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年旧怨
“卢五爷啊！”
鹤儿有点没反应过来，“一杯是六安瓜片，一杯是雨前龙井！因着这批六安瓜片是顶好的高山茶，梅姑也只得了一点，说是要拿来招待贵客！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事，这么好的茶，给我留一点，我要配着吃炒花生！”
她话圆的如此满，鹤儿也不疑有他，只继续忙手下的事情去了。
只她自己又羞又恼，羞的是跟卢南琛公用了一杯茶，恼的是那狗男人知道却不出声阻止。
但到底是解决了一桩心事，宋慈音心里多少是松快的。
待到天黑时，有人给她带来了更叫人松快的消息。
裴家松口了。裴照更是一封亲笔信，盛公馆无条件归还。
宋慈音拿着信兴冲冲跑去梅玉芬房里，却见那女人正点了烟，盘腿坐在榻上，听了消息后也并不惊讶。
“你怎么不惊讶？”
宋慈音抓了把盘子里的瓜子，刚嗑了一颗才觉已经潮了，口感非常差：“你早就知道了？”
梅玉芬眯着眼睛沉浸在吞云吐雾里，只含糊不清“嗯”了一声。
“你去见过裴照？”
宋慈音细细过了一遍今日她的行程，虽不能很确定，但大概率是梅玉芬找了裴照。
她早知母亲当年与裴家有瓜葛，涉及婚配，但梅玉芬总不肯说，若宋慈音逼急了，她也只朝地上啐一口，道一声“你个丫头片子，不好好读书，成天瞎打听什么，滚远点！”
“音音，你真像小姐。”
像小姐一样聪慧，只不过小姐即便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到底也没逃过情关，反倒是因为聪慧，别人一个眼神或者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她便能还原整件事情，到最后看不开，伤的还是自己。
“你现在能跟我说说，咱们与裴家的那些瓜葛吗？”
“很老套的故事了，落魄的世家小姐被势力的夫家单方面毁了婚约！但两个年轻人早就约定此生了，但婆母厉害，棒打鸳鸯，最终一对有情人，各自婚娶。”
一支烟抽完了，梅玉芬又点了一支。
宋慈音掩鼻皱眉，怎地卢南琛抽的烟，味道没有这么冲。
“我想知道裴老太太这部分，她好像对章台巷恨之入骨！是一开始就如此，还是因为我妈？”
“都不完全是，她是因为这里还住了另外一个人！”
“谁？”
“你外祖母！”梅玉芬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我在这章台巷摸爬打滚了二十几年，自认为见过不少肮脏事，肮脏人，但都不及裴家那老太婆阴毒！那是真叫人恶心！”
要说裴家老太太与这宋慈音的外祖母也没什么大的过节，二人还曾是闺中密友，在梅玉芬眼里，她二人反目成仇，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
裴老太太年轻时曾钟情于宋慈音的外祖父。也曾听人说，这位沈家老太爷年轻时是出了名的少年将军，人生的也风流，京城里为他芳心暗许的姑娘不计其数，裴家老太太只是其中之一。
裴老太太做姑娘时，性格开朗，敢说敢做，只一点，太过自我。
一如当她知道沈老太爷拒了她的示好，是因为看上了她的闺蜜，她起先是愤怒，而后是怨恨。
她一口咬定是她的这个所谓的闺中密友撬了她的墙角，抢了她的心上人。而对方还曾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对那人毫不在意，原来都是做给自己看的。
梁子便是这样结下的。后来裴老太太嫁的人家稍逊于沈家，她也把这笔帐算在了沈家老太太身上。
只不过男人间的情谊向来要简单纯粹点，何况这裴家老太爷和沈老太爷又有军中的情谊，自然是比旁人关系要亲密一点，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给子女定亲的缘由，想亲上加亲！
原本故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可惜啊，洋鬼子来了。
沈家与裴家乃武将世家，强敌来犯，自然是要身先士卒，厮杀在第一战线。
这古来征战，生死难料，作为武将的家人，自然是得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可裴老太太依旧把战败这件事扣锅给了沈家，认为是沈老太爷指挥不当，害死了她的夫君和大儿子。此话一出，诸多不明真相的民众开始上书要求严惩沈家。
朝廷明知沈家冤枉，但为了平息众怒，还是撤了沈老太爷的职，将人下了大狱。
曾经烜赫一时的沈家便这样落了幕。
后来沈老太爷死在狱中，沈老太太气急攻心，又伤心过度，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那时沈老太太对裴家余怒未消，但如此过了三年，她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家里的日子也过的越来越差，能变卖的都变卖了，还是过得捉襟见肘。
沈老太太担心若自己哪天死了，女儿孤苦伶仃无人照料，于是拉下脸带着沈兰青上了裴家，要求两家履行当初的婚约。
岂料裴老太太这人，真是一辈子都在等这个机会，直接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还声势浩大地将两人赶出了裴家。
沈老太太受了如此大的气，回去便起不来了。
沈兰青自然舍不得自己的妈死去，可要想用好药吊着命，那是要死里砸钱。沈兰青最后还是决定去章台巷做那清倌，卖艺不卖身。
原本沈兰青长得就漂亮，又是落难的世家小姐，这样的噱头自然能让她每月多出些许钱供养她的老母亲。
她也在章台巷里碰上了那个同她有婚约的裴家少爷，裴照。
真是造化弄人，裴家老太太一辈子都在生沈老太太的气，却不知为何她喜欢的，她在意的偏偏到最后都会落在沈家女儿的手里。
先是沈家老太爷，后来是她儿子，如今是她孙子。
“这就叫父债子偿！死老太婆就该我们沈家生生世世压着她不能出头！”
扯出这一段旧事，原不是梅玉芬的本意，可话开了头就再也刹不住车了。
待她稍微冷静下来后，才后知后觉咂了咂舌，脸色微有尬色，“都是些陈年旧事，听听，听听就得了！”
她低头喝了会茶，见宋慈音半天没出声，才抬眼想瞧一瞧究竟，结果便撞进宋慈音满是追问的目光里，她被瞧的颇不自在，“你丫瞅啥呢？跟瞧个死人似的！”
“这些都是些小事，没什么值得计较的！”宋慈音被她吼得一愣，随即也端了杯子喝茶，仿若刚刚所听不过是别人家的故事。
这怎么行？
“小事？这都算小事？”
梅玉芬的脾气上来了，一拍桌子起身，满屋子摔摔打打：“戏文里说得对，负心不过读书人。想当年，那裴照，不过也就仗着读了几年书，会念几首酸溜溜的诗词，便哄得小姐等了他好几年，呸，最后不还是转头娶了临安陈氏！宋慈音，你丫读书是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怎地，这背信弃义之事在您眼里，是小事？你他妈趁早给我去院子里跪着！”
说罢，赶忙几步过来，一把揪在宋慈音身上，动作利落又熟练。
宋慈音闪躲几次，冷不防抓住她的手，“对啊，这些在我眼里就是小事，又没杀人放火！何谈什么大事？”
“怎么没杀人？”
话刚出口，梅玉芬便觉失言。
可宋慈音哪肯给她转圜的余地，只将她手腕拽紧，拉至眼前：“杀的谁？”
“没，没，没杀人，我是想说，杀人诛心！诛心！你这死丫头，给我起开！”
宋慈音没放手，只盯着她一眼不错地看，仿佛能从她脸上看出真相来。
眼看着梅玉芬要朝自己脸上啐一口，宋慈音忙放手，轻轻将她推了出去，后者一连声埋怨。
“外祖母死的那天，你是不是在场？”
梅玉芬整理袖口的动作猛地停住，整个人如遭雷击，见她这副模样，宋慈音便知接下来要说的事十之八九是真的。
“容我猜一把吧！那日，你不晓得为何会留在大杂院里，裴家那老太婆摸上门了，大约是又嘲讽，又羞辱了我那外祖母，她老人家受不住，便驾鹤西去了！”
梅玉芬垂了眉眼，好半天才摸着桌角坐下去，神色极不自然，须臾，突然抬头，眼里迸出狰狞的恨意，“我说了，是杀人诛心！”
“那便是她不知道我妈在章台巷吧？”
梅玉芬又愣了，还未等她有所表态，宋慈音便摇摇头，“那便是老太婆告诉她的，原来我外祖母真是被气死的！”
梅玉芬直觉宋慈音刚刚的话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信息，刚想细想，却见宋慈音又道，“但是我妈不知道！那许多年，我妈都很后悔，为什么外祖母走的那天她没能赶着见最后一面！她后期生病，这些心思便就更重了！梅姨，是你瞒了我母亲吧！”
明明是疑问句，说出来后却成了肯定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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