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她的心声
那是她第一次参加游行,声势浩大的几千人,来自各个团体,各个学校,为着国家的尊严,声嘶力竭地去抗争,去请愿。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政府可以对着它的子民开枪射击,乱刀砍杀。这叫多少人彻底死心绝望,有老师称这一天为“国民以来最黑暗的一天”。
她也是那时才彻底明白何为“胸怀天下,忧国忧民,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从此她一头扎进了这条路,发奋读书,认识了诸如顾教授等一群热血爱国人士。
雪下得越来越大,北风跟带了刀似地刮过她的脸。
她裹紧了身上深蓝色的棉袍,将黑色围巾又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却突然发现,她不知怎么走到百花胡同来了,再往前走几米,便是顾教授从前住的房子。
那门前立了一人,也不知是站了多久,身上已是落满了雪花。
但即使隔了几米,那人又背对着自己,宋慈音还是认出了那道瘦弱的身影。
去年这个时候,那道身影曾经还在这胡同里轻轻跟她说“你可真像我妹妹”。
一年的时光而已,却物是人非。
她想起邵主编的话,转过身要走。
“你来了呀,音音。”
静谧的胡同里,任何的声音都被放大了数倍。
丁禾真是早就发觉有人来,只不过她没想到是宋慈音。
眼下,这位曾经的师妹,与自己分站两边,几米的距离仿若是隔了一道银河,再也跨越不过去。
“这个天真冷,适合吃羊肉饺子配酸菜粉丝汤!”
闻言,宋慈音的神色沉了下来,嗤笑。
“那邀你回家吃羊肉饺子和酸菜粉丝汤的人,此刻在西郊墓园里埋着呢!”
丁禾真只当听不出宋慈音话里的讽刺,继续自顾自道:“饺子皮劲道,馅儿香,酸菜粉丝清脆爽口,真是绝配!”
宋慈音也继续冷笑:“给你包饺子的人,此刻也不知在哪里艰难度日呢!”
丁禾真苦笑:“音音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叫你失望了,真不好意思!”
她的态度很不好,但丁禾真却自动忽略了,只道:“音音身上的伤,好透了吗?”
“死不了,命大着呢!”
“音音,”丁禾真朝着宋慈音走来,走到面前停住,伸手想扫落宋慈音肩头的雪,却见她侧脸,微微后退一步,躲了过去,丁禾真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停在来半空里,“我们不是仇人!”
“那是你以为!”
丁禾真苦笑,摇头:“我没有”
她忽地住口,视线轻轻越过宋慈音的肩膀,朝她身后望去。
到嘴边的话压了压变成:“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不过立场不一样,宋小姐,你还年轻,往后日子还长,慢慢看!”
丁禾真走了,宋慈音还立在原地没动弹。
只不过风雪声里,听身后有声音带着恭敬道:“太太,先生叫我来接您!”
太太?
宋慈音回头,却见丁禾真已随着那人往巷子口的车走去,隔着车玻璃,隐约见车里坐着个男人。
当下,宋慈音心里冒出无数个问题:丁禾真结婚了?她什么时候结婚的?和谁结婚的?
但反应过来后,她忍住苦涩自嘲,丁禾真和谁结婚,什么时候结婚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顾教授走后,她与丁禾真也算是走到了两条道上去了,他日相见,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天已经黑了,胡同里没有灯,她扫了扫台阶上的雪,坐在了顾教授故居的门前。
不过她没清净一会,便有人站到了她跟前,将一把黑伞撑在了她的头顶。
“怎么坐在这里了?这么冷的天!”
宋慈音自围巾里抬眼,瞧不清来人的脸,只囫囵看个轮廓,但声音那么熟,她是立刻便知道是谁。
“裴境安,你怎么也来了?”
裴境安轻轻提了提棉袍,在她身边蹲下。
“我已经考完试了,也收到通知了,年后便会去杭州航空学院了,想着到这里来看看!没想到你也在!”
宋慈音没说话,只回头瞧了一眼紧闭的大门。
“我听说,你和一个中法大学的学生成立了个校园新闻学社?”
“老师以前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多听听不一样的声音,会有不一样的收获!我觉得作为报社记者,更要听各方面的消息!”
裴境安坐在了她旁边,二人隔着些许距离,低声问她:“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读书是因为你想做点什么?”
“准确的来说,我想做个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以女子之身,穷毕生所学!你呢?决定了?”
“上大学之前,家里原本是打算,燕大毕业后,去国外待两年,美国,英国都行,读个法律或者经济,然后回来,往北平政府司法部或者财政部就职,也就这样的一生了!”
顿了顿,裴境安又道:“其实,上中学的时候,我就喜欢飞机,我想当飞行员,我也知道咱们国家在空中的力量很弱,我一堂堂男儿,怎么可能没有报效国家的志向呢?但是,你知道吧,咱们裴家与你沈家,那是自祖上便是将门,前朝与列强的那场战争,叫我大哥,二哥,三哥都成了孤儿,而你沈家,满门几乎全灭!我祖母和母亲,总是念叨着,裴家满门忠烈,不缺我这个人,就想着最起码留着我在身边,平平安安终老!”
“那你,还有你母亲和你祖母能放你走?”
宋慈音侧脸瞧他,依然看不清脸,却能感受到裴境安此刻的心安和坚定。
“我只是说,若来日他国再犯国土,我不想看见更多的孩子像大哥二哥他们一样!”
裴境安之所以被人称为裴四公子,概因他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分属于他的两个伯父,而他的这两个伯父全部战死在了三十前那场同列强的战争中,而两个伯母转眼便跟着殉了情。
确实是满门忠烈!
“那祝你,此去心愿达成,宏图一展!”
“也祝你,事业顺利,平安如意!”
说话间,裴境安起身,朝宋慈音伸出手道:“起来吧,这个天地上坐着,太凉了,对身体不好!”
宋慈音点头,搭着裴境安的胳膊起身,那积在伞上的雪“呼啦”一声全数塌在二人刚刚坐的地上。
黑暗里,二人不约而同立在门前,朝着这座空无一人的院落深深鞠了一躬。
旧日的欢笑仿佛还在耳边,浅浅地沿着风雪越过高墙,飞向遥远的北平城上空。
转身离去的时候,谁也没提,仿佛今日不是顾教授的生忌。
两人在黑漆漆的街道走了一段路。
直转到另一条主路,才浅浅有了路灯。
“就到这儿吧,天晚了!各自回去吧!”
昏暗的灯光下,宋慈音头一次问心无愧地抬头瞧向裴境安,后者垂眼,温和地笑了笑,点头。
“对不起。”
“对不起。”
二人又不约而同地道了歉,也大约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再多话也无需再说,宋慈音率先转身离去。
片刻,听身后裴境安大声喊:“阿音,你要好好的,努力地活!”
宋慈音停了脚步,没回头,只重重地点头。
直到走了够长距离,宋慈音才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走过的街道,深深浅浅还留着她的一串脚印。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主街上慢慢滑过来一辆车,她几乎是立马回身闪进右侧的小巷子,她记得,从这个巷子奔出去,是另一条主道。
她一口气奔出去,选择了回章台巷。
一连几天,她都避着人走,或者假托着问老师问题,跟老师一起走。
而那辆车,那个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倒也没做什么其他事,可只这一样,已经叫她烦不胜烦。
便是眼下,已经很晚了,她还磨蹭在报馆里。
从二楼的小窗里瞧下去,那人罕见地下了车,直接等在了报馆的门前路灯下。
外头下着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在他头顶的灯光里晕出一道金色的光环,还萦绕着一层白色的雾气,不知是呵出来的冷气,还是那个人抽的烟。
“找你的?”
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嗓音,给宋慈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瞧,原是方境清。
宋慈音的眉几乎微不可闻地向上挑了一下:“你怎么还在这?”
“暗房里处理照片呢!”
方境清挤过窗边来,正碰上底下那人回过头来,宋慈音立马往旁边墙后一躲。
“他是谁啊?”
话虽是问的宋慈音,但方境清没有动身形,只继续道:“你躲他啊?”
宋慈音沉默。
方境清伸手关了窗户,看向她:“会爬墙吗?”
“嗯?”
宋慈音没反应过来,方境清却一把抓过她手里的书篓,对着她一眨眼:“报馆后面,爬墙去!”
宋慈音一下子明白了,点头:“会。”
二人连忙跑到后院,方境清蹲在那墙下,让宋慈音踩着他的肩头往墙上爬,宋慈音没犹豫,手脚并用上了墙头。
但是她却没往下跳。
“你先别跳,等我上来跳下去,接着你!来,接着,你的书篓!”
宋慈音脸色有点不大好看,骑着墙头,微微探下身,接过书篓。
见她脸色有点发白,方境清只当她是因为怕高:“你别怕,眼睛闭起来!我马上好!”
方境清后退数步,一个助跑,借着力上了墙头:“说来,你还挺轻,哎哟喂,你大爷的,你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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