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这里是西洲,重兵把守的南辰王府。
我们在等待岁暮天寒的冬日，如约而至。
我们在等待那一年南辰王府，风起周生。
周生辰走了快半月有余，府里格外的平静祥和，仿若如他在的时候一般井井有条。无丝毫变化，是让人格外安心的待产。时宜知道，一切都是周生辰临走前的安排。
窗外北风呼呼，一天一天的日子好似越来越冷寒。风雪交加，白天变得格外短暂，是夜则格外的漫长。时宜摸着日渐隆起的小腹，好似今日身子又重了一些，行走的步子逐渐迟缓。她会时常留在暖阁里烧着炭火，与腹中的孩子讲起他父亲这些年征战在外的丰功伟绩。他们一次一次，在这座府邸，无数个雪夜里等待着他的归途。
自怀有皇嗣的折子被呈上江陵，南萧皇便派了女官一路西上。西洲南辰王府，南萧女官伴郡主顺利待产方可归。是个年纪有些大的姑姑，留这里她会日日详细记录，并呈上王妃的日常起居，一日三餐。对于这个孩子，南萧亦是格外的重视，不容小觑，一开始的初心就从未改变。
他们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他们甚至更希望是个小世子。是西洲与南萧的孩子，是小南辰王周生辰的孩子。
幸华也会日日来看她，她带着北陈的旨意，当然自是不可怠慢。怕有心人落下话柄，或者是她自己的执念，总是在心中微颤忌惮，或是不放心。她日日都会来确认王妃是否一切安好，哪怕只是在长廊的尽头里偷偷的看她一眼，便是安心。看着她岁月静好的样子，等待着他们第一个孩子的降临，她不忍心打破这份美好。她从骨子里真的羡慕她，或者是羡慕这份自己从未被老天眷顾的美好，是爱与被爱好难得。
她想起了刘子行，在临走时候的叮咛嘱托。这琉璃盏里的透明粉末需，在四个月之前给王妃服下，这样方可保住大人。倘如是四个月以后，错过相应的时间服下，便是一尸两命，无力回天。
也许刘子行也曾经怀疑过她的答案，但从未说出口。或者他本就自知在冷宫中度日如年，亦没有其他法子，他只能依赖她，试着相信她或是假装相信她。
只是好景不长这眼下日子越来越近了。
那日她去暖阁寻她，如平日里一般毫无异样。给王妃送去刚刚熬好的安神汤，她正在练字。见她入阁，匆匆落笔相迎。对于幸华，她是善意的。她一直默许她会是周生辰中洲殿里的旧识，至于其他事情，周生辰也从未提起。但自幸华入府后，待她也是友善客气。她更愿意相信，她们会是朋友。
那日幸华来寻她，看她案台上留有的石榴，是平阴的石榴，是涂林石榴。王妃喜酸，几乎日日要吃一些，才觉得爽口。总说酸儿辣女，南萧的侍女们经常会打趣，王妃一定怀的是小世子。
周生辰是真的待她不错，她相信无论她是否记得，她就是漼时宜。后来平阴最新鲜的石榴，都会日日被送入府中。
幸华想起了平阴之战，刘子行那日平阴行宫政变惨败。在次回到中洲内廷相遇之时，他已经是罪臣相称，永远的留在了冷宫。
“王妃是沈将军的妹妹，家人应该都在南边吧，好似从未听你提起。”她怕看了出神，让人多疑，借故打断。
“我是沈将军远房的表妹，自长廊摔下后便没有了记忆，哥哥待我也好似寻常。后来便远嫁来了这北陈，我更愿意相信如今的南辰王府就是我的家人，殿下是我的家人，你们是我的家人。”她低下头摸了摸肚子
“幸华，好似也从未听你说起过家人。”
“我从来就没有家人，心中只是偷偷藏着一份自幼长大的情份，身不由己难以割舍罢了。”
时宜没有多问，伤心事又何必盘根究底。好似听懂又未曾听懂，想着也许是她也有爱而不得的心上人，拉过她的手。
“待到日后，你也可以留在这南辰王府，我叫殿下去替你请旨留，在府里与我相伴。这样便可以还你自由身，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时宜看着她微微一笑。她是心之所善的真贵女，从未改变。
幸华没有再多言，她知道她逃不掉的，那个人永永远远的留在那座无人问津的冷宫。绑住了她，绑住了他们自幼长大的情分，但她珍惜着今日的这份始料未及的温暖。如善良的凗氏一族，他们都曾真心待过她。
日子好似越来越近了，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三个多月孕期的最后一天。
夜里幸华在偏殿，看着灯火下的琉璃罐子，晶莹剔透。却是深不见底的万恶之源，幸华想起了时宜，想起了三娘子，想起了漼将军。她不忍心亲手葬送这份还没有出生的美好，这个孩子本不该死。
翌日清晨，她便早早的起身，这几日好似格外的平静。今天就算是最后的期限，她开始担心会不会有除她以外的其他人，提前动手。
今日全程她需时刻警惕，她早早的来到厨房，支开了小厮们，亲自照看着安胎药亲自煎熬。她不敢假借旁人之手，她开始后怕刘子行会变着法子动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好似并无异样平静的一天又将过去。
那日晚间，她亲自把煎好的安神汤送过去，看着时宜喝下，确认她无异样后方退出了屋子。好似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偏殿。回忆着一日的事情，并无异常。好似风平浪静，终于一颗提着的心，总算要放下了。夜归于安宁。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快来人。王妃不行了，快来人啊，快来人，救命，救救王妃吧。。。”只听见香儿大喊大叫，扯着嗓子的嘶喊声。
婢女小厮们速速起身，整个院子兵荒马乱。随之更是手忙脚乱，来来往往，只见时宜唔着肚子在床上疼的低吟。是剧痛刺痛，穿心。连嘶喊的力气都没有，钻心的痛，凝聚成一股力量侵蚀这她日渐明显的小腹。她脸色苍白，汗流不止，唔着肚子。她甚至都站不起身，身子倚靠在床边，嘴里不停的叨念着
“孩子孩子，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
“是血是血太医，太医，快传太医。。。”香儿惊呼，血已经从大腿根部顺势滑了下来，正在逐渐染红内衫。
太医南萧女官连夜起身，匆匆赶到院子，灯火通明。屋子里来来回来打热水，不停的换着帕子，娘娘已经疼的失去知觉，渐渐昏迷不醒。
“回禀姑姑，恕老臣无能，太迟了。孩子怕是保不住了，要引产，则方可保住大人。再不决定，恐。。。一尸两命啊。”太医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混账。”南萧女官大震。
这是南萧的太医，自然会竭尽全力救活郡主世子。而郡主是沈将军的妹妹，又是南辰王妃，太医是提着人头在回话，自是不敢妄言。如今他只能尽力一搏保住王妃。
是夜，没有月亮，这个孩子终究没能看清回家的路。
“娘娘晚间吃过些什么，能否给老臣一看。”太医接过药壶，检查着药渣器皿。
“娘娘吃了安神汤之后，并为吃过任何东西。这几日娘娘身子越发重了，许是太累，之后便早早睡下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就开始肚子疼。然后就。。。”香儿跪着，哭着回答，不敢妄言，一直在磕头。
“求太医救救娘娘吧。。。求太医救救娘娘吧。。。”
“这安神汤里有毒啊。”银针发黑确实有毒，殿内的所有人看到银针的变色，都为之惊恐。是有人要谋害皇嗣啊。
两名太医一直在研究着毒的气味，予以辨识，闻了半天都不敢下结论。
“这是一种极其稀少的一种毒，是菱花和通草混合加入商路的一种毒，可堕胎活血。
但此毒计量并不大，许是娘娘本就体弱，孩子便没能保住。只不过，只不过。。。”太医抖抖索索不敢多言。
“太医且说下去。。。”掌事的女官呵斥到，眼神凌厉。世子丧命自是不好向南萧皇和小南辰王交代，大家都是提着脑袋在回话。
“这菱花，极为稀有罕见，一般人万万不能拿到这。”
“这是只有北陈才有的一种草药，常年长在悬崖峭壁，喜冷。老臣。。。”太医一直跪着，不敢起身不敢抬头。
“大胆。是谁送的安胎药？”女官拍着桌子，呵斥到。
香儿跪着，回禀南萧姑姑，手抖抖索索的指向幸华。
“是她！是幸华姑姑！是幸华姑姑啊！”
随后，厨房内院里的小厮们全部跪下，纷纷指认，未曾发现有其他人去过厨房。也未曾有其他人来过内院，所有矛头疑点，统统只向了幸华，百口莫辩。
幸华跪下，她自知无力辩解。
随之南萧女官下令搜查她的住所偏殿，果真在她房里搜出了琉璃罐子，经太医确认，是一样的毒是菱花毒。
菱花是一种极其罕见，只身长于北陈的毒。喜冷不喜热，所以根本无法在南萧存活。
三清道观附近的悬崖上，有一片菱花林子，一查便知。那日她替子行哥哥去取丹药，恰好花开，十分艳丽。她寻着气味模样追过去，道长叫她切勿靠近，此花有毒，是极难培养的一种毒。
她知道，是刘子行，是刘子行，他真的动手了。在最后一天，他真的坐不住了，他不相信她，哪怕永远失去她。
他最终还是亲自动手了，若执意查下去。一定会查到道观查到他私自炼丹，查到他暗杀皇嗣，他们都得死。刘子行也一定会死，她这一次又一次败给他们自由长大的情份，一败涂地。
其实她从启程来西洲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回不去了。从替子行哥哥西上，在青龙寺初见时宜的这一刻，她就是无法抽身的戏中人。
幸华供认不讳，此时她只想保住刘子行，保住他们自幼长大的情分。这条命，就算报答漼氏当年的庇护之恩，今日来还吧。
随后，南萧内廷为之大怒，和亲公主在北陈皇嗣被谋害，至今未曾苏醒。是西洲王的皇嗣，被北陈女官所谋害。为了安抚南萧，北陈新君很快下旨，赐幸华一丈红，以此自行了断。甚至连让她回中洲看刘子行最后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临刑前的遗愿，在时宜的床榻边悄然落泪，看着她已经昏迷了数日，从未想过加害于她，却因她而伤。
“漼时宜啊漼时宜，我应该唤你凗时宜吧。我从未想过，我们会用这样的方式相遇，我从未想过加害于你，但我们都有我们各自需要保护的人。我们注定成不了朋友，但来世希望我们再次相见能做朋友，而再也不是立场不同的身份。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有漼氏，有周生辰。你和我不一样，我只有自少长大的情份，从未辜负。”
漼时宜，没有醒眼角依稀有泪滑落，微红温热。
“我这一生怀揣着一颗炙热的心，却永远捂不热冰冷的你。”
翌日，幸华公主叩谢隆恩，服毒自尽，含泪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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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夜里，周生辰在六镇军营里点着灯，与萧晏正在看着布防图，讨论着下一步的进攻乘胜追击。
“殿下有人求见。”门口的将士传报。
“传。”这么晚了，是何人连夜到访，但能入营势必有令牌，萧晏顺势收起了布防图。
周生辰大惊，是王府暗卫。看着暗卫雨露风霜，想必是连夜快马加鞭来六镇，未曾停留。想必是府里出事了，一定是时宜出事了。
暗卫递上了信，是南萧女官的亲笔手函。周生辰的手抖抖索索，曾几何时哪怕是战死沙场，都未曾如此后怕过。
“王妃小产，暂且昏迷。请殿下速速回府。”
一度崩溃，信散落于地。
随之他孤身一人，连夜即刻启程，一路向西南方向。马不停蹄飞驰狂奔，不惧风雨雷电，不惧白天黑夜，从不停留，是发了风一样的杀气，朝南辰王府的方向渐行渐远，渐无身影。
没日没夜的奔波，再次回到府里的时候，已是夜深了。极度疲惫的他，眼里全是红血丝，和望眼欲穿的悲。在暖阁，看着时宜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肚子格外的平坦，好似他们从来都没有过孩子一般，旧梦一场。
他握着她的手，感受这个她的温度。想给她取暖，看着床头边还留有她亲自为他们第一个孩子缝补的百岁衣，还未曾缝完，却永远的停在了那里的一针一线。这一刻，他才真实的感受到，他真的失去了这个孩子，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回府后，周生辰知道这个孩子的死亦有蹊跷。就如同他临走之时的担忧一般，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幸华也随之供认不讳，服毒自尽。一切都那么来匆忙，甚至都来不及等他回来。她在刻意隐瞒什么，是刘子行吗，应该是冷宫里的刘子行吧。
周生辰命随身军医重新检查那日的药罐药渣，和时宜起居的屋子，器皿随行用品，丝毫不能拉下任何蛛丝马迹。他希望能寻到一些新的线索，而不是让这个孩子去的不明不白。军医多年与周生辰出生入死，自是忠心。
“回殿下，小产必是大耗。但娘娘确实是因太医医治及时而保住了性命。老臣摸着脉象看，已是无大碍。但至于能不能醒过来，要看娘娘的意念。老臣更觉得许是丧子之痛，娘娘更多的是不愿意醒。来相信只要娘娘醒来，定会吉人天相。”
太医细细把着脉像，随后检查了屋子。
“只是这药罐里的毒，确如南萧太医所说，量并不多。可怎致娘娘小产，或许是娘娘本就体弱，未能护住小世子。但好似娘娘这屋子里的味道，也格外的奇怪。似乎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气味，好似很难发现，或者是想借着暖阁里的炭火，一一盖住。”
军医随后检查了时宜的所有器具用品，笔墨纸砚，木琴竹简，无一拉下。
“是石榴，是石榴啊殿下。”军医吓得立刻跪下。
“殿下，是石榴，这石榴外层有毒，是透明的粉末状。旁人看只觉得是灰尘，而且用量微乎及微，很难闻出的气味，是如出一辙的味道，是菱花。北陈才有的菱花，这种微乎及微的毒性不足以致命，娘娘若日日服用，方可小产。娘娘亦不会伤及性命，而且悄悄进行，绝对无人会发现啊。。。”周生辰震惊，随后是一声叹息。
是石榴平阴的石榴。
不知怎的，此时门口南萧女官，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些。又好似未听清，她未曾敲门入暖阁，随后走到花园中。
“香儿这石榴是谁送的？”
“自娘娘怀孕，殿下就会差人去平阴买了日日命人送来，都是最新鲜的石榴，从未经他人之手。殿下也自是放心不下她人，娘娘自怀孕以来，只喜石榴。”
“幸华何时来的。”
“一月未到。”姑姑没有再问自回屋。
郡主昏迷了已有半月有余，就好似之前在东宫的那场大火是一样的昏迷。
这次真的也会九死一生吗。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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