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同根生(一)
半柱香后,褚鸢揉着鼻子走在渭柳城大街上,一边走一边郁闷地踢石头。
刚刚差一点她就要咬到,但玉绛之看见她踮脚就跟条件反射一样后退。
果然这种法子用一次还行,两次就容易被抓包。
褚鸢身上怨气叫人想忽视都难,她憋了一会儿没憋住,在巨大诱惑之下投降:“绛之,我们是朋友对吧?”
玉绛之唇角弯了一半:“嗯。”
“我不吃人肉,”褚鸢费尽心思给自己要说的话做铺垫,“而且我牙齿不尖。”
“……”
玉绛之看了她一眼,等她接下来的话:“嗯。”
褚鸢舔了舔藏住的小尖牙,觉得好像有一点尖。
她又舔了舔,再看向玉绛之脖子。
养一养算了。
母蛊在轻微地发抖,子蛊一定受到巨大冲击。但玉绛之毫无端倪走过街巷,路过糖葫芦小摊还问褚鸢要不要。
山楂外面裹着一层晶莹糖浆,细细木签将讨喜的山楂球串起来。褚鸢脸色阴郁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很快摇头:“不要。”
从再次站到渭柳城街上玉绛之就显得很沉默,城主府进进出出,都是近年来死了幼子的来领尸。
更远的已经被遗忘。
说是领尸能领到的也不过一捧灰,褚鸢在人群中看见那个捕快,秋风吹得他眼尾湿湿的。
褚鸢想他应该终于有空给自己刮胡子了。
她跟玉绛之坐在城主府斜对面一间大饼摊子前,玉绛之手边雾到弓身铁锈纵生。
有人坐在了他对面。
褚鸢把手伸进乾坤袋捏了捏小黑肉乎乎的后颈,支起耳朵听。
“你……”云宋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攥着手里那根在焚烧中留存的红豆珠钗,一时难以启齿。
玉绛之一言不发。
“算了。”
云宋比任何人都知道过去无法改变,多说等同于自私。他确实将对方扔在后宅十几年不闻不问,也在明知云府上下态度恶劣时放任不管,甚至……
每一次下人来禀东院姨娘恨不得掐死自己襁褓中幼儿时他并不觉得怜惜,也无意深究为什么。他跪在云府祠堂前谢罪,眼睛熬得通红。
巨大恨意击垮他的身体,他为了一个琵琶妓子甘愿自毁前途,得到的是什么?
那都是她该受的,报复的快感从已经麻木的身体里升起,如昆虫爬行一般的瘙痒。
她当然不能死,要和他一样永远困在四方天地里。
三天三夜后他跪废一双腿,从此闭门谢客。
他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如何长大的,漫长的时间将一切变得混沌而模糊,最后他甚至忘记自己所迷恋的到底是那曲琵琶还是弹琵琶的人。
把人送出去那天他站在城墙上,冷眼看着清瘦伶仃的青年淹没在一哄而上的魔军中。
他其实来找过自己,但云宋已经想不起来是何年何月因为何事。
云宋不敢直视那双眼睛,最终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渭柳城上下会对此事守口如瓶,你……”
“与城主府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让玉绛之和魔在明面上彻底划清关系。
不停有红肿着眼睛的妇人老妪从身边经过,每经过一个褚鸢就感受到子蛊异样的情绪。
“云家多年家业,如果你想要……”
“一百三十七户,”玉绛之终于抬头看云宋,突兀道,“以云城主手段,庇佑他们五十年不算难事。”
云宋愣了一下。
“一个怨念而已,害了那么多人。”周窗鉴一边给自己包扎腿一边无所谓道:“死了就死了。”
“别放在心上,要是不解决难道等她杀了我们?”
封仇:“何旭扔回去。”
上阳门一年总有两三个校考不合格被塞进来的,何旭就是其中之一。带他的人是封仇,他这次又拖后腿,封仇已经忍无可忍。
柳清荷受伤颇重,被门内师兄弟先行接走,顺便带走了百里长老的心肝儿和哭哭啼啼的何旭。
周窗鉴乐了:“他下次还敢跟着出来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历练结束气氛轻松不少,况且此次排名必然是前三。周窗鉴心情很好地转头看褚鸢:“哎,小丫头胆子挺大啊。”
褚鸢企图让三根食指长的树枝立在桌面上,没功夫说话。
那青色弟子服对十五六岁的少女身量来说太大,刚刚坐下来时她一伸手玉绛之便自然地低头,帮她将袖口往上卷了两折。
折完褚鸢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三根细棍子,在旁边捣鼓半天。
周窗鉴原想问玉绛之腿怎么样,看见这一幕暗想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丫头,使唤人这么理所当然。
他这样想着开口又是另一句:“左右无事,我们在城内逛两天?早听说渭柳城有个说书的一张嘴皮子说破天,这不得去见识见识?”
唐镜:“我还有事。”
他被唐川生作为下一任门主培养,事多且杂。渭柳城还有诸多事要收尾,不可能跟他们一道胡来。
周窗鉴表示知道,顺带问了一句身边的冰块:“你不去吧?”
破天荒的,封仇开口:“去。”
“唐镜关于城主府的消息全是在茶楼听到的,几百年的怨念早就丧失神智,只记得自己死前要做的那件事。”周窗鉴觉得那说书的有意思,继续:“要不是他在云宋屋内破了助怨气的阵法,我们估计还打得昏天黑地。”
封仇一贯没话说,背着刀跟门神一样走在路边,经过的百姓都自觉让道。
周窗鉴嘴角抽了抽。
“你在找什么?”
街上人多,褚鸢到处跑,玉绛之不得已提着她后颈把她拉回来。
褚鸢终于消停一会儿,跟在封仇后面抢先道:“师兄问你在找什么?”
周窗鉴:“啊?”
玉绛之看向封仇。
一般的魔物不会引起封仇注意,他停在元婴中期多年,差一个契机突破。
封仇:“宵楚馆。”
看所有人不明所以地看他封仇又解释道:“晏时,魔域七将之一。”
一棍子打出一个词儿,周窗鉴怕了他:“说清楚。”
封仇沉默一会儿
“长……”这种太亲密的词封仇不太适应,“父亲传信,长姐结亲之日被晏时掳走。”
周窗鉴不可思议:“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说?”
晏时那个病秧子还能干跟人抢亲的事?褚鸢眼睛一亮。
排场大吗?唢呐响吗?新娘子漂亮吗?能加我一个吗?
玉绛之竟然从褚鸢骤然变亮的眼睛中看出她在想什么,好笑又好气。
他转向封仇:“和哪一家结亲?”
封仇:“河西佟氏,佟漳。”
宵楚馆的少东家,也是富商佟成甲最疼爱的幼子。
河西距离渭柳城不远,上阳门归家手续复杂,封仇收到家书后即刻下山,被怨念绊住。
“你打算一个人去?”周窗鉴一只脚已经迈进茶楼又收了回来,看样子要被封仇气死,“就这样去?”
封仇没说话。
魔域七将凶名在外,有能力帮他的人不愿意,有心帮忙的他不可能看着对方送死。
周窗鉴很快从他的沉默中想通事情原委,撞了撞封仇胳膊,眉梢挑起:“反正没事,陪你去一趟。玉绛之?”
玉绛之颔首。
傍晚褚鸢在客栈门口玩灯笼,玉绛之拿着灰扑扑的雾到问:“这是什么?”
褚鸢刚想开口说是上古神器就被掉落的灰呛到,“阿嚏阿嚏阿——”
“阿嚏!”褚鸢擦鼻子,带着鼻音恶狠狠:“废铁。”
依稀看得出是把弓,没有弓箭。弓身纹路被铁锈牢牢锁住,不露分毫。拿在手中很沉,隐透帝王杀伐之气。
弓弦和两端咬合极紧,玉绛之松松拉弦,压力紧逼手臂。
褚鸢:“太重了,帮我拿。”
她不是藏着掖着的人,想不通的问题只想即刻得到答案:“他们对绛之不好,为什么不能杀?”
玉绛之站在城主府东院时没有任何杀意,无论是看见云富还是那只歇斯底里的怨念。
褚鸢站在一只飘荡的红灯笼下,笃定道:“杀了他们就会高兴。”
玉绛之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替她拿掉鬓边红透的光影,回答道:“我没有不高兴。”
他顿了一下,看着褚鸢道:“我很高兴。”
褚鸢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好吧。”
在他们走前半个时辰,云宋寿尽而死。他任城主时风调雨顺百姓富足,受无数人爱戴。因此城中自发挂起白孝。
远远望去干净得像数年前大寒,渭柳城开门迎流民那个雪日。
城主府钱财尽散,全部用来补偿有丧子之痛的门户。
收到消息时玉绛之在城门外,褚鸢顺着他的视线望见有人搭长梯挂白绢花。
玉绛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身。
渭柳城在背后变成小小的黑点,离开时褚鸢清楚看见玉绛之左瞳暗金色一闪。
无妄海佛尊得大道,世间生灵为五感,褚鸢只要那只眼睛。
云府变成空殿,那些下人跑得跑逃得逃,云富一边耳朵到额头全部被纱布包裹。他挪动着身子气喘吁吁从榻上下来,想叫人给他拿水。
“咿咿呀呀”了好一阵没人,他只能自己伸手去够桌上冷茶,快要碰到时面前出现仙鹤云纹的澄白袖角。
“哑了?”
云富瑟缩了一下。
来人将纸墨笔砚逐一摆在他面前,带着笑道:“八百年前城主府和魔域做了一项交易。”
“写下来,告诉我,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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