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陆章
沈翊已经利落的翻身上马，此刻，他正居高临下的看着泪眼朦胧一动不动的小姑娘，微微蹙眉。“不去了？”
阿雪慌忙摇头。“去！”抬起袖子蹭了蹭眼角还未流下来的泪水，她走到高头骏马前，仰头盯着沈翊手里的缰绳。她是不是该扯着这个上马？刚刚沈翊是怎么上去的？他是踩着马镫上去的，可是那个马镫，现在踩在他的脚下……
沈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须臾，他淡淡的开口，透着一丝不耐。“手”。
看着沈翊伸到自己面前指节分明的手，阿雪眨了眨眼。可也就是一瞬的工夫，她就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这一刻，什么外男什么礼数，在林商的失踪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抓住小姑娘柔软的手，沈翊没有多想什么，一用力，将小姑娘拉到了马背上。“抓紧我。”
落雪奔驰在将夜的昏暗天色中，清风吹起两个人的衣摆。
这是阿雪第一次骑马，她不敢抱住男人的腰，只紧紧的抓住他腰身两侧的衣衫。一路上，又惊又恐，眉头紧皱，双眼通红。
跑过几条街，沈翊逐渐慢了下来。阿雪在他身后，一歪头，正看到一个玄衣人骑马跑到他们面前。
是这男人的随从！
苏昆奉命一路在峄城里找寻苏仑的踪迹，这会儿才有些眉头就赶紧来找沈翊回报。却没想到，世子的马背上，居然还有一个人。趁着光亮，他认出来，竟是那个让他花了一百多文的算命小丫头。
纵然满腹疑惑，可苏昆还是知晓事情轻重。世子马背上的人，不是他该过问的事。
沈翊当然注意到了苏昆刚刚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他微微侧头睨了一眼阿雪，却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找到了吗？”
苏昆应声，“城东十里，发现了我们的人的踪迹，但到了分岔路口，踪迹断了。属下已经派了人分两处去寻了，一有消息会立刻给我们暗号。”
阿雪一直立着耳朵听这两人的对话，在他们一递一声的聊天中，她蹙起眉头。
城东十里？分叉口？师父是被带到那里了吗？“桃花岭，山亭。”
听到身后喃喃自语的声音，沈翊回过头看她，“什么？”
什么桃花岭山亭？
苏昆适时应声，“公子，那处分叉路，往南是桃花岭，往北是山亭。”
闻言，沈翊眼色变得愈发深沉，他盯着阿雪，声音里透着急切。“你知道那里？”
对于寻找林商这件事，他甚至比眼前这小姑娘更急迫。林商之于他的重要性，恐怕也是之于把他掳走那波人的重要性。
对上沈翊墨黑阴沉的眸子，阿雪轻轻点头。两年前，师父和师兄曾带她去过城郊一次，去的就是桃花岭。回城的时候，她依稀记得，林玉好像提起了另一条路上的山亭。
“山亭。”
她音落，苏昆一滞。
此刻分明是个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小丫头，可眼下，他却感觉她的眼里，仿佛有了几分世子的气势。
“我们去山亭。”
她记起来了，林玉当年说过的话。他说，师父，那块石碑还在吗？林商回他，山亭偏僻，许也被人捡走磨平做了石料也不一定。
她虽年纪小，可也知晓，眼前的男人定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如今想要寻回师父，她一个人做不到。“我不知师父是不是在山亭，可若是桃花岭和山亭里选，我们去山亭。”
沈翊只定定的看了她两眼，没有置喙，转身一拉缰绳，双腿重重的夹住马腹，掉头朝城东的方向奔去。
“去山亭！”
“是。”
天色愈渐暗了下来，奔驰的马蹄在城郊的小路上溅起四处尘土。
一路上，阿雪只紧紧抓着沈翊的衣衫，满心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担忧。为何师兄离开了，师父也不见了。
沈翊一路目不斜视，却也能感觉到身后小姑娘的慌乱。远远的，他看到一处山坡上的亭子，直觉的停了下来。
“你来过这里吗？”
早在他突然停下来的瞬间，阿雪的头刚好直直撞在他的后背上，还未等揉一揉，便听到了他的问话。稍稍一顿，她缓缓摇头。“没来过。”
就在沈翊想多问两句的时候，苏昆忽然凑了过来。
“公子，前面有动静。”
沈翊皱眉，立耳聆听。果然，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朝苏昆递了个眼色，他利落的翻身下马，自顾自的朝前走。
苏昆赶紧下了自己的马，半蹲在落雪旁，“姑娘，你踩着我下来吧。”他也不是非得要把自己当做一般奴才，可眼下这小姑娘居然能和主子共骑落雪，虽然主子没有多说什么，可他也不好直接伸手把人扶下来。
总之，仔细点活得长远。
阿雪也没矫情，朝苏昆歉意的道了声谢便踩着他下了马，师父更重要。
直起身子，苏昆看着已经走出十步远的沈翊，也顾不得阿雪了，两三个箭步直直追了上去，压低了嗓音。
“公子危险，属下过去吧，您先在这里等……”
沈翊停住脚步，抬手止住了苏昆的话。“无妨”，又看了一眼追上来的阿雪，他揉了揉眉心。
“叫人跟着她，别再出了事。”
苏昆赶紧领命，一招手，就又有两个黑衣人如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了阿雪的面前。沈翊刚刚说的是别再出了事，大抵，主子还是怨苏仑没有看好林大人的。眼下，这个姑娘，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乱子了。
可阿雪却是不管这些的。她缠着沈翊带她一起来，就是要第一眼看到师父，如何能在这里老老实实等待。擦过黑衣人，她抓住沈翊的袖口，“带我一起过去吧，我保证不添麻烦。”
沈翊眉头又紧了些，这是她第几次拉住自己了？他淡淡的看着她，一张小脸儿脏兮兮的，眸子又红又肿。忽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小姑娘一脸的机灵俏皮，只没想到，再见却是这般情景。如果不是他当初先打破了林商和她的平静，是否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林大人其实就在京城附近……
如此想来，他眼中的目光不免柔和了几分。不动声色的扯回袖口，他低声开口。“跟好了。”
阿雪吸了吸鼻子，赶紧点头，“嗯。”
“笔墨纸砚都在这里了……”
“林大人……”
“石碑已经找到了，林大人就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越走越近，山坡顶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沈翊的气势也越来越汹涌阴沉。
苏昆跟在他的身侧，一直处于高度警觉的状态。如今他不清楚对方的来路和人数，还带着个小姑娘，更是半分也不敢放松。
阿雪也听到了对方的说话声，口口声声林大人，她一下子就想到了眼前这男人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也是唤了一声林大人。
他们……莫不是一伙的吗？
一扭头，沈翊正对上阿雪质疑打量的眼。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避开。半晌，听到对方的动静，沈翊终于压低了嗓子，低低的开口，“我不是坏人。”他看懂了阿雪的心思。
“公子，找到苏侍卫了！”
“在哪儿？”
来报的人恭恭敬敬的朝沈翊弯腰抱拳，“在山坡的另一头草丛里，还有两个我们的人。”对上沈翊透着几分阴戾的眼，来人赶紧又接道，“活着。”
苏昆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不用沈翊吩咐便摆了摆手，“小心点，把人先带回客栈，叫个郎中。仔细别被人注意。”
阿雪没有耐性听完他们一来一往，只悄悄的朝坡顶的亭子靠近，她想亲眼看一看，师父好不好……可也就才挪动了两小步，她就被人按住了肩膀。
“你干什么？”
沈翊的声音仿佛淬了冰，他冷冷的盯着阿雪的脸，“你是想打草惊蛇把你师父葬在这里吗？”
阿雪瞪大双眼，满腹委屈，却硬是没发出一声。他说得对……她这样许是会惊动了那些人……
见阿雪不再轻举妄动，沈翊朝苏昆递了个眼色，苏昆立时领命。
“公子等属下信号。”
然后，阿雪便看着苏昆消失在了夜色中，可那两个黑衣人还留在自己和这男人的身边。
沈翊此刻顾不得阿雪，他脑子里盘旋的都是对方是谁，听他们断断续续的话，仿佛不是圣上的人，那是二皇子？可，石碑是什么？他们又要林商写什么？为何要带到这里来写？
打了个手势，他简短的吩咐，“让苏昆留活口。”
黑衣人领命，和刚刚苏昆一般，即时消失在了阿雪的面前，眼下只剩了一个黑衣人守在这里。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听到打斗声起，阿雪急的就要冲过去，却被沈翊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你这是要去送死？”
阿雪眼眶又盈满了泪水，她要去看她师父！刀枪无眼，她一定要看到林商好好的。
所幸，苏昆带的人动作利落，不多时，打斗声就渐渐停了下来。
睨了一眼狠狠瞪着自己的小姑娘，沈翊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手，然后一撩长袍，朝亭子走去。
阿雪跑过去的时候，正看到林商气息奄奄的倚在石凳旁，他身侧是蹲在地上的沈翊。
“师父！”
听到阿雪的声音，林商终于缓缓睁开眼，稍稍歪头，寻着阿雪的方向。
“阿雪……”
只是，不待阿雪再多说什么，就被沈翊拦住了。
“阿雪姑娘，我先叫人带林大人回去医治。”
他刚刚已经看了林商的境况，又摸了一把他的脉象，尤怕他今晚真的要葬在这里了。
这次，阿雪终于乖乖听话。她抹了抹眼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嗯。”
趁着叫人把林商抬上马车的工夫，沈翊踱着步奔着苏昆所在的位置走去。那里，是今晚唯一一个没有来得及自尽的活口。
居高临下的看着已经被苏昆蒙住双眼的活口，沈翊轻笑，听起来却是又冷又寒。
“让我猜猜，是贤妃派你来的？还是二皇子？”
那人只是跪在地上，挣着身后的绳子，梗着脖子不回话。
沈翊早就想到会是这般，舌下藏毒的死士，怎么会这么容易问出话来。“带回去，慢慢问。”
眼下，救活林商，才是重中之重。
否则，恐怕全都成了未解之谜。
宽敞的马车里，阿雪看着昏迷不醒的林商，泪珠如断线一般簌簌下坠。
她真的不知如何就变成这般了，如果师父醒不过来，她是不是又要变成孤女了……
沈翊骑马跟在马车一侧，他能听到马车里隐隐压抑的哭声，一时愈发焦躁。
如今朝堂瞬息万变，对于大皇子来说，林商许是不能成为他的助力，但定不能成为他的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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