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闹事
且说世子回房更衣,又去给他父亲贺寿磕头,出来时遇到几个同僚好友,被灌了几盅酒,晕晕乎乎的,酒气上头,便推托溜了出来,看到满园热闹,他忽想起来他的爱妾秋意浓来,想到她一人独居湖边小楼,心生不忍,便要去看望她。
郑默与秋意浓相识相会之时,他还不是定西王世子,只是定西王府脾气有些娇纵的纨绔二公子。他隐姓埋名游学,在海边偶遇了渔女秋意浓,两情相悦,相伴而行。后来他大哥战死沙场,他父亲招他回家,要为他请封世子,他自知无能不肖,不堪重任,想推给三弟,但定西王妃只有他大哥和他两个儿子,嫡子尚在,怎么可能让庶子郑黕继任世子,所以他顺理成章成为了新世子,由长辈做主娶了名门望族出身的苏氏为妻。娶苏氏后,他请求父母允许他纳秋意浓入府。王妃派人去查了秋意浓的身世,却什么也没查到,当地人说根本没有这么个人,无亲无友,她认为此女来历不明、身份成谜,不可以进府。但老王爷怜惜儿子一片痴情,允了秋意浓为妾。
秋意浓脾性古怪,只和郑默说几句话,对其他人都是绝不接触,不理不睬,连王妃都敢甩脸子呛声,惹得王府上下没一个人喜欢她。郑默极力在中间周旋,想让大家接纳秋意浓,但秋意浓也不愿被接纳,自请独居在沁园东北的高楼,避世不见人。
沁园是太|祖皇帝赏给初代定西王的皇家园林,为表对天子情谊的敬重,王府里对沁园很是爱护。自从王妃的长女、郑默的长妹明|慧郡主入宫为俪贵妃后,为俪贵妃省亲又在沁园西南建了馨园,之后王爷王妃和郑默郑黕就搬进馨园居住。沁园的房室不多,都收拾干净了,只作库房使用,剩下几排空房,明|慧郡主、康敏郡主婚前的闺房以及东北角的竹清楼。秋意浓就住在竹清楼上,每日只由人送两顿饭,从不出门,从不见人,过着坐牢一样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二十年。
郑默看外头热闹,怕秋意浓孤单冷清,屏退了随从小厮,独自往沁园竹清楼来。才行到竹清楼下,正见沁园里的老婆子在训小丫鬟,郑默看了一眼,那丫鬟正是给秋意浓送饭的丫鬟。那老婆子回头看见世子来了,忙收敛了凶恶的表情,换上笑脸向郑默问好。小丫鬟抹着泪,看见世子来了,忽然来了底气,扑上前抱着郑默的大腿就开始哭嚎:“世子爷快去看看姨娘吧,我今晨给她送完早饭后,她又落胎了。这已经是第八次了,世子妃就算容不下她,也不该用这种法子作践人,天天在饭菜里下药,我们姨娘太可怜了。”说着呜呜咽咽哭起来。
那婆子脸色难看极了,当着世子的面就骂她:“胡诌八扯,我和她吃的一模一样的饭菜,都是厨房送来的,原封原样没动过,我怎么没事?”小丫鬟边哭边回嘴:“妈妈你又没身子,怎么可能有事!”
郑默一听,连忙上楼,只见闺门窗户都大开,秋意浓独自坐在侧窗旁,冷风灌进来,呼呼地吹着。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关窗,却被秋意浓拦住,他顺势拢住了秋意浓的手。深秋时节,天气已经寒冷,她的手被风吹得冰冷彻骨,没有温度。
“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就这样开着窗吹风?”郑默蹲在她旁边,一边替她暖手,一边温柔地劝道:“意浓,你若是觉得闷了,想透透气,可以下去走一走。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我跟他们说一声,让丫鬟婆子们不在沁园里乱晃。我陪你走一走吧。”
秋意浓似是身体不太舒服,嘴唇惨白,神色冷清,仿佛在置气一般,也不理他。郑默见她心情不好,自知在这里站着也是扰了她的清净,便沉默地退了出来。下了楼,见小丫鬟还在哭,婆子还在骂,他突然觉得异常烦躁。秋意浓跟了他二十年,他们两情相悦了二十年,却一直没有孩子,若是怀不上也算了,偏偏是怀一个落胎一个,整整小产过七次,要说这里面没有人动手脚他也不信,不过一直在怀疑是谁动的手,是世子妃?还是王妃?亦或是王爷?
这般想着,他亦愤恨起来,再加上酒劲儿上头,就闷着头走开了,一路走到前院书房里。他一路走一路想,心里认定了是世子妃苏氏害得秋意浓。进了书房,炭火的热气熏上来,他怒火中烧,看着墙上挂着的尚方宝剑,自言自语道:“都是被你当年孝顺病父、悌护弟妹的事迹给骗了,还以为你是个多善良大度贤惠的人,不成想竟是个毒妇,你今日害了意浓,保不齐明日就要对我对母亲父亲下手,不如我先下手为强。”说着自己解了外氅大衣,束了衣袖,上前取下宝剑,又碎碎念道:“这也是为了昀儿好,要让世人知道他有这么一个母亲,他的将来就毁了。”说着便阴着脸提剑出门,一路往馨园走来。
路上丫鬟婆子见了呆站着不敢上前问安,宾客见了瞠目结舌,不明所以,慌张避开。就这样一路无阻,郑默一直走到苏氏所居的流云斋,他无视院中丫鬟的请安,默默进门,当着满屋子女眷的面拔剑就往苏氏身上刺,大喊道:“毒妇!拿命来!你今日必为我那枉死的孩儿偿命!”
苏氏不明就里,被他吓得不轻,忙就从后门跑出,往王妃的欣荣居跑去,一边跑一边呼救,屋里的夫人要上去拦劝,却被亮出来的宝剑利锋吓得一哆嗦,后退几步,不敢再拦。
正是这时王妃得了信儿急匆匆赶到欣荣居门口,忙喝令道:“还不快拦下这孽障,把那刀剑夺下来!”
郑默追到欣荣居里,一路举剑要杀人,他酒劲儿上头,谁也不怕,看见了王妃也不怕,骂他也只当耳旁风,就绕着桌子追,要砍苏氏,惊得满屋女人大喊大叫乱作一团。眼见着世子就要追上世子妃,一剑刺过去,斜里突然冲出来一个身影替世子妃挡住了剑,剑刺入肩,鲜血汩汩地流出来,很快就染红了衣裳,这刺眼的红色一出,世子被吓得酒醒了三分,忙松了剑,趔趄着退了几步,倚靠在门板上。
世子妃钗环全散,瘫坐在地,欣荣居里好几个夫人被血吓晕过去,一时丫鬟婆子们夫人小姐们,又拉又扶,又掐人中。最后还是王妃镇定下来,忙让人去请大夫,又安排去前院通知王爷,大叫道:“去把他老子和儿子叫来,我瞧他是要翻天了!”
且说姜令宣并未与其姐在一起,戏散后夫人太太们都去前厅落座,高氏算半个主人家,要去世子妃处领对牌叫下人核对外头马车数目,郑昕自然不肯单独去前厅,便拉着姜令宜姜令宣姐妹一同跟着去找世子妃。先前那文家两位姑娘,是对堂姊妹,居长的年岁十五,名唤文明澜,妹妹十四,名文唤。戏散分别时,文唤道:“听说二哥哥得了个宝贝,是从南边定制的,半人高的青田石雕,很是精巧,趁着这会儿人不多,我们去瞧瞧!”姜令宜笑道:“你说的那个,我们家也有一个,是盆半人高的花雕,名字叫兰桂齐芳,雕得可好看了,栩栩如生。有次我家来客,恰是冬天,在庭院里瞧见这盆花雕,还惊讶冬天怎么会开兰花。”这一说文唤愈发好奇,又叹气道:“可惜我没见过,怕是认不出来”。姜令宜便让姜令宣随她们一块儿去,指给她们。于是姜令宣与两人往馨园后花园走,姜令宜往世子妃住所流云斋去。
姜令宣陪文家姐妹游园,假山石旁各种奇花异草怪石,其间有一色彩斑斓之石,形似一棵梅树,只是根处为褐色,树干为褚黄色,往上又呈现出青色,点缀着梅花,花苞为粉,绽开者为浅红。姜令宣笑道:“这个就是了”。往石上看,只见根脚刻着“疏影雪魄”四字,不细看发现不了。另有一樽更奇的,稍微矮些,分上下两段,下为深色,墨黑过渡到青褐,镂空雕着花枝,往上是如汉白玉的质地,为青白色,雕成根根分明的茎,其间夹杂着浅黄深红,巧妙地雕成石榴,再往上是近透明的玉质地,似是玻璃翡翠一般通透,雕成一簇一簇的葡萄,或青或白,晶莹剔透。饶是姜令宣看了也愣神,分不清这是一体的,还是下石上玉拼接出来的。
文唤也被那樽石榴葡萄的玉石雕吸引了目光,她伏身看去,忽一字一顿念道:“吉庆有余,多子多福”,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惊笑道:“原来是这樽,我听说过,是老王爷早年的门生,现任陕川总督的曾致节曾大人送来的,给二哥哥的新婚礼物。”文明澜好奇道:“二公子不是尚未婚配吗?”文唤笑道:“原先有风闻说要尚主,一说是永清公主,又有人说是毅王家的群玉郡主,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了了之,就那时曾大人把这宝贝送了来,说他隔得远,又事务杂重,怕是赶不上喜酒,提前把贺礼送来了。”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王府最讲规矩,估计西府的晖大哥哥不娶妻,轮不到二哥哥,他的喜酒,还有得等”。
正说着,只听见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一个面生的丫鬟快步走了过来,在三人之间来回看了又看,焦急地向文明澜道:“姜四姑娘,你姐姐不好了,快去看看吧。”姜令宣听得莫名其妙,可观丫鬟神情不像有假,她心里突突,半懵半愣地站着。
“你什么意思?”这话把文家二人也说懵了,上前拉着丫鬟就责问,“有话快些说清楚,怎么个不好了!”丫鬟想起临走时王妃的交待,急急地道:“我说不上来,总之流了好些血,大夫说可能不行了,叫我来喊四姑娘去看看,免得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姜令宜一听,也不顾是真是假,眼睛都吓直了,忙不迭往外冲,要去看她姐姐。文明澜文唤忙问这丫鬟人在哪,丫鬟只道“还在欣荣居”,问完便跟着追了出去。
姜令宣跟着丫鬟一路小跑,一到欣荣居,就听见屋里传来哭声,她心头一抖,手忙脚乱就往屋里冲,至外间才发现是王妃、世子妃娘俩坐在一起哭,令宣神色尴尬,呆站在门口,不知该进不该进。王妃一抬头看见了她,忙道:“孩子,快进去看看你姐姐罢。”姜令宣才往里间走。里间站满了人,丫鬟们围着伺候,一盆一盆的血水端进端出,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医正站在床边,一个扎针止血,一个让丫鬟将姜令宜扶起查看。此状姜令宣也不敢冒然上去查看,怕惊扰了大夫。忽听见那望闻问切的大夫道:“血暂且止住,没什么大碍了。”外间听见声响,一个老嬷嬷进来,将大夫带出去回话。一时人都出去了,只剩两个丫鬟守着,姜令宣这才上前,只见她姐姐面无血色,嘴唇惨白,双眼紧闭地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鲜血把床榻边都染红了。见此状姜令宣感到无助极了,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往下落。
且说世子与世子妃的独子名叫郑昀,在金吾卫当值。今日本是郑昀祖父大寿,本准备告假一日,在家中陪客,奈何年关将近,京城里闹了贼人,已经犯了好几起案件了。上头命令要金吾卫加强巡逻监察,身为金吾卫统领上将军,郑昀脱不开身,吃过午饭就回到卫所处理公务。还未等他下值,正在卫所正厅校对案宗,忽听人来报,说是王府的小厮来报:“王爷王妃请二公子速速归家。”
郑昀一听便知出了事情,且不说今日是王爷寿宴,便是平时,也少有这样急到派人来金吾卫寻他的时候。他立刻就安排好卫所的事务,简单交待了几句,一匹快马单骑,匆匆赶回家,只见王府正门大开,张灯结彩,披红挂金,王府的大总管靳伯站在门口陪笑又赔罪,送一波又一波的宾客离去。
郑昀正要上前询问,一眼瞟见侧门半掩,他的贴身小厮载山等候在门里,就拐向侧门。载山见公子回来,忙上前迎接,又是开门,又是牵马,又是递汗巾子,又是带路,待过了二道正门,喧嚣声渐远去,才擦着额上的冷汗,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世子爷吃了些酒,迎风发了些汗,又不知受了谁撺掇,忽发起狂来,在外书院自解了外氅,又取了挂壁的宝剑,一路走到后院馨园,那些婆子媳妇们也不敢拦,竟让世子直接闯进流云斋。世子一进门就骂,拔了剑就要刺世子妃,世子妃原正在待客,陪着文家、余家、夏家、胡家的几位夫人们一起说话,她被世子吓得慌不择路,逃往欣荣居找王妃娘娘求救,往常这时候世子再怎么也该收手了,谁知他竟一路提剑追去,当着欣荣居满屋子女眷的面要杀了世子妃,又是劈又是砍的,最后不知怎么捅到别人身上去了,听内里的婆子丫鬟们说流了好些血,险些丢了命,这又惊动了王爷,现下正……”
“谁?”郑昀皱着眉头打断载山,脚下步伐丝毫不慢,“捅了谁?哪家夫人?”
载山只摇头,“不清楚,好像不是哪家夫人,听绘朱姐姐说是什么姜三姑娘,倒是没听说过京中文武百官中有哪家姓姜的,想来应该是地方上的望族。”
定西王以军功封爵,所以向来多与武将勋爵交好,少有的几家文臣也不过是姻亲旧友,郑昀全都认识的,他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有哪家姓姜。
等郑昀走到欣荣居,只见丫鬟婆子们都被赶出来,在门外低头站成几排,没人敢乱说乱动。瞧见郑昀来了,王妃身边的绘朱、画紫迎了上来,压低了声提醒道:“苏家大舅爷来了,王爷正在审世子。”郑昀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就往门里走。
欣荣居里,闲杂人都被清了出去,由定西王喊来的家丁护院看管起来,正堂前放了两把太师椅,正位坐着威严肃穆的定西王,侧位坐着郑昀的大舅苏无惑,堂下受审的正是世子郑默,他被家丁扒净了上衣,背负荆条,被绑着胳膊跪着。没瞧见王妃、世子妃和苏舅母,郑昀的神情严肃了几分,看来事情闹得很大,祖父真的动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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