办公室看看，是谁欺负你了。”他说着抱着黄玉兰的肩膀，黄玉兰稍微加快了脚步，躲开了他的怀抱。

        他们来到办公室，黄玉兰爸爸的秘书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体育老师拿着一叠钞票，正专注的数着，脸上绽放着满意的笑。

        “这是你的赔偿，如果觉得不够，我们带你去医院就诊。”黄玉兰爸爸说。

        “够了够了，怎么会不够呢。”体育老师抬头看了一眼黄爸爸，谄媚地笑着说。

        “行，赔偿完了。那你猥亵我女儿的事，我已经通知律师了，你也赶快找一个吧，过一阵法院见。”

        体育老师表情僵作一团。

        “我手里现在有视频，你要不要看看。”黄爸爸说着接过黄玉兰手里的内存卡说。

        “不要不要……”，体育老师哀求着跪了下来。

        黄玉兰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温暖。

        到了关键时候，爸爸其实是关心她的，他会帮她出气。

        想到这儿，对于刚才的嘲讽，她有些后悔起来。

        可几秒种后，这样的后悔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爸爸玩弄着手里的内存卡，转过身说：“如果你同意拆迁，让我们的工程继续，这件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不然，我把视频传到网上，你有再大的背景，我也会弄死你。”

        他看着体育老师，话里透着一股狠劲，吓破对方的同时，这狠劲也像一把刀，戳进了他女儿的心窝里。

        一年以后，在市一中门口，他将为这句话后悔得流出眼泪来。

        黄玉兰冲出办公室，经过宝马车的时候，捡起一块砖头，恶狠狠的砸在了挡风玻璃上。

        她冲进校长办公室，丢给我叔叔一张备用u盘。凭借里面的那份视频，体育老师不久便结束了他的教师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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