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同根生(二)
封仇口中宵楚馆不在渭柳城,而是在河西。它并不是青楼楚馆,而是织物商铺。
佟家以布料衣帛发家,佟漳的祖父在经商一道上颇具天赋,到他爹佟成甲,这人野心勃勃,接手家业后将水运这条线牢牢抓住。又有宣山派从中帮衬,迅速在河西站稳脚跟。
周窗鉴看玉绛之:“佟漳?这名字听起来耳熟。”
玉绛之:“外门弟子,我在魔域来人那日见过。”
“他既与宣山派有关出现在上阳干什么?哦——这事我听说过。佟成乙当年为了让自己侄子跑去修仙长命百岁差点把他逼去做道士。”
周窗鉴甩着根稻草晃晃悠悠回想,衣袖上仙鹤云纹跟着动:
“我还记得那倒霉孩子当着他老爹和老叔的面振振有词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态’,说他毕生梦想是娶个媳妇,翘腿坐在院子里喝茶养老筛布料,最好再有个兄弟,没事喝两杯。”
“他爹拿着木条在后头抽他,他一边跳起来跑一边梗着脖子说‘我就不’,宣山派一阵鸡飞狗跳。”
“这番话惊世骇俗,能在修仙之道上有根骨的哪一个不是感恩戴德,他到好,现成的机会放在面前偏不。”
玉绛之不置可否:“人各有志。”
佟漳褚鸢也见过,就是那个长得跟弥勒佛一样的小胖子。一看就没辟谷,一边修仙一边吃。
弑母为佛尊在尘世琉璃镜上的第一笔业债,接下来是什么,褚鸢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先放放。
至于晏时……褚鸢想了会儿。
魔生性好斗,能爬到魔将这个位置的都不是寻常人,晏时又是七个里面特别的。
他是人,为活命不得不修魔道。
人是人,魔是魔,违常理者必受反噬。最初晏时风大都能喘不过气,动不动在死生恶殿表演迎风咳血。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吊着一口气,能用的丹药仙草都用了,还是每十年踏进鬼门关一次。
魔域二十一城除少光无雨,一旦适应就很难出去。
晏时更加。
奇了,他就这么病歪歪地活了好几百年,总有魔物看不起上门挑衅,妄想取而代之,全被扔进了乱葬岗。
褚鸢算了算日子,合理猜测抢亲是他站在太阳底下做的第一件恶事。
封仇低声:“这不是第一次。”
“那当然,掳人这事那些魔干得还少?书上说魔生性荒淫,喜好美色。”周窗鉴一点不意外。
玉绛之突然看了褚鸢一眼。
褚鸢报以疑问的目光。
“……”
玉绛之默然转过头:“第几次?”
封仇说了长长一段:“佟家去年开始给佟漳议亲,河西大姓纷纷将女儿生辰八字及肖像递出。”
“第一家,定亲之日佟漳跑了。”
周窗鉴:“不像话,我是佟成甲我压都给佟漳压得进洞房。”
他完全是幸灾乐祸,看清封仇表情后呆住:“……不会真压着……吧?”
封仇点头:“差不多,佟成甲让人把他捆起来去拜堂。”
褚鸢突然也看了一眼玉绛之。
当初他也是被捆着送到死生恶殿的榻上的。
周窗鉴眼角狠狠抽动:“没结成?”
“嗯。”封仇继续:“晏时在前夜把人掳走了。”
“一共四次,四个人。”
周窗鉴纳了闷了:“佟漳不是想娶媳妇种地吗?佟成甲给他找的人不合心意?”
“结一门亲被掳走一个,还有人敢把女儿往火坑推?”
封仇摇了摇头:“她们都是河西有名的世家女,容貌出众,品行举止无可挑剔。”
“那就是佟漳自己不愿意?”
理应是这样,不过封仇没回答,盯着某一处,把刀拿到手里,还用手心抹了抹上边不存在的灰。
站在最近距离的玉绛之直观感受到杀意,视线一顿。
不远处佟漳毫无察觉,双手合十不停跟好心告诉他路的大爷道谢。
掺都掺合进来了索性更彻底一点,褚鸢溜得太快,玉绛之伸出去的手再次落空。
他抬了下头,褚鸢像只燕子一样身姿轻巧地飞到佟漳身边。
周窗鉴一边抬脚一边道:“这小丫头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咋咋呼呼的。”
“对了,你出生在渭柳城,怎么没顺道去看看家里人?”他状似无意地问。
玉绛之把手收回来:“百年已过,父兄尽亡。”
除了一些世家外大部分弟子都是普通人,十里八乡出一个有根骨的不容易。往往拜别爹娘时就是最后一面。
玉绛之的说法没有问题,周窗鉴略带深意地“哦”了声,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褚鸢:“可惜了。”
“佟——漳?”褚鸢干干吐出两个字。
在这种地方都能看见熟人,佟漳显然很兴奋,一把拉过她:“你也被赶出来了?”
完全没有伤心的意思。
褚鸢笑,觉得笑得不标准又笑一次,发现做不到抬手去捏佟漳的脸:“为什么你笑,这里鼓起来?”
佟漳也不生气,摸了摸脸很骄傲:“我长得胖,没办法,天底下美食太多。”
褚鸢算是他在上阳派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佟漳殷勤地邀请褚鸢跟他一块儿坐在路边:“我来是要跟一户姓封的老爷道歉。”
褚鸢:“哦。”
佟漳正苦恼这件事,话匣子一打开收都收不住:“我问你啊,要是你暂时不想成婚,又怕不小心伤到跟你定亲的人家,你怎么办?”
三两句说不清这个棘手的情况,佟漳不自觉靠近了点,努力想使褚鸢明白自己的意思:“……就是我只是暂时不,以后还是要。只不过现在出了点问题,我有个下落不明的弟弟……”
话太长褚鸢听不明白,从“我问你”开始面部表情空白。
佟漳还在那兀自纠结:“这样说不行,那样也不行……”
褚鸢木着脸打断:“去哪?”
佟漳:“封家啊。”
褚鸢:“干什么?”
佟漳:“……道歉?”
褚鸢:“道什么歉?”
“封大小姐长得好看心肠也好,绣花的本事还一绝。是佟漳……”佟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脑袋:“佟漳没什么大志向,配不上她。”
褚鸢再次感到奇怪,觉得自己刚刚听到还试图努力理解的都是没用的东西。
她面无表情地看佟漳。
明明长得很好说话,看着人的时候怎么后背发毛。佟漳声音弱下去:“……好吧我就是害怕又被打出来……”
褚鸢控制了一下表情,于是一秒之内佟漳眼睁睁看着对方脸上那种违和的冷漠褪去,变成正常的好奇。
诶?
佟漳不明所以地抬头,还没看清人脸就听见有人叫他。
“佟漳?”
是让人会想到青山涌泉清泠作响的那种声音。
“事情就是这样。”佟漳垂头丧气地走在路上,“虽然晏时把人掳走但过段时间又会把人送回来,人没事就是受了惊吓,婚事自然就黄了。”
“前三家我都自己上门去赔罪了,谁知道我爹趁着我跑出门又给我议了一门亲。”
佟漳猛然一转头,握着封仇的手一顿摇:“要是封大小姐没能平安归家我一定自裁谢罪。”
“呸呸呸,瞧我这嘴,尽说什么丧气话!”
“……”封仇看样子想打人,冷脸抽回手。
至少知道人应该没事,褚鸢想了想,问他:“为什么‘暂时、不成亲’?”
“成亲”那两个字她咬得很重,吸引周窗鉴、玉绛之还有封仇都看过来。
“成亲不应该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吗,就是那种看见她恨不得什么都给的那种喜欢?”佟漳进门前做好缺胳膊少腿的准备结果什么事没有,这时候紧绷的弦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墙根底下用手扇风。
“况且……”
灰大他鼻子不好受,闷闷不乐地说:“我有个弟弟,我以前答应过成亲一定请他来喝喜酒。”
成亲要跟喜欢的人一起。
喜欢,的人。
什么都给。
褚鸢把那四个字默读了一遍。
——朋友不够,小主子,您知道该怎么做。
褚鸢扯了扯食指上银丝,很轻地弯了下眼。
“……我昨日已经去过封伯父家一次,被他拿着扫把轰出来了。”
佟漳垂头丧气:“我也觉得很奇怪,我根本不认识那个魔……”他打了个哆嗦,四下看了一圈才很紧张地说:“不认识那个叫、叫晏时的。”
佟漳说着说着用帕子捂住鼻子,哭丧着脸:“他总搅黄我婚事干什么,我不想当光棍。”
本来气氛凝重,封家大小姐人也没送回来。但佟漳的样子真的很滑稽,玉绛之忍俊不禁:“不会。”
佟漳跟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充满信任地问:“真的?”
“呃……”周窗鉴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还得去一趟封家。”
“我们有事要问当天的丫鬟侍女。”
“你们真的有办法把封家小姐找回来?那可是……”不是他不相信,实在是……佟漳捂嘴不敢大声,“魔。”
周窗鉴看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当然,我们打算让你爹再给你说一门亲事。”
封仇微愣。
“啊?”
魔域他们不敢轻易近,把晏时引出来还是可以的。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吗,周窗鉴这样想着去看跟了他们一路的褚鸢。
佟漳加大声音:“还议亲?没人愿意嫁。”隔了一会儿他想到什么,默默看向褚鸢。
“……”
被全体关注一般不是什么好事,褚鸢看看周窗鉴,又看看佟漳,最后指了指后者,认认真真道:“他扮。”
佟漳脸上的皮都绷紧了。
玉绛之笑了一声:“嗯,他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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