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这次灯光充足，在灯光下，黑色披风更显得泛着光。
乘焰能大致看出，光是从披风背上印着的复杂的暗纹折射出来的。但他看不出来是什么染料，可以如此的黑，却又如此的光彩熠熠。
林幽泽又是一个回眸。
不知是否因为灯光直接照着，他的脸好像比之前还更苍白。大概因为是室内，又有当值警员在，他没有套上那连着披风的大兜帽，打扮显得正常了点。
林幽泽还没开口，当值警员就从门外说了：「红督察，不好意思，忘了告知！这位是总区刑事侦缉科的林高级督察，总区安排他来巡视一下各区封锁现场而已。他们总区忙，时间不好调配，所以现在才抽出空来。」
乘焰笑着谢过当值警员的说明，再回过头来向林幽泽挑起了眼眉。
「南山辖区重案组红督察是吗？」林幽泽说着，缓慢地走近了几步，「初次见面，我是总部刑侦的林幽泽。」
乘焰看幽泽的手伸进披风内，便也走上前去，靠近他悄声说：「行了，免了。假的证件我不想看，总部刑侦的林督察。」
林幽泽当真也放弃了做样子，同样小声说：「你能不能不要总在我工作的时候出现？」
他的声音小得有气无力似的，但乘焰还是听清楚了，当即回道：「是你总出现在我——」
话未说毕，林幽泽突然身体往一边倒去，乘焰反应非常迅速，马上扶住了他。
「你怎么了！」乘焰尝试把他扶正，但对方似乎完全用不上力。他眼睛闭着，身体发软，看似真的完全失去了意识。这样近距离，乘焰才看到林幽泽的脸果然是完全没有血色，嘴唇也发紫，额头、鬓角满是汗。乘焰透过手套握了握林幽泽的手——即使隔了层胶手套，仍感觉到他手的冰冷，像是在雪中待了很久很久。
「你这是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林督察，你听到吗？」乘焰连续喊着，几秒后见林幽泽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乘焰扶着他，也叫了当值警员进来帮忙搀扶，三人慢慢走出屋外。
林幽泽踏出屋外才找回了点力气，可以说话了：「没……什么。可能，太累……」
「林督察，您这看来不只是太累，需不需要去一趟医院？去急诊检查一下？」当值警员关心问道。
「不，不去医院了……我先回家休息就好……」
「你怎样回家？」乘焰问，在当值警员面前，就没点破，林幽泽到现在还需要靠着他才勉强站着。
林幽泽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才说：「我……开了车过来。我到车上，缓一缓……应该就……可以了。」
乘焰心里叹了口气。这位林督察，身子单薄，说晕就晕，到底是怎样挨过警校的高强度训练的？
「我送你下去。」乘焰说。当值警员也要帮忙，但乘焰坚持他必须留守岗位。
林幽泽一直没有回过力气来。乘焰一路搀扶，他手一松的话，林幽泽必然就倒下去了。他甚至感到林幽泽身体有点发抖。这样搀扶着，一路走得又慢又不方便。乘焰只想一把抱起他，或整个背起来，怎样都会比这拖拉要快。
林幽泽说他的车在那边，但乘焰没有理会他，走去了他自己的停车处。
「我真的……没事。你带我到我自己车里就可以。」
「你虚弱成这样子，还开车？我看你要晕在车里半天。」
「我……」
「省点力气。声音都抖了。」
林幽泽没有反抗的理据，只能让乘焰帮忙着坐上了车，替他关上了门。乘焰自己也进去后，发现林幽泽连安全带也没系上，就已经闭上了眼，眉头紧皱。额头还是冒着冷汗。
乘焰边俯身去把林幽泽的安全带系上，边问：「突然就倒下，还失去意识几秒。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林幽泽好像已经要睡着了，刚才一直勉强站着可能有点透支。他迷糊地回答：「没。」
「真的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不去，」林幽泽还是闭着眼，但努力摇了几下头，「低血压罢了。」
「你怎样过的体能？」
林幽泽眉头皱得更紧，含糊说：「什么……体能……」似乎累得脑子不好使了。
「不去医院，那我送你回家吧。你家在哪？」
林幽泽勉强还能念出地址，但之后就没再说话了。乘焰估计他已经睡着，开车前再碰碰林幽泽的手，还是一样冰，便开了点暖气。父亲留给他的这辆古董车，本来没有冷暖气，是红炎找人复修的时候额外添加的。乘焰之前没特别留意，只觉得车里有空调是理所当然，现在却发现有暖气真好。
乘焰找到了林幽泽那位于石板桥的小楼，停好了车。乘焰看了看林幽泽，见他眉头舒坦开了，也没有再冒汗，但脸色还没有好起来。乘焰又碰了一下林幽泽的手，倒是没那么冰了。
车内除了暖风送出的声音，份外安静。乘焰下意识也放轻声音，说了句「到了。」
旁边的人完全陷入沉睡，一动不动。过了一会，乘焰只好俯身过去，先解开了林幽泽的安全带，再拍了拍他的肩膊，唤：「林督察。到家了。林督察。」
林幽泽终于睁开了眼。
「到了。力气回来了没有？能下车吗？」乘焰坐回去，想把车熄了，但转念，还是让暖气再多开着点。
林幽泽刚醒来，眼睛眨了眨，望着乘焰，似在努力忆起情况。「我睡着了？」
「嗯。睡了一会有没有好点？」
林幽泽没回答，只深呼吸了一下，再度闭上眼，说：「居然。」
乘焰安静地等他调息好。不一会，林幽泽可以坐起来了，但说话还是挺费劲，慢慢用力说道：「我……在这里下车……可以了。你……怎么也满头大汗？也不舒服？」
「啊，不是，」乘焰动作俐落地擦了擦额头，「忘了开点窗。下车透一下气就好。」
林幽泽头一个细微的摆动，目光似是轻轻掠过前面的电表盘。暖气的标志亮着。乘焰顺手把暖气关了。
「你……留在车上吧。我可以……自己上去。」林幽泽说。
「你家几楼？」
「四。」
「你这样子走不了四层楼梯吧。」
林幽泽诧异，虽然没什么力气抬起眼，但还是直勾勾地望着乘焰。
「你这栋是唐楼。虽然后期的唐楼有电梯，但你这栋是第二代左右的唐楼，当时还未配置电梯。」
「你……不住这一区吧。」
「我不住这区。但南山辖区底下的地区我都有实地视察过，而且石板桥是有名的历史保育区，所以我有特别留意过这一区的建筑和保育重点。」
林幽泽拗不过他，便纳闷道：「那就麻烦你……陪我上去一趟。」
林幽泽脚一落地又突然发软，马上用手撑着车门，乘焰见状又连忙上前扶着。林幽泽没力气反抗，让乘焰一直扶着进去小楼。
到了楼梯，林幽泽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上爬，乘焰在旁辅助，怕他又突然倒下。但爬了一层，乘焰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不我抱——把你背起来？会更快。」
林幽泽似是汇聚了所有的力气说：「不需要！」
乘焰只好陪林幽泽一步一步地走完余下的三层。
到了家门口，林幽泽按了门铃。乘焰总感觉林幽泽是一个人住的，突然知道要和林幽泽的家人见面，愣了一下。门打开，出现的人竟是宁婆婆，这更让乘焰愣住了。
「幽泽！你、你怎么了？红督察送你回来？怎么回事？」
宁婆婆非常担心，一连串的「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哟到底出什么事了」，同时帮林幽泽脱下披风，拿到窗前一个衣帽架子上挂起，随手在旁边又拿起了一个喷雾瓶，对着披风洒了一层雾气。
乘焰看着宁婆婆，依然觉得她出现在林幽泽的家很不可思议，但正事要紧。「宁婆婆，我先扶着林督察去他房间休息，再和妳说。」
「不……」林幽泽说，坚持自己站起来，「你不用进去……」
「你要让宁婆婆扶你吗？你要是再倒下，婆婆她支撑不了你，还会伤到她。」
「那我自己扶着墙过去。」
「乘焰是自己人，幽泽，扶一下吧，安全点……」宁婆婆劝着。
「没事……不需要……」林幽泽挣脱开，手随便找了把椅子支撑，「总之、总之你不要进我房间。」
「你——你女孩子吗？」乘焰非常不解林幽泽的坚持。男生的房间哪有这么多讲究！
「不是！」林幽泽瞪着乘焰，「是……是……呃——你太阳！」
乘焰又是一怔。你太阳？是什么新兴的骂人的话？和「你他么」一个系列？他是要骂回去你月亮星星宇宙？
林幽泽抛下了这一句疑似骂人的话，就摸着家具和墙壁走去房间。宁婆婆虽然使不出什么力，还是在旁边扶着，陪他进房里。
还处于一片错愕中的乘焰拉开了餐桌的椅子，坐下来等宁婆婆出来。他不明白林幽泽在坚持什么，病到整个人倒下失去意识，这还需要坚持什么自尊吗？他昨天硬要把林幽泽拉去警署，惊动了那么多人，不是应该他更尴尬吗？还有什么叫不许进他房间！谁很想要进他房间了？再来就是，他是无端被骂了是吧？但他生气不起来，因为根本听不懂被骂了什么。
不久后，乘焰见宁婆婆出来了，问道：「怎样了？」
「给他抹干了头发，现在睡下了。手脚还是很冷。」
「他房间有暖气吗？」
「有，但开了作用也不大。」
「刚才我在车里开了一会后，他的手好像没之前那么冰呢。」
「真的？」宁婆婆的表情略为惊讶，很快又平淡下来，「那我一会再进去帮他开了。对了乘焰，你还有时间吗？我给幽泽熬个药，顺道给你做个汤暖暖身，也做点吃的。」
乘焰看看时间，才六点多，他还未用过早餐，也不差待上这点时间再返回现场，便说：「好，难得有机会和宁婆婆妳说说话。但不用做汤了，我没事没感冒。」
「不行，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惜身。清晨到外面跑，即使是大夏天，也是最清冷的时候。」
乘焰也没再推搪她老人家，乖乖在厨房帮忙起来。
宁婆婆打开一个橱柜，一股药材味扑面而来。橱柜里面有很多个小盒子，每个都贴了标签，写了各种药材的名字。宁婆婆纯熟地从不同的盒子拣出药材，都不用秤，份量似乎是一抓一个准。
「宁婆婆，原来妳不仅懂风水，还会中药。」
「也不是真的懂，就是幽泽惯用的那些药方，他服多了我也慢慢记住了。」
「这整个药柜，都是他的药？」
「是呢，这孩子，可能一直都得喝药。」
「他……是有什么长期病痛吗？」
宁婆婆沉默地混合药材，之后加水、开火，才说：「也不算吧，就是……他身体特别虚。」
「那会怎样？像刚才那样突然晕倒、发冷、血色全无，具体是什么问题呢？」
「之前倒是没有过突然晕倒，或那么长时间全身虚弱无力。平常的话就是发烧、发冷得比较频密。这些药材和我用的药方，主要是缓和那些症状。今天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这药功效有多大。」
「为什么不去医院检查下？他刚才就坚持不去。中药很好，但同时看看西医应该也有帮助。」
宁婆婆摇摇头，叹气道：「他这种情况啊，西医是没办法的。即使中药，也只是缓和。他这种体质，没得治。」
乘焰听得云里雾里。又不是绝症，怎么会没得治呢？虚弱的体质，不也是可以用中药调理的吗？或是多强身健体？或是作息定时？总在凌晨工作，谁身体不虚？
但乘焰觉得自己已经问得太多了，得自律，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管帮忙洗菜切菜。
「看着你这孩子，以前小小的，跟在阿炎身边，现在长成这么大、这么可靠的一个男生，都会在厨房做饭了。」宁婆婆说，带着微笑，却又感触。
「我去法国念书以后就学会了，必须学起来的生活技能。」
「你爸爸以前啊，也在这里帮忙一起做过饭。现在换你了。以后多来。」
「宁婆婆妳一直住这里？」
「是，好几代了，一直是我家。」
「那……幽泽其实真的是你家的？」
「幽泽啊，可以说是我家的，但当然不是我孙子。但这些年，我就当他是我乖孙——」
突然一声巨响从林幽泽房里传来，是有什么撞到的声音。
「幽泽！」宁婆婆马上走到林幽泽房间前，敲了门，但没听到反应，「幽泽，我进来看看！」
宁婆婆一打开门就看到林幽泽跌倒在地上。林幽泽没有急着站起来，反而拉着宁婆婆，急速喘着气说：「没事……想去开门罢了……红乘焰呢？还在吗？」
乘焰已经在门口，但不知道是否可以进去。
「太远。」林幽泽几乎只是做着口型，喊不出声。
「你不要又骂什么你太阳。」
林幽泽听了，嘴微张了一下，但都没力气了，只轻轻点了头。
乘焰进去，走到林幽泽身边跪下，想扶他靠到床边，但林幽泽摇头表示不需要。
「你怎么又全身是汗？刚才不是好了点了吗？现在还发烧了？」
「不重要，抓紧……时间，」林幽泽非常轻地说，几乎全是气音了，「凶手……男、菲律宾人，应该是……女佣的男朋友……名字……发音似是西班牙语的josé，但可能……只是昵称。一起住在那屋子里的。查逾期居留的。要快。随时可能离境！」
「你哪里得的讯息？」
「听来的，」林幽泽紧闭着眼，手掌撑着地，「我……要休息了……你赶快……外籍人士，随时……随时离境都可以……即使有……引渡条款……但要抓回来，很难……很久才会结案。还有，不要告诉其他人，关于我。」
话一说毕，林幽泽身体就歪倒在乘焰手臂上。
乘焰望着林幽泽片刻，然后二话不说，把林幽泽抱起来放回床上去，探了他的额头，又再次握了一下他的手。
乘焰望向宁婆婆，疑惑道：「我搞不懂，他到底是发烧还是发冷。」
宁婆婆只摇头，说：「我会照顾他。你快去办事。看来得尽快行事了。」
乘焰给宁婆婆一个略有迟疑的眼神。
宁婆婆走过来替林幽泽盖好被子，然后对乘焰说：「如果你信宁婆婆我，那你也可以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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