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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又是一年


然转念一想,是敌是友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要做好自己的那份。

        因着年底这件事,她没能回去上海跟盛恩莱他们一起过年,所幸盛恩怡来信,说所有事都有她安排,叫宋慈音不要担心,明年空了再回上海也是一样的。

        今年因为跟程老板搭班子,长乐戏园子里添了好多小戏子和文武管事,这一窝蜂聚在一起叫人听得头脑发昏。

        所幸老柳病愈了,这一帮子人就全数接过手去让他安排。

        一大帮子人聚在一起贴窗花,春联,踩岁,迎神,叫一向稳重的白先生都乐得哈哈大笑。

        糖豆是早几日便跟着于妈回来的,这几日同楼玉秋他们混了个底儿熟。

        别看那楼玉秋平时脾气倔,还爱生闷气,遇到糖豆,倒叫他没了辙,毕竟惹急了,糖豆是真的哭。

        “这孩子,就打算这么养着了?”

        走廊底下,白先生和宋慈音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养着吧!我如今在报社里,拿的薪水养他还是可以的,倒也不必动账上的钱!要不然,梅玉芬能给我烦死!”

        “你呀,还不了解她?她只对你,刀子嘴豆腐心!这几日,我瞧着她挺喜欢这孩子的,但凡有点不对劲,都把我叫来!”

        宋慈音扑哧一声笑了:“她哪是因为紧张这孩子,她那是想见你!”

        “咳~咳~,你~~咳”白先生一时被她话里的直白惊到了,连咳不止,“你这丫头,竟会说浑话!越来越不害臊!”

        “是先生你脸皮太薄,受不得”

        怕她再说出什么浑话,白先生捡起一根芝麻杆,往她腿上扫去,顺带着转了话题:“你手上烫伤可好了?”

        “早好了,先生现在才想起来问,心思都飞哪里去了?梅玉芬那儿吗?”

        宋慈音存心要逗一逗白先生,此话一说完,立马就跑,白先生不屑追她,直接将手里的芝麻杆扔出去。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敢往老娘身上扔东西?哎哟,什么玩意儿,芝麻杆呀!”

        见是梅玉芬,宋慈音赶紧转过身,窜进厨房里,白先生则理了理长衫,对着她微微颔首。

        梅玉芬则一扬眉道:“那个死丫头跟你贫嘴了?等会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你舍得啊?”

        白先生背着手往那台阶上站去,晚风已起,撩得屋檐下的大红灯笼轻飘飘晃悠。

        “有什么舍不得,总归有一天,她会飞离这巷子,往南往北,去过她的安生日子!”

        梅玉芬站在廊柱旁,同白先生之间隔着几步路。

        “今儿个年三十,不兴说这么伤感的话!况且,依我看,这个丫头不是薄情的人,倒是你啊,可以考虑考虑,是时候放下这行当了!”

        白先生回眸,同梅玉芬的视线撞在一起。

        “别了,老娘在这个巷子里待了数十年,睡到日晒三竿起,有小丫头伺候着洗漱,吃饭,夜夜迎来送往,大把的钞票都进了口袋,逍遥着呢!”

        似是想起什么,梅玉芬原本轻松的神色带了一丝落寞:“你呢?你什么时候走?既然阿音已与你说开,你也可以考虑做你自己的事情去了!”

        “我的事情?我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啊!我这一生无父无母,我的师父养我长大,授我医术,望我此生能悬壶济世,我一直都有遵从他老人家的教诲!”白先生沉默了片刻,继续道,“也许你说的对,我也该往外面的世界去走走,行世间路,救天下人!”

        “行世间路,救天下人?走了好,走了好呀!”

        梅玉芬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止不住地泛酸涩。

        她从前就明白,这世间任何的关系都不可靠,也不长久,唯一可靠又长久的是握在手里的大洋钞票,所以她爱钱,她抠门。

        “行啦,行啦,又不是明日就走了,瞧你这哭丧着脸做什么?过年呢,开心点!”

        “谁哭丧着脸?老娘心里不知道多开心!你们这群没良心的人,全走光了最好!”梅玉芬捻着帕子啐了一口,随即下台阶往厨房去,“于妈,菜好了吗?能上菜了吗?”

        “好了好了,最后一道汤,上菜!”

        “于妈,于妈,我们来帮你!”

        院子里一直疯狂踩岁追逐的戏班小弟子们一窝蜂挤去了厨房,独楼玉秋脖子上架着糖豆,不慌不忙。

        “咱们不急,叫他们抢去!咱们吃现成的!糖豆儿,你今晚跟哥哥睡好不好,哥哥给你压岁钱!但是,你可不能尿床啊!”

        “哥哥,我是大孩子了,我才不会尿床!”

        “那昨儿个,于妈是给谁洗的衣裳?”

        “我,我那是,做梦了,做梦了!”

        “行,咱们拉钩,今晚不尿床,跟哥哥睡一头!呀,下雪了,诶,下雪了!”

        听到下雪,小弟子们又端着菜站到院子里,玩闹了片刻,才在于妈和老柳的一叠声催促里回到正屋,摆上菜。

        宋慈音端着碗碟是最后一个走出厨房的,院子里悠悠透着红光,那光里偶尔有雪花飘过。

        真好,这雪来得及时,旧的一年就快过去,便把这过去的一年里所有的勉强,被迫,不甘心,不情愿都通通抛去,待到新一年,重新开始。

        “阿音,快点,就等你了!”

        屋子里有人大声喊着她,她回过神,嘴角噙着笑,一低头,穿过走廊,往屋里去。

        不过今年团圆宴的主角倒不是她,而是换成了糖豆。

        小小的人儿,吉利话一套又一套,最后竟跟着楼玉秋一起哼唱起戏文来,曲调不行,但神态却模仿了个十足,逗得人哈哈大笑。

        甚至有人建议:“小秋子,你收了这娃娃做儿子吧!跟你投缘的很!”

        “去你大爷的,再怎么成婚早,老子也不可能九、十岁就生娃,别瞎说,老子还是个童子身!不过收个徒弟倒是可以,再不济,拜个把子也成,师兄,你觉得我们添个师弟怎么样?”

        唐晓春早就被他这个师弟的“童子身”给笑倒在座位上,哪里还有空回答他的话,只一个劲地点头:“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只宋慈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添个师弟?这话怎么说的跟添个孩子似的!怎么,你跟大春,谁做爹,谁做娘?”

        “哎呀,阿音你胡说八道!”楼玉秋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一把抓起酒杯冲过去,作势就要往宋慈音嘴里灌酒。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自己喝,我自己喝”

        酒入喉,酒不醉人人自醉

        都说要在年三十许愿,愿来年顺遂平安,可天下这么大,怎么叫人人都能如愿呢?

        “老爷子往我们房里放压岁钱去了,也难为他能熬到这么晚,你猜他今年会给你留什么?”

        陈家的年宴向来步骤繁多,先是请祖祭祖,再到祠堂里祭拜一遍,最后才能坐到桌上,由长及幼,先敬一杯酒,然后动筷。

        眼下,吃完饭,时间早就不早了,女眷们洗洗往一屋里去包饺子去,孩子们则聚在另一屋里斗牌玩些小游戏。

        独卢南琛和陈飞儒悄悄出来,立在那走廊下,抽烟。

        “左右不过是一些勉励,敦促的话,又不是什么坏话,有什么要紧!”

        陈飞儒赞同:“也是。你瞧这雪来得也忒应景,想来明日一早,整个北平城里头啊,都是白茫茫一片!你明日没有安排吧?”

        “怎么,你要出门?”

        “明日长乐戏园演《梁上燕》,程老板和楼玉秋的戏,上次王府戏楼没听完,这次去听个全乎!一起?”

        “不去。”卢南琛拒绝,但立马跟着又问了一句,“你留位置了?”

        “留了。腊月里,长乐戏园来狐狸塔送节礼和正月里的戏单,我便跟人说了!留的好位置!”

        见卢南琛没开口,陈飞儒又加了一句:“明天去戏园,若遇上宋小姐,你跟人主动说句话,服个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再说了,人家以自己的名义给你送节礼,就说明人家已经给你台阶了!”

        说到节礼,卢南琛眼色更加暗了暗,叹气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同去年送的不一样!”卢南琛将吸了一般的烟掐灭,转身看了一眼陈飞儒,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今年送的跟别人的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不一样的?你给我搞糊涂了,不管是什么,你明儿个若见到人了,一定要服个软知道吧?一向就数你最果断,怎么这次这么婆婆妈妈?”

        卢南琛大叹一口气,无奈心里只能苦笑。

        是他不愿意跟她说话吗?是她一见自己便逃得远远的,哪怕自己前后围追堵截,都没能将她拦下来一回。

        “还有,那夏天里的事,这前后因果我不清楚,如果说你有苦衷,而且你现在做不到放下这位宋小姐,你便坦坦荡荡跟人说清楚!别自己委屈自己,还赖别人不理解你!臭毛病!”

        “行,就你最有道理!我就愿你以后永远也不要碰上我的这种情况!”

        陈飞儒不屑:“小爷我在情场上可比你有天赋,走,下棋去!”

        陈飞儒大大咧咧揽着卢南琛的肩膀,哥两跨过前院往后头书房去了,夜色里,风雪越来越大。

        诚如陈飞儒所说,这第二日满北平都都银装素裹。

        呵气成霜的早晨,糖豆儿在戏园后院的雪地里同几个小弟子打雪球,滚雪地撒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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