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退让
某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我一直坐在教室学习到熄灯。
熄灯以后，我又呆呆地在教室里坐了二十分钟的样子。
全班同学都走光了，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坐着，心里感觉有些寂寞空虚冷。反正自从到了这个百日冲刺班，每天都是这么疲惫又空虚，倒也有些习以为常了。
枯坐了一会儿，想想学校的夜间巡查老师或许就快到教室门口来了，我只好摸黑走上了讲台，又摸黑在讲台的角落里摸到了门锁，然后走到教室门口去锁门。
这时候教室外面，楼道里的灯也已经熄了，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所以我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锁门。
因为我从来没锁过冲刺班教室的门，这是第一次锁。不知怎么回事，锁来锁去，就是锁不上。
正当我急得头顶冒汗，心浮气躁的时候，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像一只黑熊似的，凑近我耳边说了一句:“你在干嘛？”
毫无心理准备的我，被这个黑影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捂住胸口，“啊”地一声尖叫。
要知道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气场特别弱，格外容易被吓到。
那个黑熊貌似也被我的尖叫吓到了，我“啊”他也“啊”。
我一听，这个声音有点熟啊。于是在一片漆黑中试探着问他:“是林俊吗？”
林俊说:“嗯，是我。”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抱怨:“林俊，你干嘛像个鬼，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后？”
林俊笑了，解释:“我就是想看看你在干嘛？”
久违地听见林俊的声音，我心里觉得特别温暖，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贵感。因为我本来以为，我和林俊的缘分已经结束了，没想到他还能主动过来找我。
心里非常感动的我，嘴上却只装作平常，问:“这么黑，你怎么知道是我？”
林俊笑了笑，说:“熄灯之前，我就站在教室外面看见你了。”
我一想，那他至少在教室外面站了二十多分钟了。
我好奇地问:“你回宿舍的时候，不路过我们班教室啊。怎么会来？”
林俊含糊其辞地回答:“哦，偶然路过。”
我不想深究，只想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便说:“林俊，我死活锁不上门了，你帮帮我？”
林俊笑着说:“小case，交给我。”
我让开位置，让林俊试。
正当我心想，我锁不上，他应该也很难锁上吧。没想到刚这么想，就听见“咔嚓”一声。
我有些不敢相信，问:“这么快就锁上了？”
林俊得意洋洋，说:“不信你摸一摸，检查一下。”
我伸手一摸门锁，他果然锁上了。
我忍不住笑着夸他:“林俊同学，有两下子么。”
林俊得意洋洋，自夸地说:“作为一个学习努力的人，我锁了多少次门了。作为一个不爱学习的人，你应该很少锁门吧？”
我无奈的苦笑，说:“得了，夸你两句，又嘚瑟上了。”
林俊笑了笑，不说话了。
一时间气氛挺融洽的，就好像回到了我俩吵架之前。不过，就因为气氛太融洽了，我反而觉得有点不安。
不安的原因是，我和林俊之间的核心矛盾还没有解决，如果走得太近，以后难免还会产生第二次摩擦。
只要我一天没对林俊说，我已经放弃于东了，我心里只有林俊一个人了。他都难免会有芥蒂的。
可是我暂时不想放弃于东，所以实在给不了林俊，他想要的答案。
想到这里，我淡淡地说:“林俊，不早了，我要回宿舍了。”
林俊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用客气而又疏远的语气，说:“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回去吧。”
林俊苦笑着问:“态度这么冷漠，是想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吗？”
我不好意思地解释:“也不是，就是关于于东的事情，你上次不是生了好大的气吗？”
林俊说：“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我忐忑不安地说：“我就是觉得，我暂时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理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恐怕不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没想到林俊说:“你没想好，我想好了。”
我诧异地问:“你想好什么了？”
林俊略一沉思，认真地回答:“通过这一个多月，我渐渐想明白了。既然你还没想好，那就让你慢慢想呗，我不想再逼你在我和于东之间二选一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做朋友。”
我诧异地问:“是吗？你不生我的气，不吃于东的醋了吗？”
林俊假装洒脱，苦笑着说:“没事儿，我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我觉得很内疚，很不安，说:“那你不觉得委屈吗？”
林俊豁达地说:“通过这段时间，我也想通了。既然于东是你的初恋，那你一定在他身上寄托过很多感情。他现在突然跳出来向你表白，你会动心也是人之常情。假如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初恋，她突然向我表白，我也会动心的。”
得到了林俊的理解，一直对他感到抱歉和内疚的我，心里特别感动，一时间心里暖融融的，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俊故作洒脱地说:“没事儿，不就是公平竞争吗？我林俊什么时候怕过竞争？”
我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被他的傻里傻气打动了。
林俊豁达地说:“所以，你慢慢想就行了。我们可以先退回到好朋友的关系，慢慢相处。如果将来，你选择于东，我也毫无怨言。”
听了林俊这番话，我心里感觉特别温暖，也知道一向性情耿直骄傲的林俊，为了我，做出了很大的妥协和退让。
既然林俊都拿出了这么豁达大度的态度，那我显然也没必要再拒他于千里之外了。于是我同意了让他送我回去。
林俊送我回去的路上，他关切地问我:“子初，你到了冲刺班以后，为什么一直闷闷不乐呀？”
我好奇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一直闷闷不乐？”
他略一沉默，然后有点难以启齿地说:“自从你到了冲刺班，我心里总有点放心不下。所以每天放学的时候，我都会到你们教室门口，来看你一眼。”
我很震惊，问:“每天？”
林俊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对呀，每天。有时候你还没走，我就站在窗户外面偷偷看你一眼。有时候你已经走了，我也就失望地走了。”
听他这么说，我觉得好内疚。
林俊又问:“对了，你因为什么事情不开心？”
我说:“一半因为你，一半因为我爸。”
林俊很高兴，打断我说:“我都重要到能跟你爸相提并论了？太好了。”
我被他逗笑了。
他温柔地问:“然后呢？”
我幽幽地抱怨:“自从你把我赶到冲刺班，害我离开了熟悉的环境，离开了以前的同学朋友。我有点孤独。”
林俊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啊，子初，我不应该自作主张把你赶走。我后来想了想，觉得自己反应过激，做得过分了。我很后悔。”
明明是我的错，林俊却要为此道歉，我不好意思地说：“没事儿，是我伤你的心在前嘛。我也是自作自受。”
林俊豁达地说:“好吧。既然我们已经互相道过歉了，那就把这一篇翻过去，以后都不提了。”
我说:“嗯，行。”
林俊又问:“对了，你爸怎么啦？”
我气呼呼地说:“我爸说，要是我考不上大学，他就打断我的狗腿，再把我赶出家门。”
林俊听了，“噗嗤”一声笑了。
我不满地抱怨:“林俊，我在诚心诚意向你倾诉心事呢，你却嘲笑我，这合适吗？”
林俊连忙收起笑容，说:“我错了，你继续。”
我继续抱怨:“孩子在高考之前，心理负担本来就重。他一个当爸爸的，不说开导鼓励，还偏要给孩子增加心理负担。说什么打断狗腿，赶出家门这种话，合适吗？”
林俊说:“他可能也是着急，才会口不择言吧。不是有句话说，关心则乱吗？”
我不满地说:“他再着急，能有我着急？这毕竟是关乎我的人生，我的未来的大事。”
林俊语重心长地说:“子初，在高考这种重大事件面前，孩子和父母的压力都很大，所以，要相互理解嘛。”
我被他逗笑了，说:“林俊，你讲话的语气怎么这么像老头？”
林俊调皮地说:“你这句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夸我？你是不是想说我有深度，有内涵？”
我开玩笑说:“滚。有多远滚多远。”
林俊见他终于逗笑我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委屈地解释:“其实，我之所以这么在乎我爸说的话，是因为很在乎他。”
林俊转头看着我，问:“有多在乎？”
我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十岁以前，一直跟着我妈和我弟，一起生活在农村。小学毕业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才到了我爸身边，和他团聚。”
林俊点点头，说：“记得。“
我接着说：“那几年，我妈刚找到工作，特别忙，没时间照顾我和我弟。都是我爸给我们洗衣做饭，每天嘘寒问暖，照顾我们的衣食起居。”
林俊说:“你爸心这么细呀？”
我说:“是啊，他心很细，很多时候比我妈的心还细呢。别看他是一个长得浓眉大眼，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心特别细。那时候，我一说我想吃什么，他马上就给我做。我一说我想要什么，他马上就去给我买，一刻都不耽搁。”
林俊酸溜溜地说:“我光听听都觉得羡慕。”
我接着说:“他不光生活上对我体贴入微，还特别保护我。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和同学一起回家，遇到一个小流氓，一路跟踪骚扰我们。”
林俊吃惊而又担心地说:“啊？”
我听出来他的担心，说:“没事儿，后来我们跑得快，小流氓没追上我们。”
林俊松了一口气，说:“哦。”
我继续说:“可是你猜怎么着？回到家，我跟我爸一说，我爸立刻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要出去砍他。”
林俊吃惊而又担心地说:“啊？那怎么办啊？”
我说:“没事儿。后来，我爸在街上转了一圈，没找到那个小流氓，他又怀里揣着菜刀回来了。”
林俊长舒一口气，说:“谢天谢地。他要是找到小流氓了，说不定会出人命案的。”
我说：“可不是吗？我当时也担心死了，生怕他把别人砍死。或者别人把他砍死。”
林俊笑着说：“万幸没有出事。”
我接着说:“还有一次，我在马路边亲眼目睹了一场车祸，画面真叫一个惨烈，血肉模糊，人都已经没有人样了，成了几摊血泥的那种。”
林俊说：“我没有亲眼见过车祸。”
我说:“你没见过太好了。我亲眼见过车祸现场之后，立刻就产生心理阴影了。吓得毛骨悚然，胆战心惊，每天都不敢走那条路，可那条路偏偏又是我上下学的必经之路。”
林俊担心地说:“那怎么办啊？”
我说:“后来，我爸为了帮我，每天送我上下学，坚持送了一个多月吧。直到我自己慢慢能够克服那种心理恐惧了，他才不送了。”
林俊感叹:“你爸对你真好。”
我说:“对呀。就因为他之前对我太好了，所以，他现在说什么，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就把我赶出家门之类的话，我觉得可伤心了。”
林俊笑着说:“没事儿，既然他这么爱你，那他怎么可能把你赶出家门呢？不过就是一句气话而已，没必要当真。”
我噘着嘴说:“可是你不知道，他那天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看起来有多严肃，多认真。我感觉他好像真想把我赶出家门似的。”
林俊笑了笑，说:“不会的。你想呀，一个家长抚养一个孩子，需要花费多少时间精力？好不容易把你抚养长大了，快到了能孝顺他们的年纪了。他这时候把你赶出家门，那你说，是他亏还是你亏？”
我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角度来看问题，感觉角度特别新颖，说:“咦？还真是哦。林俊你怎么这么聪明？”
林俊又开始得意洋洋了，说:“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我“噗嗤”一声笑了，说:“得了，又嘚瑟上了。”
林俊语重心长地安慰我:“子初，别这么玻璃心。你出生在这么幸福的家庭，这对于好多同学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你应该好好珍惜才对。”
我疑惑地问:“是吗？对于别人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吗？我一直以为，这世上所有家庭都跟我们家一样，是很幸福的。”
林俊苦笑了，说:“怎么可能？”
我好奇地问:“别人家都是什么样的？”
林俊略一沉默，说:“别人家是什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家。”
我想了想，问:“对了，林俊，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了，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们家的事情。能讲给我听听吗？”
林俊看了我一眼，犹豫地问:“你确定想听吗？”
我郑重其事地点头。
林俊欲言又止。
我好奇地看着他，问:“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吗？”
林俊想了想，才一脸认真地说:“也不是不可以跟你说，因为我信任你。不过你要保证，不能传出去。”
我郑重其事地点头，说:“嗯，我能保证。”
林俊说:“既然你跟我说了你和你爸的故事，那我也跟你说说我和我爸的故事吧？”
我好奇地睁大眼睛，静静地等着林俊给我讲他们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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