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番外】弥诺陶洛斯
“克里特的公主阿里阿德涅送给忒修斯一个魔法线团,并教会他杀死弥诺陶洛斯的特殊方法。”
尼德霍格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又悦耳,总是让埃尔维拉想起音乐家手中的大提琴。自他舌尖滑出的话语宛如在幽夜里悄然绽放的白蔷薇,散发着清冽而浓郁的芳香,字里行间仿佛溢满了媚娃摄人心魄的魔力。虽然父亲说尼德霍格来自德国,但是他的英文非常流畅,几乎无法听出任何口音。
“于是忒修斯跟随着滚动的线团一直来到迷宫的最深处,并且按照阿里阿德涅所教的方法,悄无声息地溜到了正在喝开胃酒的弥诺陶洛斯身后。沉浸于酒香之中的弥诺陶洛斯毫无察觉,于是忒修斯手起刀落,彻底终结了这只喜食童男童女的牛头人身怪物,最后在线团的指引下走出迷宫。”
睡前故事能替埃尔维拉驱散梦魇,能够让她避免在半夜时分从那只知更鸟诡异的歌谣中猛然惊醒,但比起《诗翁彼豆故事集》,她更偏爱麻瓜所写的童话与神话传说。以往都是父亲坐在她床边为她讲故事,但是这段时间里傲罗办公室的任务越来越多,父亲和母亲总是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需要留宿在魔法部——虽然没有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埃尔维拉曾经躲在沙发后听见阿尔伯特教父告诉尼德霍格有一对巫师夫妇离奇死亡,只留下了他们还不到十岁的儿子。前来帮忙照看埃尔维拉的格里莎太太是个寡言少语的人,所以从此以后坐在她床沿的人就换成了尼德霍格,他不仅知道许多她从未听过的麻瓜故事,还会用德语童谣哄她入眠。
“然后呢?”埃尔维拉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仿佛香甜绵软的提拉米苏。“忒修斯成功把阿里阿德涅娶回家了吗?”
清冷的月色透过玻璃窗洒落在窗边的少年身上,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柔和明亮的薄纱,让埃尔维拉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月光还是属于媚娃血统的魔力。尼德霍格的唇颤动了一下,似乎正打算开口,可是下一刻那双星河般的蓝眼睛涌动的温柔之色却突然凝固于寂静的夜色之中。
从埃尔维拉的角度仅能看见少年精致的侧脸,无法辨清对方脸上的神色。但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小心翼翼地拉着尼德霍格的衣角:“怎么了吗,尼德*1哥哥?”
门口处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如同一柄沉重的铁锤敲在埃尔维拉的心头。
“格里莎太太?您还好吗?”尼德霍格的声音就如同往常一样沉着而优雅,但是他手中已被点亮的银椴木魔杖却出卖了他心底的不安。他起身往门口的方向靠近,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请问您需要帮助吗,格里莎太太?”
没有任何人回答他的话。一片不自然的死寂伴随着空洞的黑暗席卷了整个希特斯宅邸,就连虫鸣和风声都仿佛沉眠于月色之中。
不安与恐惧仿佛带刺的藤蔓般攀附上埃尔维拉的心头,把毒液注入到她的每一滴血液当中。格里莎太太虽然沉默寡言,但她绝对是一个尽职尽责,一丝不苟的监护人,也是母亲忠实的朋友;一直以来她都会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她们两个未成年巫师神兵,哪怕一丝风吹草动也无法躲过她的眼睛。如果格里莎太太没有回答尼德霍格的话,那只有一个可能——她没有办法回答了。
尼德霍格比埃尔维拉更清楚这一点,他那双深邃的蓝眼睛已经凝上了一层寒霜。他挥动魔杖,两团光点自他杖尖飞出,如同振翅的鸟儿般没入窗外浓稠的夜色之中。
“我已经通知了南丁格尔阿姨和艾萨克叔叔,他们很快就能赶回来。”他低头看着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埃尔维拉,声音依旧沉静而温和:“别害怕,我的小精灵,我会保护你的。”
“格里莎太太怎么了?刚才的声音是她发出来的吗?”埃尔维拉压低了声音,她知道有某些东西隐藏在了黑暗当中,她害怕它们会循着响声找到这里。“你看到发生什么了吗,尼德哥哥?”
“等一下我们从你房间的窗户里跳出去,我会用漂浮咒保护你落地,就像以前我带你偷偷跑出去玩那样。”尼德霍格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替埃尔维拉披上一件厚实的巫师外袍,又熟练地施了一个保暖咒:“一旦我们落到了草地上,你就往树林的方向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好。”埃尔维拉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尼德霍格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而且他一旦着手去做了,就绝对不会停下。
这个动作埃尔维拉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她甚至不会再对从二楼的窗户中跳下来感到任何恐惧,因为她知道尼德霍格一定会在下面稳稳地接住她。但就在她越下窗台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她很快便后悔了这个决定,也明白了尼德霍格为什么要这样做——在房门外浓稠的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往她房间的方向潜行着,几乎踏过了门槛——这个身影不属于爸爸妈妈,不属于教父,不属于格里莎太太,不属于他们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她看见自己墨色的裙裾宛如一团乌云于半空中随风翻滚,也嗅到夜幕下静谧而又危机四伏的气息。埃尔维拉感觉自己就像麻瓜童话里真正的精灵一样缓缓飘下,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熟悉臂弯当中。故事里会有王子抱住下坠的公主,但接住她的骑士是吞噬世界树的黑龙,他有一头月色般皎洁的银发,深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璀璨星河。
埃尔维拉屏住了呼吸,在脚尖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便竭尽全力地朝着树林的方向飞奔而去。夜间冰冷的风化为无形的匕首划过她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唤醒她心底深处蛰伏已久的恐惧。
就在她踏出第一部的瞬间,魔咒的光芒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绿色的光芒照亮了埃尔维拉的房间,玻璃窗被魔法爆炸卷起的气浪彻底震碎,如雨点般纷落的碎片划破了埃尔维拉的脸颊,激起一层难以言喻的刺痛。
女孩紧紧咬着唇,竭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欲望。
“不要回头,往前跑!”尼德霍格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像是某种魔法一样给她注入令人心安的动力。又一道魔咒的光芒闪过,但这一次尼德霍格举起了魔杖:“盔甲护身!”
埃尔维拉调动了身上的每一条神经,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骼,像是一只发条上得太紧的娃娃般不顾一切地冲入无边无际的夜幕中。她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声,也感受到身后尼德霍格急促的喘息,但她感觉不到疲倦,感觉不到恐惧,整个大脑里仅剩下一个最原始也最有效的念头:跑,快跑。
“不要回头,往左边跑——除你武器!昏昏倒地!”
身后魔咒相撞卷起的爆炸声把四周的灌木丛震得沙沙作响,时不时有点点星火引燃那些无辜的植被。耳边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埃尔维拉竭力往左侧一跳,巨大的惯性差点让她摔倒在地;身后一道红色的魔咒与她擦肩而过,在她厚实的巫师外袍上留下一道散发着焦糊味的灼烧痕迹。她从清楚地意识到假如自己的速度再慢一点,假如自己被对方击中了,就再也无法站起来了,尼德霍格也一样。
朵朵云团如同悬浮在半空中的破碎棉絮,在微风的推拂下把浑圆的月亮拥入怀中。原本皎洁的月光逐渐消散殆尽,阴影随着云团的移动缓缓逼近,漆黑的天幕好似一张深不见底的饕餮巨口企图把他们吞入腹中。埃尔维拉心底的恐惧随着黑暗的蔓延飞快增长,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要震碎肋骨跳出胸膛。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会提早跳窗逃走,从二楼到达地面的过程稍微拖延了他的时间。但即使只是几分钟的空隙,对于两个狂奔的未成年巫师来说也足够了——她和尼德霍格如两支离弦的箭般一路跑到了树林的边缘,茂密的枝叶成了他们最有力的掩护,即使是在白天也很难从这片林子里找出两个躲藏的孩子。
稍微减慢速度后埃尔维拉才感觉到自己的喉咙仿佛被火灼烧一样疼,超出负荷的剧烈运动让她的胃一阵翻江倒海,每一缕呼吸都带着刀割一般的疼痛。她紧紧地拉着少年的衣角,想要问他有没有受伤,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当她开口时却只能发出急促又破碎的音节。
“别担心,我没事,南丁格尔阿姨和艾萨克叔叔很快就会回来了。”尼德霍格轻柔地用魔咒替她清理干净脸颊上的伤口和血迹,他的呼吸沉重又灼热:“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我的小精灵。”
埃尔维拉看见那个黑影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的草坪上,失去了月亮的光辉,她甚至无法辨清对方的轮廓。树林很好地掩盖了两个人的身影,对方看起来似乎是放弃了继续追捕。但是直觉告诉埃尔维拉那个黑影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某种令她不安和恐惧的机会。
“那是什么?”她艰难地开口:“那是巫师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想是的。”尼德霍格看了一眼夜空,云团随着微风朝另一个方向飘去,银色的圆月悄无声息地从云朵的一角探出头。“在树林里他应该看不到我们了,但是……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今天是月圆之夜。”
夜幕上绵软的云团被微风一点一点揭开,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缓缓擦净月亮上覆盖着的那层朦胧薄雾。黑夜睁开了它的眼睛,皎洁银白的圆月俯瞰着整片大地,仿佛正在垂涎着某只心仪的猎物。
埃尔维拉本以为薄纱般柔和的月光能为他们驱散黑暗,但她很快发现月色而来的不仅是光明,还有依靠月光滋润而生长的梦魇。她看见那个对他们穷追不舍的黑影在触碰到月光的那一瞬间开始膨胀、扭曲,他的高度和轮廓已经完全超出了一名巫师的范畴。
“不要看,听话。”尼德霍格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眼睛,埃尔维拉在一片黑暗中感觉到自己被推往树林深处的方向。
“那是什么?”她抑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那是……”尼德霍格停顿了一下:“你还记得我今天给你讲的故事吗,就是关于牛头人身怪物和英雄忒修斯那一个。前面的树林就是迷宫,身后的那只弥诺陶洛斯会追杀我们,你要往迷宫最深处跑去,竭尽全力地跑,一定要挑选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尼德霍格的声音非常平静,但埃尔维拉还是从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恐惧。以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尼德霍格都不会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但是这一次埃尔维拉看见他攥着魔杖的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不能尖叫,不能哭,要勇敢。埃尔维拉的指尖深深没入了掌心,她竭力抑制住双腿的颤抖。要勇敢。
“你不和我一起吗?”
“弥诺陶洛斯会闻到我们的气味,而且它的速度非常快,我们不是它的对手。弥诺陶洛斯本来的目标是你,但是现在它分不清它攻击的是谁,所以我们必须分开跑,我要引开它。”
尼德霍格俯下身,轻柔地摸了摸埃尔维拉的头。随后他挥动魔杖,一团蓝色的线团出现在他的手里,他把线团的其中一头递给埃尔维拉。“我们一人拿着魔法线团的一头,这样就永远不会在迷宫里迷路了。等我打败了弥诺陶洛斯,我就会顺着线团找到你,我们一起离开迷宫。”
“你会像忒修斯一样成功走出迷宫的,对吗?”埃尔维拉把毛线紧紧地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魔咒凝成的丝线散发着极淡的微光,给她注入了无限的勇气和希望。
“我会的,我的小精灵。”
尼德霍格淡淡地笑了,他唇角的弧度让皎洁的月光黯然失色。
“快跑,我的小精灵,去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回头,要勇敢,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她听到了树林外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声,这种声音不属于巫师,不属于人类,就像狩猎的狼在呼唤自己的同伴。刺耳的哀嚎声如同有人在用尖利的指甲刮磨着她的耳膜,彻底点燃了她心底的恐惧。
但是她不能回头,她必须勇往直前,跑到迷宫的最深处,跑到弥诺陶洛斯追不上她的地方。高大茂密的树丛如同一堵堵无法逾越的墙壁,植被扭曲怪异的阴影宛如在黑暗中窥视着猎物的魑魅魍魉,不知名动物的声响与虫鸣仿佛恶魔的低语。尖锐的树枝划破了她的脸颊,地上的荆棘割裂了脚踝,就连每一口呼吸都是疼痛的,但是她没有停下,竭尽全力地往黑暗深处跑去。
埃尔维拉筋疲力尽,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但是每当她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手腕上浅蓝色的线团就会给她注入新的力量——这是尼德霍格的魔咒,只要魔咒还在,施法者就安然无恙。
要勇敢。
弥诺陶洛斯的嚎叫声时不时透过茂密的树丛刺激着她的耳膜,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又跑了多远,直到怪物的哀嚎彻底消失了她也没有停下脚步。最后一根藤蔓把埃尔维拉绊倒在地,她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痛苦地叫喧着,肌肉已经完全失去了支持她起身的力气。她只能紧紧攥着手中的魔法线团,蜷缩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面。
蓝色的丝线只轻微地闪烁过一次,但很快又在埃尔维拉的提心吊胆中恢复了原态。她独自一人在幽静的树林里等待着,这里没有任何月光,只有不知名昆虫的窃窃私语陪伴着她。
但是她并没有等待很久,手腕上的丝线越来越亮,她的英雄忒修斯顺着魔法线团找到了她——就如同她一直坚信的那样。少年银色的短发因激烈的战斗而略显凌乱,他精致的脸上沾满了灰尘和点点凝固的血滴,原本平滑整洁的衬衫也破烂不堪,被黑色的污渍所掩盖。
但即使是血污与伤痕也无法掩盖他出色的容貌和星辰般的蓝眼睛,他朝埃尔维拉浅浅地笑了,嘴角的血丝宛如白蔷薇上的一抹猩红,为他的笑容染上了几分妖冶。
“没事了,我的小精灵。南丁格尔阿姨和艾萨克叔叔赶回来了,我们打败了弥诺陶洛斯,我说过我会找到你的。我带你回家。”
埃尔维拉扑进了少年的怀里,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蔷薇花冷冽的清香涌入鼻尖。她想到了那个故事还未来得及讲完的结尾:“那么在故事的最后,忒修斯成功把阿里阿德涅娶回家了吗?”
“很可惜,他并没有。因为贪恋美色的酒神巴克科斯忽然出现,夺走了阿里阿德涅,忒修斯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尼德霍格低下头,眼里倒映出万千星辰。“但我是吞噬世界树的黑龙,而黑龙会成功把小精灵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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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尼德:尼德霍格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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