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白先生的身份
齐啸由起初的愣怔,到随后的不信,到最后的嘲讽。
宋慈音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这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你打了我,我还你,平了!”
“睚眦必报,好,好得很,你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为这么个小白脸,咱们爷不过”
季旸匆忙捂住了齐啸的嘴,一边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宋慈音:“对不住了,宋小姐,这家伙他发了疯,您见谅,您见谅!玲玲,你带宋小姐他们找大夫看看!我给这个疯子先带回去!”
“玲玲别去,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弄死你!”
齐啸基本上是被季旸拖走的。
一旁的玲玲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齐啸,转头又一脸心疼地给方境清处理伤口。
方境清回头瞧了一眼宋慈音,轻轻推开玲玲的手,朝着她走过来。
“社长,你没事吧?”
眼下宋慈音已经擦去鼻血,只剩鼻根处还沾了点血迹,右脸一片红肿,指印清晰可见,风一吹,乱了的头发胡乱贴在她脸上,看上去整个人脆弱不堪。
她摇了摇头道:“我先走了。”
不过几步,方境清便追上来:“社长,我们找大夫看看,你脸伤成这样,得让大夫看看。”
“我回去自然会找大夫,你先去看你的伤吧!齐啸打你,跟那位玲玲小姐有关,怎么回事?”
方境清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原地,正一脸焦灼望向自己的玲玲,呼出一口浊气:“她就是我跟你说的北师大的那个学生,我想招为校园记者的那个!”
“那怎么就惹了那疯子来打你?”
“我也不清楚,我也奇怪着呢!”
“同她保持点距离吧!出了校园,减少联系!这个人下手狠,别到时真叫人给打出好歹来!京报还需要你!你去瞧伤吧,我先回去!”
“我送你。”
宋慈音停步,回头看了眼玲玲,摇了摇头:“你好好问问那位小姐,到底怎么回事!我先走了!”
方境清为难,却在宋慈音一再坚持下,同玲玲一同走了。
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打,她心情有点沮丧,晃悠到章台巷,却又不想回添香馆,怕梅玉芬又大呼小叫,最后还是去了白先生那里。
说来这下半年他同白跃彬极少见面,一开始是她自己心情不佳,等她想起来,白跃彬又出了远门,来来回回总碰不到一起。
她想问的那些事总也没机会问出口。
眼下,白跃彬给她开了门,见她脸上带着伤,瞳孔一缩,立马将她让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梅玉芬打的?”
宋慈音摇头:“误伤。”
白跃彬不说话了,进内屋找了一阵,找出两瓶药膏来,递与她:“活血化瘀,一天三次!你这一年呐,多灾多难,赶明儿叫梅玉芬给你请个平安符!”
宋慈音坐在炉子前,洗了手,细细敷了药膏,凉丝丝的非常舒服。
做完这一切,宋慈音便沉默了,盯着炉子里的火,直到炉子里噼啪爆出一丝火光,她才轻声唤道:“岳先生,你到章台巷几年了?”
“十年了。”
白跃彬头也没抬,话说完才后知后觉宋慈音刚刚对自己的称呼。
他抬眼,正好迎上宋慈音颇有几分探究的眼神。
须臾,她又垂眼:“我到章台巷也有十年了。”
“你刚来的那年啊,可将梅玉芬折腾得够呛,成日里的生病发烧,还不爱说话,跟傻了一样!为了能让你多开口说话,开心一点,她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似是想起什么,白先生叹了口气,看向宋慈音的眼里多了一丝慈爱。
他明白为何那时的宋慈音不爱说话,跟个小傻子一样,概因这孩子心里藏着父母的死,又到了新地方,相当于寄人篱下,那种无助和绝望非自己能体会。
“多谢白先生十年如一日地看护我。”
她起身,给白先生深深鞠了一躬,白先生虚虚扶了把,任由她去了。
“盛兄既把你托付于我,我自然是刀山火海也要护你周全!只可惜,你母亲是我无能!”
想起沈兰青,白先生的手一顿,随即胸腔泛起一丝苦楚。
十年了,那个女人站在屋里遥遥对他一拜,临死托孤的情景,这些年都没能从白先生脑里去掉。
“怨不得先生,那个时候军阀混战,各大势力相互倾轧,非常人能力挽狂澜!您能伸出援手,已是难能可贵!”
白先生放下了手里的医书,搬了个凳子坐到宋慈音:“以前军阀混乱,现在呢?”
“大战不是才结束吗?谁也不服谁,谁也没把百姓当人!炸弹想投就投,税收想加就加,就这,咱们国家自前朝鸦片战争之后,一直落后,一直挨打,好不容易这一年,国外经济萧条,西方国家自顾不暇,咱们若能齐心协力兴办实业,发展经济,说不定能扭转局势,岂料他们这么不争气,居然内讧!”
“阿音好像很生气?”
“先生去过战场吗?”
“阿音去过?”
“回北平的时候,走津浦线,窥得战争一角,白日里飞机一趟一趟的来,每来必仍炸弹,有的时候就落在铁轨附近,落在那庄稼地里或者庄子里,一炸一个坑,庄稼焦了,房子倒了,人死了。《国语》中曾说——居官者当事不避难,在位者恤民之患,可眼下,呵,我岂止是生气,我是寒心呐!我父亲那一辈花大代价支持革命,支持创造出一个新的天地,他若知道十年后还是这样子,估计直接当奸商去了,这些事谁爱管谁管!”
“你们这一辈不正管着呢吗?少年强则国强,咱们国家最后到底怎么样还是得看你们这一辈!我们这一辈只是给你们开了个头,向来成功需要不停地摸索,才能找对方向!”
宋慈音抬头瞧白跃彬,一双眼里带着些微火光:“先生不是已经找到方向了吗?”
“那也得你们这些后辈前仆后继!”白先生起身,转到桌边去;“喝茶吗?”
“喝。”
如此说了两句话,倒差点叫宋慈音忘记了她原本想问的话,还是白先生回房取了一个小木盒出来,里面整整齐齐叠了片手帕,他取出来递给了宋慈音。
手帕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染了众多血迹,瞧上去发黑发干。
宋慈音忽觉喉咙发紧,拽在手里不敢展开。
白先生没催,只抬眼,视线遥遥穿过窗户纸,投到那夜风呼啸的黑暗里,仿佛那里有条看不见的路吸引着他前进。
“盛兄当年以一己之力,抗下了所有的罪名,保了我们这群文人,他说只要我们在,他的理想总归有一天会实现的,到时不要忘了到他坟前跟他说一声,我们怎么能叫他失望呢?就是穷尽此生,也要为此理想奋斗,不死不休!”
白先生想起他与盛光明的第一次见面,彼时中华民国未成立,他自己还是一个读书的学生,而盛光明已经是孙大帅的追随者之一,平日里周旋于生意场上,活得风生水起,关键时刻一掷千金为革命保驾护航。
而中华民国成立前夕,他在盛家花园里对着白跃彬一笑:“怎么样,小伙子,入伙吧!用吾辈之鲜血,强吾辈之山河!不亏!”
往昔那样诚挚的邀请之话渐渐与眼前帕子上的血字重合“用吾辈之鲜血,强吾辈之山河!”
滚烫的泪砸到帕子上,一滴一滴,直将帕子湿透,干涸的血迹似新洒上的渐渐变得鲜艳。
这十二个字诉尽了她父亲的一生,是遗言,也是遗志。
宋慈音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出了白先生的家。
灰色的天际下,大雪已经飞起来了。
街边的小贩还守在推车旁,等过路的客人买一买他的货物;
也有半大的小子,穿着破烂单衣,走街串巷在脏物里捡煤核;
而饿得皮包骨的妇人用破布拴着孩子,拄着拐棍瑟缩在墙角,每过一个人便磕一个头,企盼能得来些许食物或银钱,叫他们熬过这冬日的一晚。
即便长乐戏园夜夜爆满,添香馆日夜丝竹不休,可到了那清晨,门一开,整条胡同里,一个晚上便能冻死几个人,大都已经习惯了,随便拉到乱葬岗一丢,胡同里便又是白花花一片纯净。
以前宋慈音每次出去,都带着钱,遇上特别可怜的会给上一点,梅玉芬笑她此举不自量力,莫说这天下之大,便说这北平城,有多少人吃不上饭,穿不上衣,饿死冻死的,更不用说那些因为活不下去上吊,跳河的,若她可怜每个人,是要可怜到猴年马月去。
所以,顾教授他们说的对,不是所有人都生来只能过苦日子,是因为这个社会,这个国家生了病,叫他们没了活路。
宋慈音摸出手帕里裹着的最后一块银元,蹲下身,给了那带着两个孩子的妇人。
妇人一手抱着小的,一手拽着大的,朝着她磕头,她没拦着,只起身,回头看她的来路,已被大雪覆盖。
脑子里回荡的仍是白先生那句“阿音已经在路上了不是吗?”
十四五岁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自己以后的日子:上完学,结婚,生子,终老。
也许还能找到一份安稳的工作,却从未想过在十七岁那年的三月十八日,她的人生轨迹会完全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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