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怜儿瓮(完)
阵破,城主府东被夷为平地。
周窗鉴灰头土脸从倾塌一半的墙后出来,角度原因只看清漫天飞舞的黑灰,很快和无数腐朽骨灰一样,消失在天地间。
他按着左臂“嘶”了声,问玉绛之:“没事吧?”
还没得到回应周窗鉴先听见动静,云宋急匆匆带着人过来,在一片废墟前怔住。
周窗鉴呲牙咧嘴地给自己止血:“哎可说好了,魔我们是给你除了但这城主府的损失我们不负责,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
唐镜:“……少说两句。”
云宋的表情很奇怪,似哭又似笑。周窗鉴心里不痛快想再讽两句,猛然看见云宋一个踉跄向后倒。
身后下人赶紧扶住他,但很快被他推开。
“你……你杀了她?”云宋身体沉重得像浸水的棉花,一步一步靠近玉绛之。
最后看见的银白几乎灼瞎人的眼睛,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剩下。巨大可怖的心慌让云宋手脚颤抖,声音不稳。
周窗鉴和唐镜对视一眼。
天地灰茫茫,玉绛之仍然跪坐在地。
体内枯竭灵力尽数回流,元婴期五感附着草木自然之上,风随心动。
手中最后一缕灰烬流失殆尽,他抬起头,静静看云宋:“我为除魔而来。”
除魔二字如鼓擂,轰鸣作响。
那是一双颜色浅淡如雨后山雾的凤眸,平行拉长,尾端睫羽拖曳出江边水色。
嘈杂人声灌入耳鼻,云宋怔忪地看着那双眼睛,耳边如有玉珠走盘。
拨盘走弦声落在灯火通明青楼妓馆,推杯换盏间他被醉意熏染,见到一只手轻抚过琵琶细弦。
女儿红妆引折腰,锦绣前路一朝断。
他以为自己从不会后悔,直至欣喜若狂见到襁褓中婴儿安静地吮吸手指。
银发清瞳,笑眼如弯月。
大悲同大喜。
……
一口血气郁积在胸,云宋压下腥甜张口:“你……”
“云城主认识我们绛之啊?”周窗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熟练地将手搭在玉绛之肩上。
他观察着云宋表情,但那种令人意外的失态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一眼。
周窗鉴甚至不能确定那一眼停留在什么地方,只觉得那像是要将人从生到长都看尽。
汹涌情绪在一闭眼中隐藏,云宋面色恢复如常:“渭柳城上下损失云某会列单送至上阳门,烦请唐门主尽数赔偿。”
周窗鉴要笑不笑:“上阳门可不负责善后。”
“渭柳城隶属上阳门之下第九城,”袖中红豆硌得人骨头泛疼,云宋重新看向周窗鉴,“城内魔物害人而不除,是为失责。”
赔偿事小失责事大,上阳派大部分弟子财物是靠进献得来的,要是让其余城知道上阳派除魔不利让一只魔在城中大肆屠杀……周窗鉴磨了磨牙。
唐镜:“我会向门主言明,也望云城主遵守承诺。”
死生恶殿那朵金莲在浅洼中荡漾,褚鸢趴在池子边伸手去捞,好端端捞了两下突然握拳往下砸,水波霎时带翻细薄纤广花瓣。
那只随侍魔物“扑通”一声跪下,惊惶:“尊上恕罪!”
他面前是红蓝交错裙摆,金线凤尾徐徐展开。
褚鸢袖口被水打湿,下一刻出现在殿门口,抬脚外走时警告道:“别跟着我,我要去九幽殿。”
九幽禁地之名如雷贯耳。
随侍魔物满头大汗,匍匐在地连声:“恭送尊上。”
佝偻魔进死生恶殿时那只魔物还不敢抬头,看见鞋面后才定下心,叩首道:“大人。”
佝偻魔往空旷殿内看了一眼,侍魔连忙:“尊上去了九幽。”
九幽的特别之处并不在那二十一具骸骨,而是死湖底那具乌木沉棺。
佝偻魔静默一会儿,就在他要说话时一只傀儡连滚带爬摔了进来,指着外面气喘吁吁:“大大、大人!有人擅闯界门,要见尊上!”
“银银银……”
玉绛之。
佝偻魔表情再三变化。
修仙那群老不死提到九幽都心有戚戚,玉绛之只身一人就敢闯。不知道是该赞赏佛尊大胆还是有恃无恐,佝偻魔想到什么,站在风口处道:“带他去九幽。”
小黑还是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省,褚鸢站在九幽地殿前,五只铃铛在腰间叮叮当当响。
傀儡丝线随魔主出世而存在,当初没有铃铛,是有人系上的。
九幽地殿厚重大门在褚鸢身后关闭。
殿内阴风阵阵,地面湿滑,褚鸢一路往下走。
见多了玉绛之黑发的样子她有点想不起来奚章长什么样,魔这种东西多数时候认人不看脸,看气味。况且算上前世,她已经记不清上次见奚章什么时候了。
就是那么一口棺,褚鸢站在棺头低头看了一会儿,单手一掀。
棺盖砸在潮湿地面。
与其说是一口棺不如说是一张软榻,面容俊美的青年一身玄色躺在细织软垫中,锋芒顿收。
褚鸢记得自己让他以历代魔主之礼下葬的,为了让尸身不腐还在棺身下过重咒。
九幽正好是个通风口,阴风不断往身上灌,褚鸢收回视线。
死人没什么好看的。
手贴上棺身时渗人寒气冰得她一个激灵,褚鸢想了想,在棺盖即将合上的时候凑近:“我的辫子散了。”
棺内人手相叠放在腹部,仍然无声无息躺着。
“不过没关系,”褚鸢趴在棺材边自言自语地安慰他,“绛之说他给我绑。”
有点冷,褚鸢长吁一口气往门口挪,每次她来都无师自通明白那种叫“愧疚”的情绪,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棺材边汇报自己最近没干什么坏事。
她突然瞥见什么,顿了顿。
角落有把青绢油伞。
又一百年过去,那把伞因无人照看而彻底朽败。竹木伞柄在昏暗光线下透青。
光滑黑色石壁上映出白影……咦?白影?
褚鸢猛然回头,果然看见玉绛之稍显沉默地站在殿门口,缟素白衣被风带起,浑身只有宫绦流苏底部有淡红。
这段路从殿门口往死湖边延伸,高低不平石块和魔物不腐的尸骨堆叠一路。
真是奇怪,褚鸢一点也不觉得心情不好。和以前来九幽的郁闷不一样,所以她新奇地盯着玉绛之看,企图从他身上找到点什么。
玉绛之刚刚一路打伤不少拦路的魔,好在魔域七将各自待在自己地盘,没真正碰上麻烦。见到褚鸢那一刻冲动烧成无可奈何的灰烬,他一时忘记自己来是要干什么问什么,站在原地没有动。
褚鸢走了几步,又看了玉绛之的腿一会儿,突然蹲下来,把手搭在他膝盖上,露出一个心有余悸的表情:“疼。”
束情蛊发作时那一跪褚鸢想起来就头皮发麻,任何轻微的触碰都如同针刑。她赶紧把手缩回来,郑重道:“我会对师兄负责的。”
玉绛之低下身子,暗色被隐在清丽瞳仁底部,他重复:“会吗?”
泠泠吐息在耳廓处幽幽打了个转,褚鸢觉得半边身子都奇怪的痒,揉了揉耳朵:“会。”
她自己嘀嘀咕咕:“反正给你把腿治好。”
玉绛之没说话,看起来不相信。褚鸢习惯性往衣兜里掏了掏打算摸出什么,手一停。
她看了眼玉绛之玉白的腕骨。
就说缺点什么。
一根细绳绕上手腕,尾端微凉。玉绛之顺着动静视线下移。
褚鸢正干大事,非常专注。
“师兄以后……”褚鸢回想那句话,一边系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顺……风,顺水……”
她实在想不起来后面那句是什么,嘴里嘟囔着和自己较劲:“顺水……”
她好像不知道那句话应该在婴儿出生时由爹娘长辈赠予。
那是迟到几百年的东西,以另一种意义回到在自己手上。
红绳铜子有活结,不好扣上,玉绛之看着褚鸢不太熟练的动作和逐渐恼火的表情,几乎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像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魔头,像被倾举国之力珍之重之捧在手心的小帝姬。
褚鸢使劲捏那根红绳底部硬硬的铜子,还想不起来后一句是什么。
“是无灾无痛。”
有人接下后半句,褚鸢被冰凉气息包裹,玉绛之叹息道:“阿鸢。”
好像不太对,后半句不是这个。褚鸢正要反驳突然被卷轴坚硬前端硌到,随手一抽抽出一张画卷。
“这是什么?”褚鸢自顾自展开,立刻被红艳艳一片冲到眼睛。
拜天地,拜高堂,入洞房。
他想做同样的事,而不是朋友。
有什么不可以。
心底幽暗如杂草生长,玉绛之将手压在高昂卷轴撑架上,去确认一件怀疑已久的事:“久闻魔域左护法奚章之名。”
他顿了顿,声音柔和无异样地问:“尊上觉得我们像吗?”
像吗?
褚鸢想翻动那张画纸,上方却被牢牢按住。她把上边手指一根根掰开,感觉一根比一根僵硬。
玉绛之身体紧绷着。
就是一张画,没什么特别的。褚鸢非常失望,把卷轴塞进玉绛之手里,奇怪地道:
“不像。”
她显然又开始对凡人的记忆力感到不满,再次强调:“八百年前就说过了。”
八百年前在死生恶殿明堂之上,她隔着那层绯红纱帘说过。
玉绛之低低笑了起来。
说过了,他笑的时候周边都跟着亮起华灯。褚鸢又有种久违的吞咽感,她跃跃欲试地踮脚,一把拉住玉绛之袖子。
……快狠准地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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