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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道士下山


一大清早,霍酒词便带着羡鸯去了布庄,羡鸯虚心好学,孙某很是喜欢。

        那批缝制霓裳羽衣的布料还未运到,店里生意一般,但与之前相比还是要好上许多。

        出门前,刘嬷嬷特别交代,让她早些回侯府。霍酒词合上账本叹了口气,她晓得今晚会发生什么,心慌得很,磨蹭半天才回侯府,谁想刚下马车就碰到了池渊。

        她念起昨晚的事,柔声道:“池渊,我这会儿空闲,去瞧瞧你父亲吧。”

        池渊正疑惑刘嬷嬷为何催他回家,一听霍酒词这话,面上旋即转为惊喜,“谢过少夫人。”

        “别谢太早,我只记得一部分姑姑教的东西,医术有限。”霍酒词略微伤感地说道,“不一定能治。”

        两人缓步去了城南。

        池渊家不大,就两间屋子,一高一矮,高的那间住人,矮的那间做饭。

        屋内布置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老旧的衣柜。老人躺在榻上,闭着眼,呼吸清浅,瞧着像是睡着了。

        霍酒词坐下身,循着记忆开始看病。

        三脉中只一脉不大稳,眼白正常,舌苔深厚。

        这症状她记得,姑姑写的医书里提过。

        “他这不是病,是中毒,中了洋藤的人,脉象并不会大乱,只是身子较一般人弱些,且极为嗜睡。洋藤毒罕见,一般的大夫确实看不出。”

        说着,她深深闻了闻空气中的药味,“灵芝,何首乌,这些补药可不便宜,怪不得你会缺钱。”

        “中毒,我爹怎么可能会中毒。”池渊惊诧道,焦急地看向霍酒词,“少夫人,您是不是有法子治?”

        “许是在野外误食了。解毒不难,不过他中毒久,得耗些时日。池渊,那些补药于他毫无用处,以后别吃了。”语毕,霍酒词将老人的手放回被褥,又掖了掖被角,起身朝放着纸笔的木桌走去。

        池渊万分感激,一瞬不瞬地瞧着霍酒词,双眸湿润,好半晌才跟上去,“少夫人,您救了我爹,我愿……”

        “我不用你做牛做马,你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成。”霍酒词打断他,话落,她脑中突然想起姑姑说的一句话,“庸医只配医自己。”

        “可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池渊觉得自己必须报恩。

        “不用可是。”写好之后,霍酒词将药方递给池渊,微笑道:“快去抓药吧,早些用,你爹早些好。”

        “……嗯。”池渊使劲点头,一字一字道:“谢少夫人的救命之恩。”她不要他报恩,他却不能不报恩。

        这天,王约素计划周全,先是命人看着画眉,再是诱骗罗氏去寺庙祈福,最后才准备晚膳,等纪忱回府。

        池渊原本在家照顾池父,一忆刘嬷嬷便觉哪里不对劲,待池父喝下药后他再次来了侯府,刚好碰上纪忱醉酒。

        刘嬷嬷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他尽快将纪忱扶去惊春院,扶完走人便成。

        正值初春时节,屋内还烧着炭盆,夕鹭早早地回了自己的屋,伺候的丫鬟也走了,霍酒词一人坐在床榻上想事。

        爹爹执意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并要她做好侯府的儿媳,听公婆的话,她如今也算是做到了吧。

        倏地,“哐当”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嘶……”纪忱捂着发胀的脑袋,痛苦地低吟,在池渊的搀扶下才勉强走进屋内。

        听得纪忱的声音,霍酒词下意识抓紧了腰间的蛊铃,不管怎么说,她都没经过事,且昨晚去风月楼什么都没看成,单看避火图,她是似懂非懂。

        “少夫人……”池渊扶着跌跌撞撞的纪忱,见他开始扯衣裳,白皙的面上霎时变得通红。

        没想到池渊会来,霍酒词尴尬地不敢看人,小声道:“我来吧。”

        池渊猜到了今晚的事,红晕一路延伸至脖子,出口的声音细小如蚊,“少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喊我。”

        话一说完,池渊逃似的跑了。

        “呼……”霍酒词吐出一口气,扶着纪忱往床榻上走,却不想被他的手烫着了。她心道,是药效来了么?

        她此刻只有害怕,早没了新婚那晚的憧憬。

        “嗯……”纪忱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衣裳,喃喃道:“真热……”

        他如此,霍酒词更紧张,扶着他的手直打哆嗦。紧张之际,忽地,腰肢被扣住,下一瞬,她被纪忱压在了用饭的桌子上。

        “……”

        霍酒词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纪忱。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呼吸急促,原本清亮的双眸此时是微醺的,含着一层朦胧的水汽。蓦然,他俯下身,酒气铺天盖地而来。

        “眉儿……”纪忱沉声喊了一句,偏头去亲她的发丝。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直接将霍酒词的所有情绪劈得粉碎。她难堪地别过脸,不让纪忱看自己。

        “为什么要躲?”见状,纪忱不悦地拢起长眉,“我不喜欢你躲我。”

        他出口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夹杂着一抹罕见的温柔,那是霍酒词从未听过的温柔,她想,原来他对画眉跟自己区别这般大。

        她凝望着他英挺的眉眼,鸦青色的长睫,满心苦涩。

        后来的便是后来的,不管她怎么做,都抵不过时间。

        “怎么哭了?”纪忱心疼道,俯身去亲霍酒词的眼,极为温柔,极为耐心,“别哭了,好不好?”

        他越是温柔,霍酒词便哭得愈发厉害,她觉得自己可怜可悲,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纪忱。

        “眉儿?”被推得猝不及防,纪忱更懵了,张手去拉霍酒词,不料撞翻了凳子。

        “我不是画眉!”霍酒词喊出声,她拢紧衣领往旁躲开,双眼已止住泪水。

        “嘭!”听得里头不对劲儿,池渊推门而入,撞上这样的画面根本来不及多想,拿起桌上的茶壶便往纪忱泼。

        “啪”,茶水如巴掌一般打在了纪忱面上,淅淅沥沥地往下流淌。

        片刻,纪忱清醒过来,他看了看衣衫不整的自己,俊容涨红,再看旁边衣衫不整的霍酒词,一脸震惊,恼道:“……你竟然给我下药?”

        眼下,他是恼,却没怪霍酒词,但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他该怪她,该去找画眉。

        霍酒词抓着衣襟不语。

        “公子,不是少夫人下的药,是,是……”池渊急了,又不敢说王约素的名字,欲言又止。

        “岂有此理!母亲竟会做出这种事。还有你,竟也……”即便池渊没说完,纪忱也晓得今晚主谋是谁,他整好衣裳,瞧也不瞧霍酒词,快步离去。

        “少夫人。”池渊低着头,并不敢看霍酒词。“你……”

        “我没事,你回去吧。”霍酒词单手撑着桌面,勉强扯出一个笑。

        池渊紧紧捏着双手,冲动地想说几句,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清楚,自己没有资格。

        “少夫人,我走了。”

        池渊一走,霍酒词便支撑不住了,无力地坐上凳子。她靠向圆桌,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蛊铃。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怎么争都不会属于自己。

        纪忱,他值得自己丢掉尊严么?

        不值得。

        羡鸯从布庄归来时,前厅几人还在用膳,纪忱已有醉意。

        她仔细瞧了眼,心头疑惑。以往从不见公子喝醉,且今日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等等,少夫人早便回侯府了,怎么不见她。

        回想今早罗氏说去祈福的事,羡鸯猛地明白过来,原来夫人与少夫人在算计公子。

        她思索一番,决定去未央院找画眉。

        未央院门口守着两家丁,可他们并不会拦羡鸯,一来羡鸯是老祖宗最宠爱的丫鬟,二来王约素没叫他们阻止羡鸯进未央院,只说不准画眉出门。

        这会儿,画眉刚洗漱完,正打算上榻歇息,纪忱不过来的日子,她总是睡得比较早。

        “画眉。”羡鸯进屋。

        “羡鸯姐姐?”见来人是羡鸯,画眉便停住了宽衣的手。“这么晚了,你来找我何事?”

        “我是路过。”羡鸯笑得温婉,装作不经意间问道:“你这未央院门口不是没家丁看守么,怎么今日有了?”

        “家丁?”画眉不解地看向缥碧。

        缥碧摇头,“奴婢不晓得,应该是夫人派来的吧?”

        “夫人?”画眉阖了阖眼皮,疑惑道:“她一向不喜我多用侍女和家丁,为何……”

        “画眉,我方才路过前厅时瞧见公子喝醉了。”羡鸯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开始引导画眉,“公子难得喝醉,怕不是今晚的酒水尤其烈。”

        “他喝醉了?”闻言,画眉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一片,仿佛随时会倒下,“今晚是他去惊春院留宿的日子。夫人特地喊人看着我,还能是为什么。”

        羡鸯起身,安慰地拍着画眉,“少夫人是公子的正妻,这一天迟早会来,你看开些吧。”

        “可,可他答应过我……”说到最后,画眉直接哭出声,不住地掉泪。

        “娘子。”缥碧上前,递了条手帕给画眉。

        画眉不接,反而转身看向羡鸯,紧紧拉着她的手,祈求道:“羡鸯姐姐,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支开那两人,是不是?”

        羡鸯为难道:“这是夫人的决定……”

        “羡鸯姐姐,我求你,求你了,帮帮我。”一想到纪忱与霍酒词今晚要圆房,画眉哭得更为厉害,甚至开始下跪求羡鸯。

        “画眉,你这是做什么。”羡鸯伸手拉画眉,急道:“起来啊。”

        画眉使劲摇头,顶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道:“羡鸯姐姐……”

        羡鸯叹息一声,妥协道:“好吧。我帮你,但你也得听我的。我有个注意,等我支开守门的家丁,你别去惊春院,直接出府。”

        “出府?”画眉愣住。

        “对。”羡鸯肯定道,“眼下你去惊春院也只会被拦,还会惹夫人生气,夫人对你本就颇有微词,你不该惹她。所以我建议你出府,你走了,是公子去追你,事情便会轻得多。还有……”她靠近画眉,在她耳边说出一句话。

        “这,成么?”缥碧听得云里雾里,画眉却一口答应下来,“嗯。”

        羡鸯看着画眉,眸光闪烁。她从来都不觉得,画眉会是威胁。

        “画眉!”纪忱回到未央院不见画眉的身影,吓坏了,急急去追,没想这一追便是数月。

        三月初,菩提花开。

        裴知逸终于等到了十八岁的生辰,这个他能下山的日子。

        一想到自己今日便可下山,他昨晚兴奋地不能自己,几乎没睡。

        天还是蒙蒙亮的时候,裴知逸火速起身穿好衣裳,一开门,师祖和掌门师兄,还有其他几十个师兄全站在院子里。

        “逸儿。”徐简阿喊了他一声,苍老的面上又是欣慰又是不舍,缓缓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徒孙没什么要带走的。”裴知逸敛起喜色,跪地郑重道:“多谢师祖多次相救,徒孙无以为报,恳请师祖与徒孙一道回宫。”

        “快起来,师祖哪里当得起你这一跪。”见此,徐简阿登时过来扶人,他年事已高,行动却极为灵活,瞬间便扶住了裴知逸的手,“救你是师祖的本分,至于你的心意,师祖心领了。师祖自小长在这里,更愿意留在这里终老。”

        “师祖……”裴知逸不动,恳求道。

        “你只管下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徐简阿慈爱地抚着裴知逸的发丝,叹息道:“可千万别同你师父那般错过了,等你寻着她,成了亲,记得带来给我们瞧瞧。”

        “小师弟,千万记得将医仙师娘的小徒弟带来给我们瞧瞧。”

        “千万别忘!”

        “忘了是王八!”

        ……

        众人起哄,你一句,我一句,气氛热闹,丝毫不具离别的气息。

        “好。”裴知逸朗声答应。

        “起来吧,胡总管已在山下等着了。”日头一升,徐简阿便开始催促,他年纪大,最不喜离别的场面,上次徐相濡走得悄无声息,他倒是觉得甚好,省得送别时舍不得。“你再看看,还有没有东西落下。”

        裴知逸看了眼腰间的蛊铃,“不带了,往后徒孙会常回来的。”说罢,他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祖,徒孙走了。”

        他站起身,热眼看向同是红眼的师兄们,“诸位师兄,我走了。”

        最后,他看了眼院子里的菩提树。他们在菩提树下相遇,但愿也能在菩提树下相守。

        徐简阿不喜送别便留在道观里,其余几十人送裴知逸下山。

        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真要离开,心头自然是不舍的。裴知逸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一步步走下千层台阶。

        此时,大总管胡霁正领着一百神策龙骑等在龙台山脚,这一百神策龙骑直属裴雍,是精锐中的精锐,自裴知逸上山起便一直待在山脚守护。

        如今裴知逸下山,他们便跟着回宫复命。

        见裴知逸下来,众人即刻跪下身,齐声喊道:“恭迎殿下回宫。”习武之人声音洪亮,响彻山脚。

        裴知逸走上马车,胡霁举手喊人启程,此去帝都至少一月,容不得耽搁。

        “叮叮当”,裴知逸摇起了腰间的蛊铃。

        这蛊铃分雌雄,原是师父带雄师娘带雌,而师父离开那日将蛊铃送给了他,说是自己再也用不到了。

        他轻轻抚着蛊铃上头的纹路,心道,也不知另一只蛊铃是否在她身上。

        小医仙,你可千万别嫁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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