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京繁华热闹,人口乃百万之数。城中人无事闲暇时,茶馆饭馆便是顶好的去处。
京中茶馆,大大小小细数下来不下百家,但若要选出一个最气派宽敞的,非御街上璞氏楼莫属。
璞氏楼外人声鼎沸,人挤人地堵了半条街。
一张斗大的白布挂于桩上,充作围棋盘。黑红二色醒目,化为围棋子。
璞氏楼虽大,也架不住观者如云。为方便爱棋之人品棋谈论,东家便在楼外设棋盘,以供来往行人观瞻。
楼中现有一少一老对弈,执黑的姓桑字行止,虽简衣易服,却难掩其才,宋念称其为小桑先生。
执白者乃常伴陛下左右的棋待诏,人称傅先生的傅弈。虽年过半百,然棋艺不输壮年。
宋念正坐于二楼,细嚼蜜糕,慢饮蜜渍橙汤。
忽而,茶楼里上百号人皆敛声屏气,为着的,是这局棋的结果。
判官数完子后,报:“桑先生胜一目半。”
“好。”宋念高兴地跳起喝彩。
正欢喜时,来财也回来了。
“去楼下拿个东西,怎的这么慢?”来喜忍不住发问。
“下头人多,来得急,跌了一跤。”
“可有伤着?”宋念问道。
“小的没事。”
“我是问棋子。”宋念摇头无奈。
来财愕然。
“打开,我瞧一眼。”宋念想看看棋子上的纹样,可是出自周大师之手。
来财涨红了脸,双手拼命发力:“这盒子合盖得严实,小的打不开。”
宋念吸了口气,真不知该如何说他。
“罢了,不过眼了,快给小桑先生送去,千万不可提我。还是依着上回,说是二哥哥送的。”
宋念不放心将差事交给来财,亲指了来喜去送,遥望小桑先生收下东西,才安心离去。
次日,宋念得了消息,城南的汗青书肆要出售,书肆东家要将铺子伙计和书一并卖出。
这样的买卖少有,宋念丢了手中书。手脚并用找了章子银钱,火急火燎骑了马就往城南赶。
到了街口,街窄不宜过马,人是利落跳下马疾走,不带半分犹豫。
没走几步,迎面就撞上了人,宋念低头推手连连称歉,也不管撞的是谁,被撞的是何回应,拔腿只向书肆奔去。
来喜在后头牵马,来财做事不成,跑得却快,主仆相差不过一丈。
到书肆门前,几个伙计踏着梯子小心翼翼地撤匾。
宋念明白自己紧赶慢赶的,还是来迟了。
“是哪家开书肆的买走了?”一进书肆就见伙计不见东家,宋念抽出腰扇扇风。
“依着我看,哪家都不是,京里开书局的就没有这号人物。”白伙计恭敬地奉茶回道。
白伙计是这家书肆里的大伙计,和宋念相识已久。
一听东家要卖铺子,他随口便提了宋家小姐,奈何宋念来迟了一步,要不眼前之人就是他的新东家呢。
“问了,新东家说这铺子他是要聘来送人。”
新东家是个少言语的,两刻钟前,他不怕死地当着新老东家的面提宋念,新东家这才说明了来由。
“送人,那你们以后跟谁?”
白伙计不再说话。
宋念也不再言语,愣了半响后。
“不如这样,同你新东家说,至多我多出些银子,求他让我也好。”
新东家出手阔绰,老东家急着用钱没个比较就将铺子典卖了。
好在新东家临走时嘱咐,若有人真心求购,也可相告于他。
白伙计连连应声:“我定能将此事说成。”
宋念坐了一会儿,恹恹出了门,却被一个黑影拦住了去路。
“你知不知道我惹祸了”话一出口,着实好笑,语气满是哀怨。
宋念一头雾水:“大哥,你谁啊?你惹祸与我何干?”
这大哥黑了脸,气地来回跳脚,来喜牵着的黑貐长嘶一声将人吓得一激灵。
来喜看主子又了犯病,在黑脸大哥身后忙比了个四。
宋念会意微微皱眉。
“原来徐四哥啊,你犯了什么事?”
徐御瞥见来财便怒道:“你这小仆子,撞到我身上,错拿了我的棋子。”
来财也是委屈,小声告诉主子,并非自己不看路。
宋念知来财老实必得将此事问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徐御只得一通解释。
原是那日璞氏楼中观棋,徐御也在。下楼时撞上来财,二人手中的棋盒一模一样,一不小心错拿了。
徐御手里的棋子刻着莲花纹,而来财手里的刻着兽纹。
昨日徐御进宫呈给太后娘娘,娘娘拿着把玩,才发现纹样不对。
他知来财是宋念的二小,便提了她一嘴,估摸着是错拿了。
“你自己的错处,寻我做什么?”宋念斜眼瞧他。
“你能不能把那棋子还我?”
“不能。”宋念果断拒绝,已经送人了,断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那可是贡给宫里的,你敢不还?”徐御壮着胆子逞狠。
“我的呢?”
“在宫里。”
“要进给太后娘娘的物件,你不好好看着,擅自拿出去,定是显摆炫耀,如今赖到我头上,要棋子没有,要命一条。”宋念丝毫不惧,说话理直气壮。
一语中的,被戳中要害的徐御竟结巴起来。想起太后一听宋念,不怒反笑,说着就要她进宫来。
“你你你,太后娘娘命你进宫去。”
宋念白了他一眼,径直大步走了。
“你不信我?”徐御边跟边问。
“是啊,初一十五,年节受赏,太后娘娘从不召见。”宋念不信他,也有这行子道理。
“你回去便知。”徐御想着棋子也要不回来,也不跟了,急匆匆地走了。
一回家中,徐御果然没说假话。俞琇莹只知太后独独召宋念入宫,不知其中原委。
宋念老老实实说了,俞琇莹听了,并未多说什么。
进宫之日,天还未亮,折春藏秋拿出宋念一次都没有穿过的吉服。
吉服是以紫正色为主,上头绣云霞,孔雀纹,很是精美别致。
折春藏秋心细手巧,将衣服上的褶皱用火斗熨直。
府里请了京中颇具名气的女画师给宋念作画。
画一成,宋念就嚷嚷着要送到淮州给她婆婆,俞琇莹只好请画师再临了一幅。
宋念欣赏着自己的画像。
俞琇莹在一旁,仔仔细细叮嘱告诫:“入了西华门,便是眼珠子都不能乱动,再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不许乱说,宫里的娘娘娘子便是罚你,也得受着。”
“你的小锦囊,小镜子一律不准带。”
“啊?”宋念虽不解却是一一照做。
俞琇莹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荷包,荷包不大却重,打开来全是金锞子。
“都是我的?”宋念试探问着,手不歇忙倒出来数数。
“哪里是你的,近身伺候娘娘的女官中贵人见了都要打赏,你头回进宫里面见太后娘娘,又是一个人,里头的人能提点个一字半句,可不比你一人强上百倍。”
俞琇莹万不放心半威胁道:“敢暗地里昧了,回来就寻你哥哥管你。”
车马随从,走哪条路,什么时辰去什么时辰回,俞琇莹早打点妥当。
路过御街,璞氏楼外围着的人比第一场还要多上两成,宋念想起今儿是傅先生和小桑先生最后一场对弈
望着天,时辰还早。
“停车。”
宋念褪了霞帔坠子和外衫,掀开布帘就要下车。
一同跟着的折春藏秋拽着宋念的衣袖都劝:“好姑娘,咱不去凑热闹。今儿头等大事是进宫里,延误了时辰不仅太太怪罪,宫里的大娘娘才是最要紧的。”
平日里宋念都是极好说话,和丫鬟仆子嬉笑逗趣没个主子样。像是今日说是要去那便是要去,绝不容得左右置喙。
“把心放肚子里,我有分寸,必定延误不了。”
一语未完,没入乌压压的人群,一溜烟进了楼里,再瞧不见人影。
折藏二人也挤不进去,只得在外头干等着。
宋念轻手轻脚上了二楼,一眼望见韩双,韩双也瞧见了她,遥遥拱手行礼,宋念点头回礼。
第二场小桑先生落败,三局两胜,此局正是定输赢的关键。
张永王康二人也在,见了宋念,忙起身给她让座。
边上的齐续一声冷哼:“丢人。”一个个没个男子气性,对着这丫头俯首称臣。
宋念看棋,执黑的傅先生围住白子,白子几次冲,已是无用。
齐续大笑:“这回姓桑的是输定了,一介山野村夫,还妄想浮游撼树,真真不知人外有人。”
周围之人有应声的,有奉承的,无一人替小桑先生说话。
宋念气急:“还没到最后一刻,输赢还未定。”
“你既不服,可敢一赌。”
齐续笃定桑行止翻不了盘了。
“赌什么?”宋念知这忠信侯府的二哥儿,向着傅先生,也是看他心里赌。
“三个响头,如何?”
宋念不假思索脱口便道:“好。”
“输了可别耍赖。”
“我说话自然算数。”
片晌,小桑先生输了,宋念也输了。
齐二郎喜不自胜,十分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
“磕吧,大小姐。”
“怎么,宋大小姐说话不算话了?”
边上的韩双开口相劝:“齐兄,不如算了,她的身份在京里难捡挑出第二个来。近来,宋大人又升了一步。宋家一得圣心,二得殿下器重,你下她的面子,传出去也于你无益。再者,一动不如一静,你二人平辈,若真跪了,也是折齐兄的寿。”
韩双口中的殿下便是当今太子,算起来也是齐续的姐夫。
所听之言字字恳切,齐续当知其中道理。从前就听闻她嚣张跋扈,全仗祖辈功绩,早有了念头誓要杀一杀她的威风傲气:“若能杀杀她的蛮横气,折点子寿又何妨。”故而不松口。
璞氏楼大掌柜紧忙上来散了人:“今儿小店不开张了,大家还请回,茶水果子银钱就不收了,算是赔罪。”安抚好这边,又转向齐续为宋念说好话。
张永王康也是费力赶人。
可在场的都想看个热闹,舍不得走。
方才瞧见小桑先生输了也不气馁,反向傅先生请教。自觉方才的自己幼稚可笑,轻飘飘的输赢二字实在玷污了棋局。
“此桩赌约皆是我一人所立,与桑先生并半分干系。”自己说的话,宋念自己认。
言必信,行必果,这六个字,说得容易,做出来难,今儿她就言出必行一回。
说罢,跪下身去。对着齐续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头上的冠子极重,上头镶着宝石,玉石,和半斗的珍珠。再起身时,宋念身子一抖,齐续的靴子底都快伸到宋念的面门上了。韩双要扶,又想着男女有别。摇摆不定时,张永王康已是各扶一边。
齐续也没想到,她当真守约。就如韩双所言,依着她的身份家世,若是扯皮推诿,一力抵赖浑说不认,他也追究不了什么。
正想着,宋念拱手:“还请在座各位,莫要说些个损害桑先生清誉的闲话。”
不顾周遭人笑话,宋念扶着冠自顾出了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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