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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又见白先生


见他一声不吭,宋慈音倾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席少爷,别这么小气。回头等我空了,我请你吃饭,喝酒也行!就这么说,你也别下车了,时疫医院不干净,我先进去!”

        “你还知道这时疫医院不干净啊,那你还往里面跑?蠢货,晦气!赶紧下车!”

        “我是来找人的!好了,好了,我这就下车!”

        “找人,也不知道什么人等在时疫医院让你找?”席百川扭头瞧向马路对面,路灯刚起,灯光微弱昏黄,“去东亚酒楼!”

        宋慈音其实听到了席百川的碎碎念,找人,她能找什么人呢?

        自然是那位之前来上海支援一二八战事的白先生啊。

        医院的护士没让宋慈音进到里面病区,只让她等在等待区,不过一会,白先生便着一身白大褂,头戴口罩而来,见到她,立马扯了口罩挂在耳上。

        “我一猜就是你,这大晚上的,找我有事啊?”白先生一边说话一边示意她到外头院子里去。

        “来看看您不行?我是想问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到家里吃饭?您老是不来,那就只能我来了!”

        “这饭什么时候吃都不晚,但是这两个月肯定不行了!这夏季是霍乱,痢疾高发时段,除了收诊这些病人,还要到疫区登记,消毒,事情多着呢!便是我有时间,我也不能轻易到你家去啊!我这天天的在这时疫医院,万一沾了病菌带到你家去,传染给了你家那两个小娃娃,可不得了!”

        “几年不见,白先生的道理是越来越多了!”

        宋慈音学着白先生挺胸背手,面向院里的桂花树站着,抿唇笑了笑。

        “说不得你了?”白先生扭头看了一眼她,与两年前相比,这个他一路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如今外人面前已是成熟自信,唯独私下面对他时,还带着一丝女儿家的天真烂漫。

        “说吧说吧,我听着呢!”脸上的笑意更甚,宋慈音低头拿脚尖踢了踢面前的两小块石子,“您上次跟我说的事,我考虑过了,我觉得我暂时不会有这种想法了!也不是非要成亲生子,这辈子才算完整!我打算去圣约翰大学研究所去读新闻系,招生考试已经过了,大约八月中入学通知就会到了!”

        “读书好哇!”白先生大叹一口气,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这两年,我也跟着不少西医身边学了很多东西,少时我虽学得中医,但道理都一样!只要能救人就好!”

        “音音呐,你白先生我老了,跟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想法了,所以我也只能口头上说理解你。但是,梅玉芬那头你打算也这么说?”

        “还能怎么说呢?反正,山高水远的,她总不能跑到上海来打我吧?或者摁着我的头硬塞上花轿?”

        想到梅玉芬,宋慈音叹了口气。

        当时北平上头派人打砸京报时,基本是逢人就抓,她也是惊慌失措中从报馆后墙处跟方境清逃了。

        到章台巷时,都来不及告别,梅玉芬便着人趁着天黑,给她送上了南下的火车,几天后,又让小北送来了两个孩子。

        在那之前,她因为嫌梅玉芬老是跟她唠叨卢南琛的事,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回去看过她了。

        如今想来,宋慈音只觉自己没有心肝。

        一时她与白先生都没再说话,直到有小护士匆匆忙忙出来找白先生,说是有病人又吐了,二人才相互道别各自离去了。

        离了医院后,她并没有立马坐车回去,反而是寻了一处弄堂口,要了一碗馄饨,趁着晚风起的时候,有一勺没一勺的舀着。

        来上海未到两个月,却仿佛过了很久,翻天覆地的变化叫她应接不暇。

        面上看着她能吃能睡,只有她自己知道,夜里要睁着眼睛多累才能合上眼休息那么一会。

        但一闭眼,梦里走马观花似地不停闪回从前那些日子。

        有在章台巷与小杨那群孩子一起抖空竹,放大沙雁的场景,

        有自己穿着燕大校服穿梭在校园里四处躲雨的场景;

        有当初杏花胡同里,卢南琛一袭长衫,一卷书册立在杏花下,同她遥遥相望的场景;

        更有奉天城里,那去而复返的拥抱,回荡在身边的炮响声

        一桩桩,一件件

        仿佛她已经过了一生。

        她与卢南琛之间的事,不想的时候相安无事,好人一个,一旦想到的时候,那种委屈,伤心和绝望压都压不住,眼泪更是跟滚珠一般落下来,常叫她哭到嗓子发疼,鼻子发塞。

        这样的情绪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时不时被报上的他与新婚妻子的照片或者相关报道刺激一下,叫她这种情绪反反复复,得不到终极缓解。

        八月上旬的图画专刊,他们这个小组首次负责,完成的还算成功。

        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傅小蔓为了支持她的新工作,直接给她开了个系列画“两小无猜”,图画附文则由宋慈音完成,姐俩首次文与画合作,结合的相当不错。

        童主编甚至还专门跟她了解了一下傅小蔓,问能不能长期供稿,稿酬好商量,这样能露脸又能练习画技的机会,傅小蔓自然不会错过。

        至此,趁着上头高兴,她又与童主编说了她要去圣约翰大学读新闻系的事情,其实《申报》相当鼓励自己报馆里的那些工作人员进修,所以这件事在童主编那很快就通过了,并且还叮嘱她等课程安排下来,她的工作会根据课程时间进行相对应的调整,不会耽误她学业,如此,工作与学习上的事是暂时稳下来了。

        去了一桩心事,她心情多少是欢快的。

        眼看着她今年的生日又快到了,盛恩怡想趁这个机会给她办个小小的宴会,邀请几个知己好友一起过来盛公馆聚聚,玩玩。

        所以那一日她专门提前两个小时下班,半路上却被陆城拦住,说请她去见一个人。

        她以为是卢南琛,不想陆城摇头,轻轻给了个名字:“阿菊!”

        阿菊他们住的地方在苏州河以南地带一个叫“春光里”的弄堂。

        她去的时候,正好是一天里孩子们出来放飞自己的时间——狭小的弄堂路里,来来往往都是奔跑的半大孩子,离头顶不过一米的地方横七竖八拉着绳,晒满了衣服,大片的爬山虎沿着墙壁屋角蔓延,绿油油一片,很是好看。

        阿菊他们的家正好在支弄的路口,二层的房间正好临着前面的弄堂路,后半缀着两间一层的小屋,和隔开外面支弄的青面墙围成了一个狭长的天井。

        她和陆城推门进去的时候,四周屋檐下乘凉的老人们,间或在厨房或者亭子里做家务的妇人们都探头过来瞧,眼里的打量□□裸,见她望过去,也丝毫不减。

        时不时低语一番,声太小,听不清也听不懂。

        “所以你就跟他赌气,病了也不肯吃药?”

        其实此刻外面的阳光挺烈,但阿菊住的是一层,四周又被二层屋子所拦,屋子里的光线很不好。

        阿菊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针线缝补衣服。

        “他让你们搬离这弄堂,你们也不肯?”

        闻言,阿菊才停下手里的活计,苦笑一声:“欠他的够多了,不能再欠了!既然他对我没那意思,我也不好死缠烂打。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也知道羞耻二字!”

        “可这跟你吃不吃药没关系啊,既然要同他分得清楚,你就更该赶快好起来,这一大家子,可不都得靠着你呢!”

        “我不是不吃药,我只是不吃他送来的罢了!”

        屋里有些许霉气,宋慈音起身,将一直掩着的的窗帘往旁边撩了撩,冷不防跟对面窗子里的一个男人对上了眼,心下一惊,手里的窗帘又给拉了回去。

        “你这样说,我也能理解。刚刚我来,给你带了药,是白先生给你配的,你可要好好吃!”其实是她胡扯的,白先生如今天天忙着时疫的事,她哪会因为一剂药的问题跑去麻烦他,只不过是安抚一下阿菊的心思,叫她安心吃药,“除了这件事,还有那曹荣强是怎么回事?陆先生说此人常年混迹于苏州河一带,地痞流氓一个,□□掠也没少干,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那谁可以托付终身呢?我只知道,曹荣强不嫌弃我成过亲,脸毁了,有他在,能让我们在这弄堂里不受欺负!”

        阿菊的话说得毫无波澜,听不出悲喜,只在提到曹荣强的时候,眼里的光闪了一下,随即便黯淡下来:“陆先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好得会让人生出妄想。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他也看不上我,可他为什么还要对我们好,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负担,一种折磨!明明不可能”

        “陆先生这个人怎么样,我不好评论,但是,但是你的终身大事,还是要劝你多加思虑,如果陆先生所说关于曹荣强的事是真的,那么我与他的意见是一致的!阿菊,我们虽多年未见,但我心里,始终是希望你好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想到他会把您请过来!真不好意思!叫您费心!”

        “咱们是旧相识,说这话多见外!阿菊,咱们这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所以遇事不决的时候,就想着你最想要的是什么,选择一个,然后去做,就一定能走下去!”

        宋慈音其实想说,陆城这个人其实是个烂好人,不懂得避嫌,既然他没男女那方面的意思,那就舍弃掉他,腾出时间和精力去做其他事。

        但是想想,阿菊不是她自己,何况就算是自己,舍弃掉自己喜欢的人,她也是万万没办法做到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正说着话呢,忽听窗户上被砸的“噼啪”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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