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爸爸
因为我给林俊讲了我和我爸的故事，所以林俊破天荒地说要给我讲讲他和他爸的故事。
我满脸好奇，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
林俊沉默许久，才艰难地启齿:“其实，我爸坐过牢。”
我感觉五雷轰顶。什么？才开场白，就这么劲爆？
林俊担心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关切地问:“怎么啦？吓到了？”
我的好奇心被他这个劲爆的开场白激起来了，急切地问:“为什么会坐牢？”
林俊沉静地回答:“因为赌博。”
我不解地问:“还有人因为赌博坐牢吗？我们家亲戚朋友，逢年过节的时候都很喜欢打牌呀，也没听说谁因为赌博被抓去坐牢的。”
在我天真的印象中，赌博不过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大家随便玩玩而已，不值得被抓去坐牢。值得被抓去坐牢的，都是烧杀抢掠，罪大恶极之徒。
林俊不以为然，笑了笑说:“你们家的亲戚朋友，那叫玩牌，不叫赌博。”
我迷惑地问:“那怎么区别玩牌和赌博？”
林俊淡淡地说:“关键看赌注的大小吧。像你们家亲戚朋友打牌，最多就是几块钱，几十块钱一把，对吧？”
我点点头。
林俊说:“像我爸他们打牌，一把牌就是成百上千的。”
我非常震惊，不由得感叹:“哇，林俊你们家这么有钱啊！我刚知道。”
林俊苦笑，说:“有个屁的钱！穷得叮当响。”
我不解地问:“没钱你爸还打这么大的牌？他是怎么想的？”
林俊撇撇嘴，冷笑着说:“他还能怎么想？他就是想着不劳而获，一夜暴富呗。”
我完全不理解林俊他爸的想法，说：“林俊，这世上没人是靠赌博发家致富的。俗话说得好，赌场上的钱不是钱，战场上的命不是命，还没听说谁能靠赌博能发家致富呢。”
林俊满脸无奈地叹气，说:“唉，对呀。连咱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懂的道理，他一个成年人却不懂。我能拿他怎么办？”
我心里涌起一股对林俊的同情，没想到一向沉稳内敛的他，竟然会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爸爸。
我想了想，问他:“你和你爸平时关系怎么样？”
林俊摇摇头，冷漠地说:“不怎么样，也就比陌生人强那么一点点吧。”
我急切地说:“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他儿子。他爱赌博，你劝他呀，他肯定愿意听你的。”
林俊摇摇头，叹气说:“有一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有没有听说过？”
我不死心，说:“那你到底有没有劝过他呀？”
林俊冷着脸，面无表情地说:“我当然劝过他，但是完全没用。“
我有点想不通，因为在我的生活中，就没遇到过这种人。一意孤行走错误的路，完全不听周围人的劝阻。所以我一脸迷惑地看着林俊。
林俊叹气，说：“我爸应该是被我爷爷奶奶惯坏了，从小到大什么都由着他的性子。所以，他当了爸爸以后，依然好吃懒做，脾气暴躁，眼高手低，贪图享乐。总想着一夜暴富，根本不考虑家庭责任。好像家庭责任这种事情，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似的。“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俊，所以沉默不语了。
林俊接着说：“如果他只是喜欢赌博，不管家里，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恨他。我知道我恨他，恨在哪里吗？”
我摇摇头。
林俊阴沉着脸，说:“我这么跟你说吧，当初我妈怀我的时候，正好他因为赌博，被抓去坐牢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两三岁了。然后，他一直对我特别不满，总觉得他被抓去坐牢，都是因为我带给他的霉运。”
我大大的“啊”了一声，觉得自己的三观被震碎了。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爸爸？自己犯了错，把责任推到还没有出生的孩子身上？这这这，就离谱啊。
林俊倒是特别淡然，说:“所以我从小到大，他从来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开口闭口骂我是扫把星，灾星。只要一点点不顺心，拎起来就打。“
我听了心疼不已，很心疼小时候的林俊。
林俊冷着脸，说:“他要是光对我不好，我也就忍了。最让我痛恨他的，是他对我妈不好。”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不光对孩子不好，还对老婆不好，完全没有家庭责任感，这样的男人是有多差？我问林俊:“有多不好？”
林俊叹气，说:“他平常手里有钱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着家，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他每次回来的时候，就是赌输了，没钱的时候。没钱了，他就回来找我妈要钱。”
我担心地问:“你妈有钱给他吗？”
林俊冷笑了，说:“我妈一个农村妇女，一个人辛辛苦苦，种家里那三亩薄田。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就挣个两三千块钱。可是那个钱，我妈要给我和我弟交学费，还有家里的人情往来，还要孝顺一下老人，买一些生活必须品之类的，哪有钱给他去赌博？再说了，那点钱也不够他在牌桌打两把牌的呀。”
我问：“所以，你妈不给他吗？不给他，他会怎么样？”
林俊愁眉深锁，表情冷峻，说：“不给他，他就打我妈呀。一直打，一直骂，打到我妈在地上打滚。”
这时候，我和林俊都沉默了，沉默良久。
我迷惑地问：“他打你妈，你妈还不跟他离婚？”
林俊沉重地叹气，说：“我妈一个农村妇女，思想比较传统，她怕离了婚，村里人笑话，也怕离了婚，我和我弟就没有爸了。”
我气得咬牙切齿，说：“这种爸爸，不要也罢。“
林俊说：“是啊，这种爸爸，不要也罢。可是我妈思想比较传统，觉得再怎么说，也是孩子的亲生爸爸。她不想离婚，不想被别人嘲笑。“
我很惋惜，说：“你妈也真是，应该勇敢一点，改变自己的命运嘛。“
林俊叹气，不言语。
我想了想，又说：“你妈的性格太软弱了。你知道我妈遇到这个问题，是怎么处理的吗？“
林俊好奇地问：“怎么处理的？“
我笑着说：“我小时候，我爸也曾听信奶奶的挑拨离间，打了我妈一次。我妈直接拿了一个大锄头，朝我爸抡过去，差点把我爸的脑袋给劈了。我爸吓得魂飞魄散，这辈子都没敢再动我妈一个手指头。“
林俊笑了，说：“你妈真厉害。“
我说：“我觉得女人应该有离婚的勇气和魄力。如果对方实在看不上自己，对自己不好，就离婚算了。如果对方一方面对自己不好，另一方面就不肯离婚，那就要有和对方同归于尽，砍死对方的勇气。“
林俊笑了，说：“听你这么说，我好怕怕。“
我说：“也不是说一定要把对方砍死什么的。就是在婚姻里，一定要有那种气势，你敢欺负老娘，老娘就敢跟你同归于尽的气势。男人又不傻，碰到那种厉害的女人，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林俊笑了，说：“子初，看不出来，你们家门风很强悍哪。“
我气呼呼地说：“是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林俊笑着说：“我真喜欢这样的你。“
我笑了。
林俊幽幽地说：“我要是像你这么勇敢就好了，说不定就能保护我妈。我小时候，我爸打我妈，我吓得躲在门后面哭，甚至都不敢哭出声音。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觉得特别内疚，真是恨自己太没用了。”
我安慰他说：“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呢？他打你妈，是他的不对，不是你的不对。你也是受害者。”
林俊解释：“主要是因为我从小到大，一直被他打，我特别怕他。所以，才没能保护我妈。”
我说：“孩子能有什么错呢？你别怪自己了，林俊。”
林俊说：“不管怎么说，我的梦想是考名牌大学，将来到大城市，找好工作。然后把我妈接到我身边，跟着我过好日子。”
我说：“你这么优秀，一定可以做到的。”
林俊又说：“我希望自己将来能够成为很有能力那种人，可以保护我妈，保护我弟。我希望将来能够好好孝顺我妈，弥补她这些年的辛苦和委屈。”
我说：“你一定能做到的。“
林俊幽幽地说：“经过这么多年，我现在已经根本不奢望他会改变了，毕竟他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改变，以后改变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我沉默了。因为我也不知道，林俊他爸这种人，还有没有改变的可能。
林俊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不想再承受失望了。我现在只想离他远一点，不要受他的负面影响，不要被他带坏了，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我说：“你怎么会被他带坏呢？不会的。你这么优秀，又有头脑，你将来一定会替自己选择正确的人生道路的。”
林俊将信将疑，问我：“是吗？子初，你相信我吗？”
我一脸认真地点头，说：“嗯，我相信你，完全相信你。”
林俊温柔地笑了，说：“为什么要相信我？就因为我是你朋友？”
我说：“对呀，我交朋友，第一标准就是人品好。林俊，你要是人品有瑕疵，我根本不会跟你做朋友。我就是看准你人品好，才跟你做朋友的。”
林俊阴沉着脸，说：“可是从小到大，我身边有很多人，他们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他们总是说，别看我小时候学习优秀，等我将来长大了，一定会跟我爸一样，变成一个赌棍。”
我笑了，说：“唉，那些不读书不看报的农村人，他们懂什么呀？他们只知道欺软怕硬，故意欺负别人。打击一个无辜的小孩子，这也太卑鄙了。”
林俊说：“你不是说，农村人善良淳朴吗？”
我说：“有善良淳朴的，也有欺软怕硬的。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嘛。”
林俊笑了，说：“子初，谢谢你，你这么鼓励我，让我感到很安慰。，你这些话，我听了心里很温暖，很感动。”
我不好意思了，说：“朋友之间嘛，不就是应该互相信任，互相鼓励吗？再说了，我的鼓励根本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一定要相信自己。”
林俊点点头说：“嗯，谢谢你，子初。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没有看不起我，反而鼓励我，我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些话，因为说出来太丢人了。”
我说：“丢人的又不是你，是你爸。”
林俊想了想，说：“子初，俗话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从小到大，你爸一直都很爱你，呵护你，把你当成手掌心里的小公主。这一份珍贵的父爱，是多少孩子求之不得，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你不要因为他一时的气话，生他的气了，好不好？”
我点点头说：“嗯，好吧。”听完林俊的故事，我的确觉得，我的小烦恼放在他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林俊又说：“你也不用同情我，男孩子嘛，小时候吃一点苦，不是什么坏事。只有吃过苦的人，才会变得更勇敢坚强，更有担当。”
我对林俊的敬佩油然而生。
林俊苦笑着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我羞愧地想，唉，在林俊面前，我实在太渺小了。
到了宿舍楼下，林俊说：“子初，你回去吧。明天下课的时候，我去你们班教室辅导你做题，好不好？”
我不好意思了，说：“不用了，马上就快高考了，你自己的学业还忙不过来呢。没必要专门抽时间去教我。”
林俊笑着说：“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我每天都想看看你，心里才踏实。”
我羞涩地说：“好吧，你要实在想来，那你就来吧。”
晚上回到宿舍，我心里真是思绪万千，依然沉浸在林俊的故事里，久久不能平静。
我哪能想到，林俊家也是这种烂摊子，跟于东家不相上下。林俊的坚强勇敢，比起于东也是丝毫不输的。
为什么学霸的童年故事，都这么跌宕起伏，蜿蜒曲折？
后来转念一想，也就想明白了。如果不是生活曾经对他们下了狠手，他们哪里会舍得对自己下狠手？都是吃过生活的苦，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拼了命去努力，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于东和林俊都这么惨，我都不知道该心疼谁了。于东和林俊都这么坚强勇敢，我都不知道该佩服谁了。这道选择题实在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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