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原本我是个有些不爱管闲事的人，可那破事好死不死被我当场撞见，红芙姐姐又对我那么好，我思来想去，也不该当个缩头乌龟，不闻不问的。想起白日里红芙姐姐红红的眼眶，终究不能无视。入了夜，我最终还是蹑手蹑脚地摸到红芙姐姐门外，正想着如何去安慰安慰她，却发现里面有人在说话。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这般待我，究竟是为何？我说过，我讨厌这种若即若离、不清不楚的关系。你为何不干脆对我狠心些，说你讨厌我，不在乎我，不想看到我，那么，我不至于心存妄念，白白在你身上花费那么多的心思。”
瞧瞧这撕心裂肺的质问，乍一听还以为是哪个被抛弃的女子在控诉负心汉，再不济也该是红芙姐姐的说辞，然而却偏偏出自任少爷之口。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任轩柯用这种语气说话，强烈的，带有情绪的，甚至满含不满的……
这实在太让人意外，若非亲耳听见，我断不会相信。
平日里，他惯爱似笑非笑地瞧着旁人，好似看穿了别人的秘密，偏又什么都不说，叫人看不分明，今日怎会如此……我心中疑惑，再次发挥我的偷听本事，悄悄躲在了窗户外，伸了伸头，看见任轩柯站在屋子里，面对端坐在桌边的红芙姐姐，他带些自嘲的语气说道：“比如这次来蜀，你完全可以一直留在岳阳山，何必陪我过来？”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把你当作兄长一般，为何要对你避而远之？”红芙姐姐仰头看着他，她竟然在笑，脸上的温柔越发明显，却又像是刻意堆砌，“轩柯，我在乎你，就像在乎我的父亲，母亲，师父一般，来蜀山高路远，危险重重，我怎能不担心你，又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过来？”
“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百云刀李玉兰和长青剑何念先与我同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任轩柯似是不甘心，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红芙姐姐亦是带着微笑坦然回视，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问心无愧。
半晌，任轩柯笑了，淡淡道：“你若对我无意，那又为何要与唐三妹置气？”
此话一出，我亦忍不住赞同。总觉得红芙姐姐很是奇怪，明明和任少爷是那么般配的一对，干嘛要说这种把对方当兄长一般的话？她分明十分介意唐三妹的存在，否则又何至于那天在大街上与她反唇相讥，甚至打起来。我又想到了我那个高高在上的哥哥，他是大明若宫唯一的主人，身边的姑娘从没缺少过。可若是哥哥和别的姑娘见面，我根本就不会生气，有时听闻会有宫里的女子进哥哥屋内与他一起过夜，我知晓了不去打扰便罢，是决计不会红着眼眶哭鼻子的。
说起哥哥的女人，我亦是什么模样的都见过，清纯的，妖娆的，多情的，冷傲的，来来去去，好似赏花儿一般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哥哥真真儿打心眼里喜欢的，我敢发誓，根本一个都没有。所以我越跟他相处，就越发不了解他了，和不喜欢的女人也能玩到一起，真是稀罕。
当然了，红芙姐姐此刻的言行，也着实让我不解，她竟然还在和任轩柯撇清关系。
“轩柯，我想你应是误会了。我与唐三妹结怨，不过是她不喜我与你从小结下的情谊，心存嫉妒，而我却不喜她的嚣张跋扈，想要给她点教训罢了，这并非全然是因为什么争风吃醋。”红芙姐姐面对着他，眼角不知为何显得发红，嘴里却仍旧说道：“或者说争风吃醋的是她，我没有。”
争风吃醋？是了，想起了白日里唐三妹小心翼翼亲吻他的模样，以及眼角和脸颊上的泪痕，我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我除了震惊外，还有一刻的动摇。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同情和理解，若深深喜欢一个人，会否就是那样，苦苦哀求却求而不得，最终变得声嘶力竭，可只要一个亲吻，又瞬间变得那么卑微而小心心翼翼。
然而此时的红芙姐姐，却全然一副置身事外，毫不在意的模样，两相对比，实在唏嘘。
此刻我这份复杂的心情或许与任轩柯此刻的心情一致，我看到他原本还充满生气的眼睛里，一下子变得灰败了不少，他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只是淡淡看着红芙姐姐：“你没有？你的意思是说，我与任何人在一起，你都不会介怀是不是？”
“是。”红芙姐姐轻柔又决绝的声音。
话音落地时，压抑的气氛让我这个旁观者的喉咙都忍不住干涩起来，我甚至不用看也猜得到，任轩柯此时的表情会多么难看，眼神会多么失望。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红芙姐姐太过寡情，第一次开始同情起那个从来都似笑非笑的任少爷。
我这是怎么了。
“那好，我知道了。”任轩柯终于不再看她，而是转身往外走。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任少爷的身影怎显得那般落寞孤寂，叫人不忍。离开前，他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早点休息。”亦没有听到红芙姐姐的回复。
他很快推门出来，心不在焉地连看也没有看门外的我一眼，一个人就那么匆匆离开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得吓人，任少爷分明已经走了，红芙姐姐却一直坐在原地，动也不动，像是被点了穴一般。我瞧不见她的表情，于是头越伸越里面，哎哟一声脑袋碰到了窗户尖儿上，疼得我两眼直冒金星。
“是茉儿么？”红芙姐姐忽然出声。
我知晓躲不下去了，于是蹑手蹑脚进了屋内。她过来拉我坐下，又给我斟茶，“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瞧着她月光下的脸，苍白间似乎还挂着泪痕，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道：“红芙姐姐，你为什么要那样对任少爷？”红芙姐姐淡淡笑道：“我怎么对他了？”我疑惑道：“他好像很喜欢你，你不喜欢他么？”
这么简单的问题，红芙姐姐却想了很久，半晌才道：“我不能喜欢他的。”我道：“为什么不能？”红芙姐姐眨眨眼，笑道：“因为我是他的丫头啊，哪有丫头跟主子好了的。”我才不信这鬼话呢，反驳道：“你骗我呢，他分明没把你当丫头，你也没把他当主子，这我可看得明白。”
红芙姐姐倒也没有反驳，她面色显得十分苍白，摸了摸我的头，终于还是笑说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我与他不合适。”
不合适？这天下间那么多男男女女，什么叫合适？什么又叫不合适？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都不合适，还有谁能合适呢？我不相信，说道：“怎么会呢，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任少爷，但我觉得你们很般配呀。”
红芙姐姐却好像不愿意再多说，转而问我：“那茉儿呢，茉儿之前见过景枫么？”
“什么？”她冷不丁一句，惊得我说话都不利索了，“你……怎么这么问……我怎么可能见过他？”
红芙姐姐解释道：“那日他在街上过来，你见到他的时候，安静得都不像你了，怪得很。”我仔细一想，平日里我惯爱问东问西的，那日确实沉默得厉害，遂硬着头皮说道：“我是因为之前瞧见你与那唐三妹打斗，受了惊吓还没回魂儿呢。”
红芙姐姐点点头，似是相信了，自顾自喝起茶来。
我偷偷看她，心想过去几日她与任少爷气氛尴尬，许多关于白景枫的问题我憋在心里一直没机会问，那日眼睁睁见那白景枫他离开，之后也没怎么见过，对于他的事情，仍是一知半解。眼下红芙姐姐明显在故意转移话题，主动提起了白景枫，我兴许可以顺着给她台阶下，不着痕迹地问问那个人的事情。
主意打定，我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道：“我们等的人就是他吗？他叫白景枫？”
红芙姐姐点点头，忽然笑道：“昔日被那群歹徒劫持之时，你不是自称白家四小姐么？难道不清楚白家背景，不曾听过名震江湖的御景山庄？”
我慢吞吞地点点头，又摇头，老老实实交代道：“我自然听过，但又知道得不多，说是白家的小姐，也不过胡言乱语误打误撞，说出来吓唬他们的。”
红芙姐姐道：“你这个误打误撞倒真是缘分，景枫正是御景山庄的三少爷，他上面有两位兄长，分别是大公子白玉枫，和名满天下的二公子白莫寅，下面还有个比他小的妹妹，就是四小姐白青璃了。”
白青璃？之前为逃走假装的身份，原来是他的亲妹妹！这是怎样的缘分与巧合，我抑制不住兴奋，问道：“听闻白青璃要嫁给北雁城主了？她今天有多大？”红芙姐姐道：“不大，与你一般大小，兴许比你大点儿，总之大不过白三公子不是？”我道：“那白景枫呢？他成亲了没？有婚约了没？”
说完后，意识到自己话语的急切和贸然，忍不住红了红脸。
红芙姐姐到底是聪慧过人的，愣了愣，瞬间有些心领神会，捂嘴笑道：“怎么？你如今对少祯不感兴趣，看上景枫少爷啦？”我脸更红了，忙不迭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就是很好奇，中原的人这么小就成亲了，和我们西域那边很是不同。”生怕她误会什么，我不过脑子地就说出了一串话来。
“西域？”红芙姐姐一愣，看着我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
糟了！话说完，我的冷汗瞬间在背后聚集，之前为了巴结他们这群有钱有势的主儿，想靠着他们庇护一路去青州，我撒谎说自己乃是青州人氏，如今与红芙姐姐日渐熟络，我就开始忘了警惕，一不小心就露出了马脚。要是他们察觉到我在大明若宫的身份，甚至开始怀疑我接近他们的目的，那我不仅去不了青州，还可能处境会变得十分危险！
我真不该如此大意的！脑子里飞快地想了一大堆，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笑道：“对呀，我这趟就是跟着姨父的商队去西域探亲来着，我哥哥早些年去了西域，一直呆在那边做生意，没有回来过呢。”
红芙姐姐疑惑道：“你在西域呆过很久？”我点点头，半真半假地道：“快两年了，所以我十分想念青州的爹娘，可是哥哥早年跟爹娘吵了架，是离家出走去了西域的。这趟回家，我是一个人偷偷跟着商队到了蜀地。”
见她认真在听，我握住她的手，装作庆幸地说道：“其中当然发生了一些意外，若不是遇到你们，我真是凶多吉少了。”
红芙姐姐略微惊讶地看着我：“看不出来，你一个小姑娘，又不会功夫，竟然敢独自出远门。西域到青州，你可知有多远？”我笑道：“我既是从青州来的，当然知道有多远了。只是哥哥不肯回家，我又想爹娘了……”
之前偶然听闻红芙姐姐爹娘早逝，这份对双亲的思念之情，兴许能唤起她的同情，打消她眼下对我的猜忌。
果然，话刚说完，红芙姐姐的目光立马变得温柔了几许，又兴许她本就不会太怀疑我，只是回握住我的手道：“这天下间，哪有女儿不思念爹娘的呢。”
我点头，却再不敢胡乱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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