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浮华
心脏就那么跳着，“咚咚咚”一下又一下，似是要从她的胸膛里跳出来。
高易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打上一层阴影，他就这么听着，末了淡淡地说了一句，“哦。”
“我是为了余昭，才和教授接触。”她又说。
“哦。”
其实高易心里已经了然，游奈做的每一件事情，为了他的少之又少，但她可以为了余昭，折了自己的傲骨，抛弃自己的尊严，容忍别人对她的动手动脚，忽视自己对她的一切好。
因为有余昭。
可他怪不了余昭，游奈对余昭好，和余昭本人没什么关系。
但他不免羡慕。
羡慕游奈对余昭的偏爱，和……那种舍弃的精神。
游奈继续道：“我需要教授帮我疏通警方上层。”
高易想也不想地回道：“我可以帮你。”
“我需要有人帮我鸣冤。”
“我也可以帮你。”
游奈冷声道：“不行。”
高易看着她，“有什么不行的？他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我差他什么了？是他比我高，比我长得好看，比我身材好，还是比我有钱，比我有权？”
“都没有。”游奈实话实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离他那么近！”高易吼道，他终于还是压抑不住了，那种不解、悲伤、无奈，如同火山爆发般冲上了他的天灵盖，让他神志不清。
对啊，什么都没他好，还要离那么近。
“我明明能帮你，你为什么就是不听！”高易掐着她的肩膀。
他对游奈那么好，好到现在，他想恨她都舍不得了。
在所有爱意崩塌的那一刻，他很愤怒地想要杀了她，却卑微地发现，护住游奈的不破金身是他的满腔爱意。
堆砌的越多，坍塌时的场景便越壮观。
一如现在。
他不是不够爱游奈，只是爱的太深了，深到将一颗心掏出来，恭恭敬敬地捧到她面前，等着她将心一巴掌打落，跌落至尘埃里，碎成粉末。
他知道啊，知道……
知道总有一天这颗心会被游奈毁掉，被她伤透。
但这也是个好事，因为心碎了，就爱不上别人了，那么存于他心里的，就只有一个游奈了，至死不休，至死不渝。
他太清楚游奈是怎样一个人了。
纵使游奈那么外冷内热，她的本质依旧是病态而疯狂的，依旧是不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的，依旧是……不理解感情为何物的。
可他清醒着让自己往火坑里跳。
只一眼，身心沦陷。
一旦回溯到为什么他因为一眼沉沦。
答案无奈而悲哀至极。
他深陷浮华，愧疚痛苦，无法逃离。
直到有了游奈。
那是他荒谬浮华的前半生中，唯一的冷静。
游奈怕疼，很怕疼，但高易的手劲又大，那种力度，她的肩膀定是要留两个红彤彤的手印子的。
但她忍着，一声不吭。
既然这火是她起的头，那她也需要负责熄灭。
“我是可以随时打走的。”高易看她的眼里满是真挚，他轻声说，“只要你一声令下，不用多想，我自己都能滚走。只要你能狠下这颗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打扰你，也不会让你看见我。”
游奈沉默。
“不想？”
要走的只能是我，也必须是我，只要我走了，你就能继续那么闪耀，继续那么美好，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会与你最爱的人结婚生子，不会再受我牵连，不会让我忧心忡忡，防着你什么时候就被我害死了，就当我是个过客就好，不必多念。
“想。”她冷静地说道。
心已经是千疮百孔，被反复□□了，不需要再疼了。
如果再疼，就挖了吧，将痛苦的筋脉神经全部斩断，继续那么不可摧折无所畏惧。
一阵温暖。
高易的眼神里已经褪去了暴戾，带着好笑与忧愁，“可你哭了。”
四个字，重重地砸在游奈心上。
一个字，一个窟窿。
她笑了笑，优雅地耸了下肩膀，抬起头来，维持着自己笑面，轻松地对高易说：“还不允许别人哭个？就是想到高大少爷您啊，我都这样了您还替我着想，没什么必要了。”
难受。
铺天盖地，近乎要将人溺毙的痛苦。
高易听后，扯扯嘴角，“是啊，你都这样嫌弃我了，我还缠着你。”
“没错，感谢高大少爷有点自知之明，非常感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我不胜感激，高大少爷要什么，南洛游家那边找管家通报一声，我自当全力满足。”游奈笑着。
痛苦地笑着。
高易长叹。
游奈这是连见面都不想和他见了，连要什么都是传话。
他很好奇，游奈的这种无底线式攻击，范围如何。
“包括什么呢？”他问道。
“钱、权、荣誉、名声。”游奈看着他，上挑的眼角都看得出她的笑意，“你要什么，南洛游家给什么，你要这个家族，我都能双手奉上，只要你满意。”
“我要你。”
那一瞬间，空气都是安静的。
风愈发加大，雨不远了。
游奈沉默着，似是在揣摩高易的话语。
她没料到，世界上真的有人这么执着，执着到她想给他一巴掌，赶紧给人打清醒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刀两断，此后双方婚丧嫁娶再无任何瓜葛。
可她猛然发现……
她舍不得了。
她狠不下这个心了。
光对他说几句狠的她就难受成这副鬼样子，更别提说别的了。
不留遗憾的想法固然是好，游奈也确实将自己的所言所语做到了绝对。
但那种契约式感情，前期是清醒的，后期，你就如同踩进了沼泽，名曰“心动”的沼泽将你不断吞噬，拉入深渊，万劫不复。
越是不留遗憾，就越是做绝，越是做绝，就越是心软，就越是陷得深。
她最初的时候，被重逢的快感冲走了理智，生出了“不留遗憾”的想法。
遗憾永远都有，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总是要贪图些别的什么，当你得不到或是失去的时候，它便成了遗憾。
现在，且不说高易，就连她本人也觉得这场恋爱过于可笑，满是遗憾。
因为从根源上讲，也是最大的遗憾，便是她爱不上高易。
心痛到了极致，便会自己屏蔽掉一切情感，为自己铸成一副铠甲，只因为自己不愿再受伤，同样，伤不起了。
她嗓子都是酸涩的，开口已经极为艰难。
可她还是说：“不好意思高先生，我不在范围之内。”
高易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若是你在那范围之内，我倾家荡产，都只要你。”
游奈有些生气，“你太胡闹了。”
“胡闹又怎样？你管我，我就听你的。”
他没办法了，只能用这种法子，试图让游奈回心转意，试图让她为了大局，留下来，管着他，他不仅会全部听游奈的，还会对她很好。
“我又不是对你不好，我对你好的。对不对？”
说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只知道他要抓不住游奈了。
“你留下来，不要走，听我的，不，也不用全听我的，让我感知到你的存在，知道你心归我就足够了。”
前面都没什么问题，只是游奈这颗心，碎哪了都不知道，怕是早以化成齑粉，随风飘去了。
所以她说：“不可能。”
高易一怔，眼里却是清明的。
一切如他所料。
“最后一个问题。”高易的眼神清晰，他在等待自己被审批死刑，毕竟他这种人，怎么能觊觎自己不配的东西呢？得到了，就要失去，甚至以百倍的代价还回去。
“我比不上余昭。”
是陈述句。
老天爷似是感受到了此时氛围的悲伤与绝望。
雨，在高易最后那句话的尾音落下之时，倾盆而下，开闸泄洪般地从天上涌下来。
游奈迅速从后面的包里掏出了那把伞，打开，塞进高易手里。
高易没接。
游奈真心想骂人。
但她没办法，高易不接，那她就只有一只手取另一把备用的伞，还要兼顾两人不能被淋到，实在不太方便，那就放弃，选择两个人就这么撑着伞。
距离……很近。
游奈真心觉得，高易的锐气还没有被她挫够，不然也不会问出这么……让她为难的问题。
“是，没错。”她故作轻松地回答，“我能为了余昭卖了我自己，不要自己的骄傲和尊严，花我三年下来辛辛苦苦攒的二十五万奖学金送他一份生日礼物。你说你和他能比吗？”
游奈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高易是那么的可怜。
被她毁的。
没有自豪，没有变态般的快感。
只有窒息的痛。
高易抬起头，喉结微微滑动着，“我知道了。”
“我身边的人，都挺不堪的，所以啊，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也别多做指望了。”游奈还是笑着，坚强到如今这般田地，还能笑得出来。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才是那个陷入烂泥的人，烂泥身边只有烂泥，所以赶紧离我远点吧。
越远越好。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游奈沉声道。
高易歪头，也笑了。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高易重复了两遍。
游奈看着他，在一种快哭出声的痛苦中，一字一顿地给他了最后一击，“分手吧。”
“好。”
高易答应得干净利落。
都已经走到这般模样了，都已经撕破脸皮了，都已经如此了，还有什么必要留着名分。
没有了。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伞上。
高易还是看着她。
“你可以走了。”游奈躲避开他的目光，她真的怕，怕在这样下去，她会忍不住，在他面前哭出来，将所有不甘、悔恨、不舍、无奈，以及她不知道的别的什么，一股脑地顺着眼泪流出来，流过她的脸颊，聚合在她的下巴，最后落下，消融进大地。
“最后一句，我想说好久了。”
“你别这么婆婆妈妈的。”游奈没有看他。
“你救了我，所以我归你。”话毕，他在游奈的额头上最后落下一吻，代表不舍和分别。
游奈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了她的额头上。
高易哭了。
她没有抬头，没有动，就受着。
她不觉得高易懦弱，或是别的什么。他只是太难过了，因为她。
最后她看着高易冲进瓢泼大雨，飞奔离去。
力气没了。
游奈整个身体软的不成样子，甚至不够支撑着伞。
她松手了，伞的掉落，毫不在意。
大雨倾泻而下，无差别地攻击在游奈的身上。
她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被自己指甲掐的满是血的手，等着雨水将血迹冲刷，露出皮开肉绽的伤口。
“高易。”
“阿易……”
如果不这样，高易恐怕真的没办法死心。
只有越狠的话语，才能挫足他的锐气，让他放下自己。
只有……
只有……
她哽咽了，任由着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望向高易离开的那个方向，心死了。
“再见。”
“以后，就别再遇见我这样不堪的人了。”
“原谅我的离去，总有些事情你实在不适合知道。”
“愿你一生潇洒、放纵不羁，永远骄傲、永远自豪。
翱翔于蓝天，长耀于白日。
此生不再有烦恼。”
“我求这贯彻你的一生。”
“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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