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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挣扎


春枝在家被关了五天。

        母亲笃定了她不敢逃跑或者寻死,并没有时刻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只是不让她出院门。

        春枝除了头一日哭的伤心外,再没有任何明显反抗的情绪,像是又以她温和、软弱的性格接受了这事实。

        母亲对此很满意,又得意着自己对这个女儿拿捏的十分准确。

        她甚至还破天荒给春枝买了些上好的涂抹的香膏和脂粉,家里的饭菜也做的丰盛许多。

        秋月看见那些香膏脂粉,想到自己这几日浸泡在冰冷河水里的手指,又气又恼。

        她面露讥讽,又带着一点自我安慰道:“也就是看你能嫁个好人家,不然你哪有现在的小姐日子过,吃穿用度都金贵了。”

        春枝不同她费口舌,将那些东西收入屉子里,拿起刺绣来做。

        秋月恼恨的瞪向她,春枝现在果然是有小姐架子了,从前她看上的东西,只要开口春枝肯定会给,现在倒好,连看一眼都不情愿。

        她气的摔门而去。

        春枝平静的放下刺绣,从窗口看出去,院门插着栓上着锁,从前要早起浣衣,她也有一把院门的钥匙,可是前几天被母亲收走了。

        她又将目光看向院墙边的桂花树,这树太高不好爬,她没那样的本事,而且树距离墙还远着呢,她也不可迈得过去。

        墙角的狗洞太小,也不是她能钻得了的。

        这不算大的院子,竟轻而易举把她困住了。

        秋月被母亲叫去洗菜,不情不愿的折起袖子,一把钥匙掉在地上,她咒骂几声声,弯腰捡起后又胡乱塞进袖子里。

        春枝目光盯在那钥匙上。

        原来母亲把院门的钥匙给秋月了。

        入夜后,春枝将衣柜里的衣裳翻出来重新叠好,烛火笼着她纤细的身影,平添温和,她眉眼低垂,瞧不出一丝情绪。

        秋月坐在桌前往手上擦香膏,越擦越生气,春枝现在天天都不用浣衣,却得了那么好的香膏。

        她瞟了眼那紧闭的屉子,烦闷的踢开凳子爬上床去了。

        “你睡不睡了?那些破衣服有什么好叠的?”秋月不满的囔囔道,一边将脱下的衣服丢在架子上。

        “叠完了。”春枝道,将衣服整齐码在椅子上,熄灭了蜡烛。

        她摸黑路过架子时将手上的白桃色的衣服搭在了架子上,悄无声息的摸了摸秋月的衣服,没有摸到钥匙。

        她应该是藏在枕头下了。

        春枝在秋月身边躺下,慢慢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秋月睡熟,不知多久后她的呼吸声果然加重了些,没多久又翻了个身面对着墙。

        这大概是最好的时机了。

        春枝缓缓从自己的被子里伸出手,伸向秋月的枕头,她屏着呼吸,一点点将手塞进她的枕头下。

        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顿。

        果然在这。

        春枝很小心的拿出钥匙,紧紧攥在手心,呼出一口悠长的气,心跳却没有平缓的趋势,反而越发急促。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

        她攥着那把钥匙,粗略地回顾了自己这不算漫长的十六年,可叹,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愉悦温情时刻。

        父母亲素来不喜欢她,大约因为她是女儿,不像冬岩是儿子,又不似秋月和夏禾嘴甜会说话,因而在家中最不得宠。

        自她记事起,父母亲从未对她有什么好脸色,打骂挨饿是常有的,后来她能刺绣赚钱,母亲便稍稍宽和了些。

        春枝自嘲似的想着,要是她对着孟婆笑一笑的话,她的那碗孟婆汤会不会不那么苦?

        大概是不会的吧。

        她的人生从来也没有因为她的笑而变得好一点,但她也不会因为百般不好而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她不想死,命只有一条,再难也要寻到活下去的法子,一哭二闹三上吊都太难堪,也毫无用处。

        她要逃出去。

        春枝一夜未眠,在天蒙蒙亮时起了身,她穿着秋月的衣裳,拿起昨夜叠好的衣服收进包袱里,然后放进木盆里,屏住呼吸朝门口走去。

        她轻轻打开房门,生怕这动静惊醒秋月,幸而她只是翻了个身,并未醒。

        春枝出了门,被晨风吹的瑟缩了下,她加快脚步朝院门口走去。

        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她忍不住颤抖,轻轻转动,“啪嗒”一声锁开了,她暗暗松了口气。

        就带她小心翼翼打开院门时,房门突然打开了,母亲的声音有诧异,嘀嘀咕咕道:“秋月,今天这么早起来洗衣服啊?出去后从外面也得把门锁好……哎哟憋死我了。”

        春枝不敢回头,更不敢出声应和,原本就紧张的心在这一刻悬到顶点。

        天色尚未大亮,她的身形与秋月有几分相似,不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匆匆端起木盆就要走,没想到母亲又突然想起件事,拔高了声音交代,“秋月啊,回来的时候去糕坊买两盒绿豆糕,冬岩说想吃。”

        春枝攥着木盆的手发白,只敢点点头,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大早上的吵死了!他就知道吃!”

        房间里传来秋月不耐烦的声音,春枝刹时心一抖,脚底灌了铅一般重的挪不动。

        “你个懒虫还在睡……你……”母亲瞬间反应过来,震惊而凶狠的目光瞪向春枝。

        春枝几乎立刻就拿起木盆里的包袱就朝外跑去,一颗心扑通扑通疯狂的跳动起来。

        “春枝!你个小畜生,敢跟你娘耍花招!”母亲也顾不得去茅房了,裹了裹衣裳就朝外去追,一路骂骂咧咧,惊醒了大半个巷子里的人。

        春枝卯足了劲往外跑,特意挑那些弯弯绕绕的巷子里跑,她想着母亲肯定跑不过她,一会儿找个地方躲起来,甩开她后再坐马车离开。

        身后的咒骂声果然渐渐远了些,就在她以为可以喘口气时,一条大狗在不远处朝她猛吠,春枝腿软心颤,感觉那狗随时要扑上来。

        她缓缓蹲下随手捡了块石头紧紧握着,屏住呼吸的走在路的最边上,就在她快要走出巷口时,母亲看到了她的身影,喘着气高喝了一声“春枝”。

        春枝脑中瞬间空白,下意识就开始跑,那狗目光顿时变得凶狠,狂吠着就开始追她,春枝只顾着跑没注意脚下,痛叫一声扑了下去,她想着那恶犬,颤抖着缩起了身子。

        那条狗却没有扑上来,原来它脖子上套着细长的锁链,它挣扎要扑过来,却被链条勒的不动不了,叫声越发凶猛可怖。

        她狠狠喘了一口气。

        手掌和膝盖重重磕在地上,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春枝顾不得处理,因为母亲就站在不远处,大口喘着气恶狠狠地瞪着她。

        她累的不轻,怒气更甚,面容扭曲,比那恶犬还狰狞。

        春枝不难知道自己要是被抓回去会是怎样的下场。

        她手脚并用爬起来,忍着痛往前跑去,膝盖上的痛瞬间加倍,几乎让她忍不住要往前跪去。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秋月气急败坏的呼喊,和过往路人惊疑的议论。

        母亲扯开嗓子喊道:“快帮我拦着她,这死丫头要离家出走!”

        议论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少,目光里什么兴味都有。

        她在这嘈杂的声响中有些悲哀的想到,她可能跑不出去了,被抓回去,辱骂、殴打、禁闭,被绑上花轿,然后在惨死在孙家阴暗的后宅里。

        弯月河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的心里忽地腾起另一种强烈的念头。

        她想起了母亲之前笃定的话。

        “她这软弱性子,哭几天也就好了,她逃不出去,更没胆量寻死。”

        她真的不敢寻死吗?

        秋月距离她越来越近,就在快要抓住她的衣服时,春枝猛的往河边冲去,身上的疼痛似乎都因为即将到来的解脱而稍稍缓解,全身的气血都涌动着,叫嚣着要她跑快点。

        再跑快点。

        弯月河近在咫尺。

        她没有丝毫犹豫,在众人的尖叫声中纵身跳了下去。

        “扑通!”

        平静的河水被惊扰,炸开的水波荡出一层层涟漪,不断在扩大,由近及远。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春枝包裹,窒息的感觉叫她本能的想挣扎,可熟悉的尖叫与咒骂声穿过河水一声声穿来,比这河水还冰冷。

        她闭上眼睛,放弃了挣扎。

        春枝在这河边浣着衣过了很多个春秋,也悄悄将年少心事说给它听,她没想过自己会死在这河水里,死在里晚春晨光里。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她在河水中下沉,河水挤压着她,包裹着她,好像形成了一道屏障,那些喧闹和痛感瞬间远去。

        她恍惚想起从前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不论是“举身赴清池”,还是“拔剑自刎”,梦里的窒息与痛感比不得这一刻的冲击。

        原来真正死的滋味,是这样。

        就在最后一丝意识也要散去时,她恍惚听到了“扑通”入水的声音,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拽着她往上,然后紧紧的环住了她。

        那人渡给她一口气,失措地喊她“枝枝。”

        枝枝,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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