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Ivy和Oscar
单善从上海出门,连换洗衣服都没带一件,直接就往西开去,沿着318国道,一路向西。每天除了开车,啥也不干。开到哪里黑,就近找个旅馆住下。第二天继续开。
手机关机,基本上世界就安静了。何况,沿途很多地方都没有手机信号,只能开车,啥也做不了。但毕竟一个人开车,每天也开不了多少路,也不方便开夜路,开了5天时间,才开到重庆。说来也怪,进了重庆,单善有种回到家乡的感觉,这里有木丹,还有陈达昌在江边的老木屋。
单善出现在木丹眼前的时候,着实把木丹吓了一跳。
木丹看到她一脸憔悴,比上次在重庆看到她时,清瘦了一圈。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
“哎哟喂,我的单善小姐,你怎么跑来重庆啦?!啥也不要说了,先和我去家里住下来吧。”
木丹看到单善开的切诺基,牌照是沪A,她更是傻眼了。“你一个人开车来的重庆?”
“嗯,心情不好,出来散心。一路开,沿着国道开,就开到这里了。”
“你太厉害了!”
木丹把她带到了弹子石,这个房子平时也不太有人住,正好给单善落脚。安顿好了之后,木丹打算陪着她。
单善在弹子石住了三天,每天木丹都陪着她,两个人从早起来就聊天。重庆的秋天也很舒适,还可以在江边走走,坐在江边的大石头上,看看长江。就这样聊了几天,单善的心结也打开了。
“木丹,上次来重庆,我就担心是不是和你能合得来,毕竟说起来,我们都喜欢同一个男人。可我从来没有感到过你是我的敌人,甚至感到亲切。”
“有首歌怎么唱的?女儿何必为难女人?”木丹开着玩笑,说完还呵呵笑起来。
“可是这段时间,我自己不断地想,不断和自己对话,我发现,我可能不爱陈达昌,我只是真的需要他而已。”
“和自己对话,很有养分。”木丹鼓励她。
“我不顾一切想和他在一起,他说什么我都愿意,开公司我愿意,去我家见我妈妈我也愿意,带我们到重庆我也愿意。结果呢,Oliver一出现,我全然崩溃了。我以为,我能忽略Oliver,因为有陈达昌,我可以牢牢地依着陈达昌,可以坦然面对他。可事实上并非如此,我每天脑海里浮现出来的都是Oliver的样子,想到他伤心欲绝的情形,我就心如刀割般难受。我不能回避我自己的内心,我对Oliver是爱,对陈达昌是需要。
这次我一个人出来,是我再次了解了Oliver之前发生的事情始末,我竟然迷茫了。我不知道我对陈达昌的感情是什么感情,对Oliver为什么这样不甘心。因为,我内心对Oliver是放不下的。
但我妈妈更加愿意接受陈达昌,我和陈达昌又经营着公司,真实剪不断理还乱啊。我该怎么办?”
木丹听着一女人倾诉着和自己喜欢的男人之间的故事,需要极大的宽容和修养,她做到了,
“单善,既然你想清楚了,就去做你应该做的决定吧。陈达昌是个坚强而有责任的人,在生意上更加清醒和冷静,不会因为你个人感情的因素而影响你们的公司,或者你们的个人关系。某种意义上,你们俩都差不多,一直在逃避。我相信,你的一切决定,他都能理解。休息两天,状态调整过来了,就回上海吧,车子不要开了,放在重庆,我找人给你开回去,或者用货车运回去,一个人开长途,太累了。”
“木丹,你真好,善解人意,心胸宽广。我这才想到我妈妈身上的柔韧与坚强,也是来自重庆,重庆女孩子,太好了。善良美丽,直率大方。我真感谢你!”
这天下午,两个人坐在弹子石江边的大石上,一直聊到太阳西下。单善找来一张纸,叠成一艘小船,装上一颗小石子,放在长江里,看着它缓缓向东飘去。
第二天,单善就陪木丹去上班了,在朝天门YIBOYO的店里,单善坐在了陈达昌以前的位置上。写字台上的电脑没人用,她开机,打开QQ邮箱,再打开QQ。电子邮件已经有十几封未读,QQ上的留言也是一群头像乱闪。
邮件看完,QQ留言看完,她没有马上回复。用桌子上的电话直接拨了陈达昌的手机。
陈达昌刚到米迪亚办公室,看到重庆店里打过来电话,拿起来就说,“木丹,今天怎么想起打电话了?”
自从有了QQ,木丹似乎就从来没打过电话给他。是啊,没啥急事,打电话干嘛。
“是我。”单善说。
陈达昌一时没反应过来,天天担心她,以为她已经在某个雪山脚下安营扎寨了,没想到坐在了YIBOYO的办公室里。
“什么情况?你不是去西藏了吗?”
“是啊,这不刚开到重庆吗?318国道,经过重庆的,你知道吗。”
“有消息就好,这么久没联系,我真的很担心。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吗?赶紧回来吧,公司一堆事情,MBA的课你再缺席,要休学了。”
“奥斯卡,沪上假期的事情,按照你的意见办吧,我都听你的。亏了也不要紧,股票就股票吧,我们也不能逼人家拿钱吧,按照约定操作吧。其它的都还好,心情基本上平静了,木丹一直陪着我,回来我们再聊吧,我计划明天坐飞机回来。车子先扔在重庆了,木丹会帮我想办法弄回来。不要担心了,我先挂了。”
接着,单善给妈妈打了电话,报了平安。
最后,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熟悉的手机号码,很久没有拨打,但依然记忆犹新,“Oliver,是我,我在重庆,明天我早班机回上海,你来接我吧。”
挂了电话,单善坐在陈达昌的办公桌边,默默地流着眼泪。木丹过来,轻轻递给她一张纸巾,微笑一下。单善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木丹叫了出租车,送单善到了重庆江北机场,两个女人,因为一个男人而认识的女人,在机场相拥,告别。
虹桥机场,出口的工作人员已经见惯了久别重逢的人们,对单善和Oliver的痛哭相拥的场景已经习以为常。两个人,哭成一片,久久相拥,不愿分开。
单善一个人回到家,妈妈看到她已经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悬在心里的石头也放下来。这个时候的妈妈,大概是最能接受一切孩子决定的时候。这段时间以来,单善的情绪和状态,让她妈妈已经担心不已,但她也知道这种事情,父母的责任,就是无条件爱孩子,无条件接受孩子的一切决定,让孩子相信,父母,永远是孩子最后的堡垒。
单善告诉妈妈,自己心里还是爱着Oliver,一直以来,都在尝试回避和忘记他,但是事实上却做不到。陈达昌是个好人,不贪心,不贪财,没有乘虚而入,反而和自己保持了适度的距离。现在想来,陈达昌的品质更加难能可贵。
但她也仔细分析了Oliver,在一起的日子,Oliver从来没有瞒着他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张罗结婚的事情,无论是房子车子,还是其它的旅行计划,统统满足自己的要求。虽然他有过两段失败婚姻的遭遇,但也没有用以前的经历来对待单善,而是尽量地尊重彼此的感受。分开这段时间,也非常尊重单善,给她空间和时间,写了很多信,虽然没有收到回信,也坚持要有个了结。
“妈,Oliver的过去,并不是他的错。而我们以此为条件,不接受他,是不公平的。我爱的是他这个人,现在和将来才是生活的全部,不是过去。我不应该用以前不属于我的错误,来惩罚他。他是无辜的。他隐瞒以前的事情,是因为担心我误解,并没有任何恶意。”
“女儿,妈妈完全理解,完全尊重你的选择。Oliver也好,陈达昌也好,我只要我的女儿幸福快乐,其它的不重要。”
第二天是个周六,MBA班正好有课,单善准时出现在了课堂上。
她走到陈达昌旁边的座位坐下,陈达昌转头看看她,“回来啦?欢迎一路向东,回到上海。”
“奥斯卡,谢谢你,因为你让我认识了木丹,这个难得的姐妹。也谢谢你,完全支持了我的一切行为。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陈达昌做出一个小声说话的手势,“上课了,有事下课再说。”
一上午的课,单善还是有点心不在焉,没怎么听进去。今天来上课,更主要是想见陈达昌,让他放心,也想告诉他自己的决定。陈达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照样认真听课、做笔记。上午的课程结束了,单善拉着他到校园操场上,找个树下的凳子坐下。
低声说,“达昌,我回来了。”
“怎么?这是要写诗吗?”
单善紧张的情绪一下被他逗乐了,“你这个人,有时候看你很死板,其实还很有乐趣的。我回来了,我是告诉你,我回来了。我把自己的爱情找回来啦!”
“找回来就好,有些东西,丢了自己还不知道。等想起来再去找,再也找不回来。失而复得,总是人生幸事。你要请客吃饭,百花街。”陈达昌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他当然知道单善找回来的是什么,极力表现得若无其事。
“你真的无所谓吗?你这个坐怀不乱的周淮安!我讨厌你装得毫不在乎的样子!”
“哪种表现你舒服?痛哭流涕?还是欢天喜地?单善,你是个聪明女孩,能找到自己内心的归属,已经是勇敢和幸运的事情。至于我的的感受,我自己知道。对你没什么要求,就是别再自己一个人开318国道了。”
单善感激陈达昌表现出的波澜不惊,她知道,这个男人是重感情的。像木丹说的,他的心,在北京王府饭店被陈姗彻底关上了。所有的人,都再也挤不进那个门,被他挡在门外徘徊。他也尝试让自己放下,让自己敞开心扉,但他太敏感,太害怕孤独和失去,宁愿一直关着那扇门。就像恐高者永远徘徊在蹦极跳板上,哪怕明明知道身上绑了无数条保险带,他还是恐惧高度,无法纵深一跃。
单善甚至有点怜悯他,这个男人,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借给了自己他的肩膀。在自己将要离开时,却毫无怨言。单善默默地把头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感受他起伏不定的呼吸,陈达昌尽量想保持自己的平静,但情绪还是出卖了他,他的身体有些颤抖。
秋日午后的阳光已经金黄一片,洒在草坪上,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达昌和单善也被斜照的光线投射出一道人影,落在路边的小路上。两个人影,就这样默默地靠在一起,任阳光慢慢落下,把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下课前,陈达昌提前离开教室了,他没情绪上课,想回去。陈达昌踩着自己的自行车,往田林新村骑去。快到校门口时,一辆奔驰越野车从对面驶过来,忽然停在了路边。
车门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人。
是Oliver。
“陈先生,你回去了吗?我来接Ivy放学回家。”
陈达昌看看是他,停下自行车,并没有下来,一只脚踩在地上,“Oliver,祝贺你,不懈努力,总算有了回报。对她好一点。我先回去了,再见。”
“你很Man!再见!”Oliver向他挥挥手,中指和食指做了一个V的手势。
陈达昌又回头看了一眼这辆车,奔驰G55,和认识单善时,她开的车一模一样,只是车牌照不同,但他记得反光镜上那个红色的香包,显然是一对,一个在Oliver车上,一个在单善车上。
陈达昌猛然反应过来,当初自己让单善换了一辆切诺基,简直就是让她换掉了自己的爱情啊。女人啊,换掉自己爱情的时候,竟然这样义无反顾,即便这个被换掉的爱情是真实的爱情,也会毫不犹豫。有些幸运的人,可以回头找回来,有些人,再回头,人去楼空。
来上海第一次感到肌肉痛,全身乏力,冒冷汗。
估计是生病了,陈达昌回到田林新村,躺在床上。他意识到自己发烧了,先是冷得发抖,随之而来的是浑身发热,鼻孔出气也感到火热。整个人有一种飘逸在空中无法控制的失重感,头很重,直往下掉,不时又上升起来,有点恶心,像晕车。
终于还是吐出来了,他跪在地上,抱着马桶,满肚子的酸水混合着苦苦的味道,吐进了马桶。继续恍惚,挣扎着爬上了床。还是热,家里没有体温计,他估计温度超过40度了。
肚子舒服多了,没有再想呕吐的感觉。
随之而来,是继续感受到缥缈和不可控,身体和思绪都飞到空气中。陈达昌有点享受这个空灵的世界,满意地在空中游弋,用游泳的狗刨姿势,飞向空中俯览世界。
他看到了朝天门涨水了,上船的跳板被长江浑黄的江水拍打着,跳板和船舷撞击出碰碰的声音。他想把音量关掉,可总是无法消灭这个声响。继续在空中狗刨,划到对岸的弹子石。从吊脚楼外,他看到了丹正坐在吊脚楼里,看着书。陈达昌向她不停挥手,可木丹就是看不见他。陈达昌划到吊脚楼边,距离木丹很近,使劲挥手,她还是看不见他。使劲喊她,嗓子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很着急,甚至急得快掉下眼泪,而木丹还是安静地看着手里的一本书,他看见那本书封面上写着《废都》。木丹穿着睡裙,白皙的大腿露出来,显然没有穿内衣内裤,一件丝质睡衣就这么贴在身体上,他突然想起,那是丽珍在广州那晚穿的吊带衫。他不愿意偷窥木丹,感到一阵脸红,继续狗刨,用力划水,穿过好厚的白云,终于看见厚厚云层上的蓝天,极致的蓝色,饱和而安静。朝北,他朝北一直划,看到了脚下的天安门,对,是北京。他降低了高度,划到了几个大柱子前面。这个地方好熟悉,他来过这里。对,这里就是王府饭店的大门。他有点着急了,想离开这里,怎么自己划到这里来了?他继续狗刨,用双手不停的划水,但身体没有丝毫移动,脚也用上了,不停地手脚并用,拼命划呀划呀,但是身体就是在原地,像被钉在了陆地上,动弹不得。这时,他看到陈姗和张亮亮牵着手从王府饭店门口走出来,他更加拼命地划着手脚,想逃离这里,他生怕陈姗看到他了。可一切都晚了,陈姗和张亮亮径直走到他跟前,看着他不停挥动手和脚,哈哈大笑,你看,陈达昌想飞起来,哈哈哈,他想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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