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铃铛
“混沌血珠？”百里婉儿不解地看向百里荣，忽然发现她向来崇拜的父亲大骇，险些站不稳。
“此事切不可声张，”百里荣将珠子收进怀里，匆匆往外走，“我去一趟主峰。”
那珠子旁人不识得他百里荣还不清楚，数百年前魔物势大，在人界修仙界猖狂肆掠。其中左护法名奚章，在魔域只手遮天，代行魔主之权。
区区魔物潮自不必惊动神界，但此人随行一名十四五岁衣袖镶玄珠女孩，极尽纵容宠溺。为讨她欢心朝令月出、夕令潮涨，让日月星幕同现，百川倒流入河海。
——极其恐怖的能力。
上阳派不得已之下向魔域求和，听见黑衣男人低头笑唤身侧斗笠遮面的少女，小帝姬。
魔主后代。
混沌血珠正是魔域孽畜之物，在那个古怪少女手中能撒豆成兵。
过了几百年安生日子此物竟然再次出现。一息间百里荣脸色变了好几次，死死把珠子捏在手里厉声：“好好在屋里呆着！”
褚鸢数了数自己的珠子，除了送给文旭的一颗不少。她微微眯眼打量那颗被百里荣攥在手掌里的玄珠，发现其中裂开一条不明显的细缝。
假的。
褚鸢站在一堆下人中不感兴趣地垂头。
“你们都出去。”
百里荣走后兀自失望的百里婉儿拉过齐四慧，撒娇似的拉着她袖子来回摆动，“嬷嬷，我想去碧海霜天，好不好嘛。”
“好不好，我保证不被爹爹知道。”
她还以为一回来就能见着玉师兄呢。
“这……”齐四慧咬了咬牙，看向百里婉儿最终还是没狠心拒绝她的要求，“行。”
褚鸢眼睛微微一亮。
碧海霜天。
听名字像一个和九幽一样冰冷的地方，褚鸢隐匿身形跟在齐四慧和百里婉儿身后，一路走反而越来越暖。
玉绛之的膝盖在百年前就比眼睛棘手，到如今估计只剩换骨一条路。褚鸢盯着百里婉儿粉嫩如桃花的裙摆，后知后觉她好像换了套衣裙。
褚鸢视线上移，瞥见她头顶贵重精致的步摇，一支垂下三道流苏，随脚步轻晃。
“嬷嬷，我自己进去就行。”百里婉儿绞了绞裙角双颊飞上绯红：“你在……在外面等等我。”
齐四慧是她的乳母，从小看她长大的，一向拿她没办法。伸手替她整了整领口，鼓励道：“我们小姐不仅人生得好，出身天资更是百里挑一，他一个出身下界的，有什么可拒绝。”
“去吧。”
碧海霜天遍地长满南山葵，一种花茎细长颜色淡黄的小花。
铺天盖地仿佛在流动。
褚鸢跟在百里婉儿身后，在快看见青瓦屋檐时停了一下。
手中亡铃银丝轻微地挣扎。
树后褚鸢瞥了满腹少女心事的百里婉儿一眼，往另一个方向走。
才迈出一步就被过大的布鞋左脚踩右脚绊倒。
“……”
身上沾了土，褚鸢面无表情爬起来，手在青衫上一蹭，又给自己吹了吹破皮的掌心，神色不明盯着脚。
默数三秒褚鸢一踢右脚把鞋子甩飞。
然后利落甩飞左脚，确定看不见后赤足踩在一堆南山葵上，手背在身后心情愉悦往前走。
她准备采取最简单粗暴的办法知道玉绛之喜欢什么——探神识。
这是摄魂术的一种，修为越低者被探得的东西更多，也不易被发现；修为越高者反之。
毕竟涉及到识海，一个不慎会导致双方反噬，轻则混乱痴傻，重则濒死。
这种邪术以自身高损耗和高危险性在千年前就被修仙界明令禁止。但褚鸢是魔，旁门左道学得炉火纯青。
解决完问题又不用穿鞋褚鸢心情大好，蹦蹦跳跳往前，能看见要找的人身影时面部表情霎时一抽搐。
利刃划破胸口，痛感蔓延四肢百骸。褚鸢强撑着走出几步直接从半空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摔落同时褚鸢扬手打出一阵疾风刮折附近重物，闷哼一声手肘撑地。
旧伤。
太快来不及反应，褚鸢不确定脚步声是否被听到，迅速隐匿身形。
非常紧张的奇怪情绪笼罩全身，导致褚鸢条件反射紧贴墙根站直，捏紧袖口玄珠。
远处被疾风波及的可怜花瓶“砰”一声四分五裂，玉绛之原本站在背阳处，骤然转身。
身后满地南山葵迎风摇摆，身子柔软。
空无一人。
玉绛之压了压太阳穴，袖摆浮动顷刻出现在褚鸢身侧。
间隔不到一丈。
褚鸢屏住呼吸。
“玉师兄！你怎么在这儿？”百里婉儿提着裙摆小跑过来，手遮在眉处看了眼天上：“这么刺眼，师兄你不用遮一遮眼睛吗？”
按理说归明草加蛇泪效用奇大，为了避免后患褚鸢还顺手往里挤了滴血，玉绛之眼睛在百年后应同常人无异。
竟然还会畏日光？
褚鸢不解地看了眼玉绛之的眼睛。
“无妨，”玉绛之往前走，面上失望一闪而过，“寻我何事？”
“玉师兄，你膝盖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央爹爹给你拨几个下人？”
百里婉儿期盼地跟上他，叽叽喳喳，“我听唐镜说你此次闭关大有裨益……”
“百里师妹，”玉绛之手上拿着一条约莫两指长的淡白长缎，抬手再度覆眼在脑后绕过，温声：“多谢挂念。”
七百年眼盲已成习惯，方才他并没有睁眼，在细口花瓶坠地前似乎听见脚步声。
左脚微重于右脚，脚尖轻轻触地，踩得很欢快。
很像。
百里婉儿见他毫无反应咬了咬下唇：“玉师兄过几日要在外门中挑人吗？”
她急急：“我也能帮忙，齐嬷嬷有教我如何……做，要不我将藏娇阁搬过来……”
他俩已经走远，第二人在场探神识风险变大。褚鸢踩着南山葵悄悄跟上，很感兴趣地观察百里婉儿神情举止。
忐忑而羞涩，时不时偷偷瞄身侧人。
玉绛之脚步一顿，不明显地蹙眉。
他还是委婉拒绝道：
“不合适。”
这话的意思是他暂时没有婚娶的打算，百里婉儿自然听出来了，她向来骄纵，能低声下气讲出这样丢面子的话已是难得，一时眼眶泛酸：“玉师兄，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不知！”
后面视线太差，褚鸢抄手在树底下站了会儿，诡异地想知道是什么心意，目光搜寻半天攀上院子里那棵花朵洁白而无叶的高大树木。
地方很适合，褚鸢满意地坐在枝丫上，继续光明正大地听。
“抱歉，”玉绛之低低道，“我对百里师妹无意。”
褚鸢眼睁睁看着百里婉儿眼里蓄满泪花，伸手摸了摸自己眼眶。
磨磨唧唧的，麻烦，褚鸢最后往底下看了眼，灵光一闪想起有人跟她说男子都喜欢酒。
褚鸢消失在原地。
“玉师兄可有心悦之人？”百里婉儿用袖子胡乱一擦，不甘心道，“婉儿哪里不好了？”
“是那只铃铛对不对？”
百里婉儿愤然：“一个凡人，早就不知生死了！”
那只铜质铃铛她见过，花纹吊诡。被玉绛之妥善安放，从不准旁人触碰。
玉绛之不欲再跟她纠缠，也懒得解释那是别人托他保管的东西，声音冷下来：“百里师妹慎言。”
一百年来对任何人玉绛之从来没有说过重话，百里婉儿哭都忘了，呆呆看他。
她对这个师兄又敬慕又害怕，私下的小女儿心思众人皆知，可这么多年玉绛之态度始终不远不近，莫名的惧怕甚至让她不敢用更亲近的称呼。
玉绛之语气放缓：“我还有事，百里师妹请回。”
……
百里婉儿哭哭啼啼走了，檐外飘细雨，冷湿雨滴纷纷扬扬。玉绛之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取下覆眼绸缎往刚刚停住查看的地方看。
——那里一丛南山葵被人为压倒。
玉绛之拾阶而下。
一丛淡黄南山葵中，躺着一枚褐色木牌，是外门弟子或其他新入上阳门的弟子所持铭牌。
刻字清楚。
不是错觉啊。
玉绛之似乎笑了一下，手按在木牌“褚鸢”二字上，从上至下。
很快被伪造的划痕消失不见，光洁如新。
上阳峰主峰。
百里荣揩了揩额头汗，恭恭敬敬把那粒黑珠子呈上去：“门主，你看。”
上阳门门主名唐川生，是化神期的尊者。面容不苟言笑，眼下有深褶。
相比身材正常的百里荣他显得过瘦，嶙峋身躯包裹在深色门主袍里，骨瘦如柴。
“魔物恐怕已经混入我上阳派，门主需早家防范才是。”百里荣焦急道。
近千年前魔物将修仙界搅得天翻地覆，现今混沌血珠再现，他总有不详的预感。
血色在那颗珠子珠身环绕，当年横尸遍野、魔物倾巢而出场景再现，百里荣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虽然奚章已死魔域重创，但阴影还在。
唐川生坐在主位上，手中捏着一颗儿拳大小盘珠，威严：“此物从何而来？”
“从云天峰小路拾得，”百里荣又道，“还请门主示下。”
“戒严。”唐川生摩挲着手里珠子，叮嘱道：“私下探查，不可引起恐慌。”
一股血腥味飘入百里荣鼻尖，他忧心道：“师兄可是受伤了？”
唐川生手上用力，轻描淡写：“加固后山封印，不当心被一只魔物所伤，无事。”
“你那个徒弟要看紧了。”
百里荣面露轻视：“门主放心，一个金丹期的小儿罢了，翻腾不出花样。”
“近日本座要闭关，门内大小事物交由你处置。”
在这个当口？百里荣猛然抬头，察觉到唐川生周身气息后表情一变。
这是……要突破了。
“谨遵门主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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