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楔子·二

埃尔维拉·希特斯不知道那只知更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自她有意识起，那只鸟儿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一开始它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埃尔维拉只能从尖尖的鸟喙中猜测这是一只鸟儿。它就像一个热爱玩捉迷藏的调皮孩子，总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埃尔维拉的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不管是梦境里还是现实中；但每当她想要靠近这只行踪诡秘的鸟儿一探究竟时，它又会如飘渺的云烟般消散在一片虚无之中。

        年幼的黑发女孩尚未知晓“恐惧”为何物，她并没有对这个神出鬼没的影子产生过多的想法，反而把其视为一件新奇的事物，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她乐此不疲地和影子玩起了只属于他们的捉迷藏游戏，在希特斯庄园的玫瑰花丛下，在林间的树梢上，甚至是在父母的身后——女孩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可能出现它的身影。

        落地钟上的指针也伴随着女孩的脚步永不疲倦地追逐着一分一秒，由魔法驱动着的金属齿轮也伴随着女孩的成长而泛起丝丝锈迹。埃尔维拉对捉迷藏游戏的兴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散去分毫，因为她发现自己每一次找到影子时，他们之间的距离都越来越近，影子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

        终于有一天，埃尔维拉触碰到那个影子了——即使她已经完全不记得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但她确实触碰到了影子，她找到它了，她赢得了这场捉迷藏游戏。

        “你好呀，我是埃尔维拉·希特斯，很高兴认识你。”

        女孩蹲在玫瑰花丛中，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尝试靠近那个隐没在黑暗中的影子。她身后连绵怒放的红玫瑰宛如点点星火，织就出一片没有温度只有芳香的燎原火海；又仿佛大地女神指间滑落的一滴鲜血，在这片无垠的大地上迸射出一片耀眼殷红；为这场特殊的会面谱写出一支华丽又瑰丽的曲调。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并不害怕。”

        尖尖的鸟喙自殷红的花瓣下探出了几寸，影子开口说话了。它的声音和埃尔维拉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低沉，沙哑，带着嗡嗡的回响，仿佛是透过一张金属面具在说话。这不是鸟儿该有的声音，反而让她想起了坏掉的大提琴和枯萎的玫瑰花。

        女孩浅浅地扬起嘴角：“如果你不害怕，就出来见我呀。”

        影子低低地笑了，宛如锈迹斑斑的齿轮在一张金属面具后缓缓转动：“那样的话就该你害怕了。”

        “我怎么会害怕你呢？”女孩海蓝色的眼睛里倒影出炽热而灿烂的殷红花海，含苞的玫瑰花在她眼底悄然绽放。“我知道你一直都陪伴在我身边，也知道你是一只鸟儿，我没有猜错吧？”

        影子长长的鸟喙像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朝一侧偏了偏：“那么……你认为我是什么鸟儿呢？”

        “你在玫瑰花开的季节出现，一定是代表着春天和希望的知更鸟。”埃尔维拉甜甜地笑了，她歪了歪头，丝绸般的黑色长卷发顺势滑落至腰间。“而且爸爸还告诉我——知更鸟是这片土地的象征呢。”＊2

        “你心中所看到的是什么，我就会成为什么。”影子尖尖的鸟喙后展开了一双小巧而精致得翅膀，它朝女孩做了一个点头示意的动作。“如你所愿，我便是知更鸟。”

        “那我们就算是互相认识了，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女孩眼底的光芒突然黯淡了几分。她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大家都不愿意和我做朋友，也不相信我看到了你，因为他们都说我是怪物，你会不会也不喜欢我？”

        “当然不会。我会成为你的朋友，伴随你的一生，无论如何也不会分开，直到永远，永远。”

        知更鸟展开了翅膀，挣脱玫瑰花丛中层层叠叠的荆棘，越过花茎上锐利如锋的尖刺，朝着蓝天和白云的方向飞去。它的羽翼划过柔软的玫瑰花瓣，殷红耀目的花海在鸟儿身后仿佛涅槃之火，以浓郁的芳香为它的新生送行。知更鸟喙下至胸前的那一片金黄在初阳下熠熠生辉，褐色双翼上的两道赤羽如火般灼目，仿佛是从玫瑰花瓣中不经意染上的两抹殷红。

        女孩海蓝色的眼睛里倒影出无垠的蓝天与鸟儿振翅飞翔的身影，宛如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中凝固了一段绮幻的回忆。她低下头，发现知更鸟离开的地方上留下了一个由荆棘编织而成的玫瑰花环，荆棘锐利的尖刺与玫瑰柔软的花瓣互相碰撞与纠缠，给这顶花环添上了几分诡异又神秘的美。

        “让我为你唱一支歌吧。”女孩捧起花环，知更鸟的声音在她头顶盘旋环绕。

        “ringaroundtherosies

        玫瑰做的花环，

        apocketfulofposies

        用一口袋的花朵。”

        玫瑰花环的尖刺刺破了女孩的指尖，殷红的血滴与丝绸般的花瓣融为一体。知更鸟沙哑而低沉的歌声让她想起了残破的留声机，枯萎的玫瑰与干涩孤寂的灰烬。

        “ashes,ashes

        灰烬，灰烬。”

        女孩手里的玫瑰花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仿佛有人刻意拨快了时钟上的指针。殷红的花瓣在一瞬间被抽光了所有色彩，由原来的柔软坚韧化为一触即碎，蛛网般的裂纹在干枯的花瓣上肆意蔓延，最终把这份美丽艺术品上的生机吞噬殆尽，仅剩下一层薄而飘渺的灰烬。

        “weallfalldown

        我们都将倒下。”

        稀碎的灰烬从埃尔维拉的指缝间滑落，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殷红的玫瑰花海中，随着歌谣的结尾一同消散在寂静的空气中。第一支歌谣结束了，但每一支歌谣的最后一个音符都会成为下一曲的开端。因为女孩已经找到了她的鸟儿，他们将会一同歌唱，直至永远。

        /

        ＊1埃尔维拉与影子的部分对话灵感来源于《沉睡魔咒》。

        ＊2

        1玫瑰花的花期一般在春季到夏季；知更鸟的寓意有春天和梦想。

        2知更鸟在英国很受欢迎，红胸鸲（别称英国知更鸟）在1960年通过公民投票被英国选为国鸟。所以埃尔维拉会说“知更鸟是这片土地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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