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怜儿瓮(五)
唐镜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弟子刚好回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说的话不能全信。”唐镜抬眼看周窗鉴,不容置疑,“你跟我去衙门,茶楼和宵楚院交给玉绛之。”褚鸢他根本没放在眼里,既然玉绛之把她带出来是死是活都是他自己的事。
衙门若有卷宗整理起来也费事,何况还有……周窗鉴心思一转:“好,日落前在客栈汇合。”
褚鸢毫无异议,反正她有异议也没用,就颠儿颠儿跟在玉绛之身后:“师兄,我们先去哪儿?”刚那妇人说捕快姓林,穿一身浆洗得很旧的深色袍子,胸口缝了个兜,时刻放着纸笔。
天气阴下来,玉绛之抬头看了眼天:“宵楚馆。”
茶楼和宵楚馆都在渭柳城最繁华的那条街巷上,前者闹中取静,后者背水而建。按理说妓院不该开得如此张扬,但它是有名的富商佟成甲开的。佟成甲还有个兄弟叫佟成乙,是宣山派长老。
兄弟二人一个经商一个修道,没人敢来闹事。
一路过去全是摊贩,做糖人的店家笑呵呵淋糖浆,四五岁的孩子眼巴巴在旁边等;布匹店伙计兴冲冲给人拿布料,一边展开一边嘴里不得空地说料子如何好;卖烧饼的满头大汗地给锅上刷油,动作麻利地给饼子翻了个面;牵着稚子的妇人停在卖竹蜻蜓的前边,无可奈何跟小讨债鬼问价……
凡世的大街小巷永远拥挤,褚鸢第一次站在大街上被挤得东倒西歪,缓了几息开始撒脚丫子乱跑,让一群魔将焦头烂额找。
“大人是在看这穿孔铜子?很便宜的,二十文,您要是瞧得中就带一个。”路边挑货胆的伙计抓着一大把穿孔铜子殷勤地凑上来
“给刚出世的孩子戴上,保平安,顺风顺水无病无灾。”货郎漂亮话张口就来,看见跟在玉绛之身后的褚鸢赶紧添上一句:“夫人小的看您像是刚成婚,祝您二位琴瑟和鸣早生贵子,图个吉利。”
“谢谢。”褚鸢习惯性回应,发现对方一直伸手等她,真停下来去接那根红绳铜子。
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谢谢。
玉绛之猛然一停。
货比三家也是有人教褚鸢的,褚鸢弯腰挑挑拣拣:“要这个这个,不,还是这个。”
看着这二位就不像是差钱的,货郎大喜:“夫人好眼光,小的这就——”再抬头时“咦”了声,纳闷地摸了摸头:“人呢?”
他左看右看没找着人,在货摊上看见一颗黑色的珍珠,再点绳数时发现少了一根。
隔着老远距离都能感受到宵楚馆里香风阵阵,褚鸢兴趣十足观察门口甩着手绢迎客的姑娘们,跟着玉绛之还没迈进门就被花枝招展的老鸨拦住:“哎呦喂大人,我们这儿不招待女客,您要是有那心思出门右转有个南风苑,报上春枝的名字能给您叫最好的小倌儿,保准唇红齿白。”
她话是这么说身边大山似的杵着两名壮汉,都是金丹期修士。
玉绛之递过去一袋沉甸甸银子:“劳烦。”
丹青笔着色,泼墨似的黑在宣纸上晕染,三两笔绘出温柔惊艳的眉眼唇。黑白容易寡淡,但颜色纯到极致唯一的淡红便像山光水色中的灯。饶是见惯美貌的春枝都晃了晃神——她见过的都是些风尘女子,艳俗有艳俗的好,但干净到让人生出破坏欲的更诱人。
春枝定了定神:“哎呦不是妾身不通情理,实在是宵楚楼有自个儿的规矩。”
“要不这样,您下次再来,妾身给您叫唱曲儿最好听的风月姑娘,伺候您一晚上。”
这里和魔域紫宸殿大半重叠,在各式各样呛鼻的脂粉味里褚鸢闻到一股熏香,香得她想挖掉这人看玉绛之的眼珠子。
“是你?”
褚鸢默不作声收回了手。
“紫宸大人。”春枝退了一步,把位置让出来。
紫衣华服的青年拢着熏香居高临下打量玉绛之那张脸,良久嗤笑一声:“真是像,难怪。”
他直接忽略了褚鸢,侧过身子让玉绛之进来,意味不明:“祝你早日抓到渭柳城的魔,亲手取她项上人头。”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魔主已醒的消息吧,”他善解人意地添上一句,“束情蛊百年未曾发作,百年之期近在眼前,到那时……”
紫宸化作一缕黑烟:“借你这张皮一用。”
玉绛之表情有一丝暗沉的晦涩,漆金雕红的柱子斜斜投下影子,将他割裂在一半的阴影和一半的亮光里。
“既然紫宸大人开口,那二位就请进吧。”春枝做了个“请”的姿势,不敢再造次。
紫宸大概是来做正事的,褚鸢食指勾着银丝转圈,发现她还没听说玉绛之的娘到底是谁——一个私生子的娘。
“阿鸢在魔域见过他吗?”玉绛之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褚鸢后背汗毛一炸。
冷风吹过两秒的沉默里,褚鸢扬起笑脸:“见过啊。”
“他是紫宸。”
话音刚落褚鸢心里一跳。
不对,在九幽地殿玉绛之还瞎着的时候问过她是谁手下的魔仆,当时她回答的是“紫宸”。古怪的异样感从后脊窜上来。
褚鸢手中银丝悄无声息悬在玉绛之后脑。
玉绛之看人时鸦青长睫安静无声垂下,他至少在褚鸢身上停留了十个数的时间,然后很淡地笑了。
那根细如发丝的银线在玉绛之墨色发鬓间穿过,他眼尾泅出一点花瓣的红。
就在褚鸢忍不住要动手时,那双白皙修长的手靠近,将她辫子尾端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拨正,玉绛之低着头整理:“嗯,知道了。”
很近,褚鸢能看见红绸穿梭在玉白指尖。在她反应的同时玉绛之松开手,莫名其妙地道:“回去给阿鸢重新编辫子。”
“散了。”
宵楚馆是下界城池中有名的青楼,和魔域紫宸所辖前三城相比迷醉程度一般无二。
醇厚酒香混着姑娘们娇笑,香风一阵接一阵,胭脂水粉艳红口脂,大片雪白的臂膀和晃荡金钊构筑成昼夜难分温柔乡。
水红薄纱从二楼抛下,春枝扭着腰肢:“妾身总觉得公子眼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提着盏小灯回头仔细看玉绛之,眼尾皱纹眯起:“公子可别觉得妾身是故意套近乎,这宵楚馆虽说来来往往上万人,但像公子这样的……”她眼神纯粹是欣赏,点评道:“少见。”
这儿接的客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潦倒卖油郎,有银子的都是贵客,色字头上一把刀,男人嘛,都是那个德行。甭管家里养的如何冰清玉洁,骨子里还是喜好各色滋味。
这样的春枝见多了,一面之缘的客人未必引起她注意。
到底在哪儿见过?春枝将小灯举高,不经意看见白衣墨发的青年给身边少女递手帕,眼睫抬起又落下,情意凝成松枝玉珀,高挂天边。
楼上倚栏的姑娘缠作一堆嬉闹,春枝原本是要嗔怪,话还没出口手一晃。
小灯明明灭灭,外壁仕女图眼含春水,手指纤细葱白。
她突然想起什么,匆匆跟身边小厮递了句话。
“二位要一间上房?”春枝紧盯着玉绛之问。
等褚鸢用帕子牢牢捂住鼻子玉绛之才道:“我们来找人。”
“一位姓林的捕快,以往在十三衙门,好酒,褂子口袋有根毛笔。”
“您说林啊,那个成日嚷嚷渭柳城有魔物的红脸捕快?”春枝柔软无骨靠在玉砌栏杆上,“在哪一间妾身不知道,得您二位自己去找。”
她语气充满试探:“不知道公子有没有见过一位戴帷帽的……”
“算了,等公子事情了结,春枝有幅画要物归原主。”
各种胭脂水粉冲鼻的味道无孔不入,魔物四通八达的嗅觉毫无用处,褚鸢屏住呼吸到头脑缺氧,视线跳跃着找人。
“什么画?”玉绛之问。
春枝得意道:“宵楚馆开了百来年,受人所托之事从不食言,那幅画从祖上那辈传下来,据说是大师涂柳所画。”
“您看见就知道了。”
涂柳只画情投意合之人,那幅是他唯一的特例,藏在宵楚馆不见天日多年,终于等到来取它的人。
春枝看了一眼褚鸢,突然笑道:“恭喜奚章大人得偿所愿。”
玉绛之表情突然凝滞。
奚章。
一刹那所有吵嚷声音静止,褚鸢骤然转身,动作太大挣脱了玉绛之有意无意将她与周围人隔开的安全距离。
玉绛之看见那双乌黑分明的眼睛彻底亮了起来,酒楼绰约灯火倒映其中,美得惊心。
“你见过奚章?”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褚鸢往前跨了一步,她问的是春枝,玉绛之问的是她。
全身束情蛊温度攀升,热度前所未有。玉绛之抬起手,用唇瓣碰了碰手腕。
热。
春枝并没有意识到气氛的古怪,摇了摇头:“奚章大人对祖上有恩,佟氏这一支历代居住在渭柳城,一直帮他保管那幅画。”
“祖奶奶只说他很快会来取,”春枝笑了起来,“妾身大概也只能告诉后人,很快有人来取。”
见玉绛之毫无反应的样子春枝重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仔细辨认后隔了一会儿,抱歉道:
“是妾身错认了,你们不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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