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今是昨非
就在风南星开动脑筋、狂掉书袋,为宁紫阳取名字的同时,玄望舒瞥见对面席间的四公主,招手唤来两名宦官。她悄声对那两名宦官吩咐着什么,还对着风南星指指点点。
久居深宫,给玄望舒磨练出了一副“危险雷达”。此情此景,就触发了雷达。
他预感到,玄望霓要对星儿不利。
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像是走马灯一样,把星儿跟采莲宫结下的梁子回顾了一遍:藏书阁的池塘边,星儿替青霜出头;在学堂玩飞花令,星儿又跟玄望云针锋相对;再加上今天……
几次三番,她已经把采莲宫给得罪狠了。以采莲宫睚眦必报的风格,她肯定要倒霉!
玄望舒看了看那两名宦官,又看向风南星。小胖妞的注意力全在宁紫阳那边,根本不知道玄望霓的小动作。
他抿了一口茶,掩饰自己的不安。
他的心中,仿佛有两种声音正在交战。
一边说,星儿不适应这座宫,需要快速成长。另一边说,她这样的人,原本就不该进宫来。
一边说,星儿必须变得冷血狡猾,才能活得好。另一边说,她要想活得好,就该离开这座宫。这座斗兽场,日日要见血。
一边说,让玄望霓给她上一课吧,至少她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为了一个不相识的宦官就冒冒失失的站出来。另一边说,就算是要教训她,也轮不到玄望霓吧?
玄望舒越想越烦躁,心里像是有两只猛兽在互博,锋利的爪子挠来挠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蓦然惊醒:“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为了一个愚蠢的小姑娘而乱了心神,这简直比她还要更愚蠢!
他定了定神。不一会儿,夜宴正式开始了。
侍女们端着食盘,奉上珍馐美酒。尚仪局特意为贵妃排练了新曲,此刻也登台表演起来。一时间,山珍海味,美酒飘香,丝竹之音,婉转悠扬。
大人们都被歌舞吸引住了,孩子们就偷摸筹划着溜出去玩。五皇子、五公主和六公主陆续离开了座位,临出门前,玄望霄特意叫上了星儿。
几个孩子溜出了沉闷的屋子,像是小鸟儿飞出了笼子,叽叽喳喳说着话,争先恐后地跑到了荷塘边。
“咱们来玩捉迷藏吧!”五公主提议。
于是,几个孩子用“手心手背”做决定,第一局由风南星来找,其他人去藏。
游戏开始,星儿自行捂起了眼睛:“你们快点!我数到三十就开始找了哦!一、二、三……”
“你慢点数嘛!”几个小孩笑着跑远了。
星儿果然放慢了速度,一边数,一边竖起耳朵听,根据动静来判断那几个孩子躲去了哪里。“九、十、十一……”
她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难不成,有谁要躲到她身边来吗?“十九、二十、二十一……”
脚步声越靠越近——啊哈,想玩个“灯下黑”是吧?星儿决定,一会儿要把这个偷偷靠近的人抓个正着!“二十八、二十九……”
她还没有数到三十,也没来得及睁开眼,就感觉自己被人从背后拦腰抱起!还有一个人同时抬起了她的腿!她的身体登时悬了空!
“你们是谁?!”
那两道黑影抬着她,迅速奔向荷塘。
“要干嘛?!”
两道黑影同时发力,像扔石头打水漂似的,把她远远的抛了出去!
“啊啊啊!”她在空中飞掠而过,抛出一道远远的弧线,坠落到荷塘里,“哎呀妈呀!救命啊!”
池塘里的水,最要命的还不是水深,而是它凉啊!
她被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包裹!
冷气像一根接一根的针,刺入肌肤,钻进骨头。在落水的瞬间,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怕淹死,而是在担心被冻死!
彻骨的寒冷,让她“轰”的一下想起了上一世的生命尽头:大雪纷飞的刑场,赤脚踩在雪地上;寒光闪闪的屠刀,卷起了凛冽的风……
死亡带来的恐惧,让她顿时慌了神,手脚乱作一团。
四周一片漆黑,她在水里胡乱挣扎。她甚至顾不上绝望,只感到不可思议:“难道今晚又要死了吗?又死在这种冷冰冰的地方?”
实在是——不甘心啊!!
她重生回来才两个多月,还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有没有改变结局。
她想留下来,想长命百岁地活着。她还想趁着重活一世,做一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可是现在,她沦落到冰冷的荷塘里,口鼻无法呼吸,脚下也踩不到底——她都不知道哪个方向才是“底”!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片刻,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青霜!”是玄望舒的声音。
“奴在!”
“把郡主捞起来。”
青霜得了令,毫不迟疑“扑通”一声下了水。他游到星儿身旁,拖住她一路往回,连滚带爬地上了岸。
星儿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目光迷离,惊魂未定。
玄望舒走了过来,蹲下身,赫然看到她的发丝间有些从荷塘里带上来的脏东西。
他装作没看见,皱着眉问:“能走路吗?”
星儿的声音发颤:“我能走,可是我现在又冷又害怕,我得坐一会儿才能走。”
玄望舒暗想:那就等于不能走。
走不了,就只好等着。
一阵夜风吹来,星儿裹着湿透的衣服瑟瑟发抖,被冻得用双臂裹紧了自己:“四皇子,你能扶我回屋里去吗?”毕竟屋里暖和。
可玄望舒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采莲宫,却没动。
倘若小胖妞以如此狼狈的模样出现在采莲宫,玄望霓不知道该有多开心!而风玉竹呢,不仅会心疼,还会丢脸。
这是名副其实的“亲者痛仇者快”。
这种傻事儿不能干。
“我带你回翠琅轩吧!”玄望舒编了个理由,“你是偷偷溜出来玩的,弄成这样回去,恐怕会挨骂。”
“可是我好冷……你能帮我挡挡风吗?”可怜巴巴的。
玄望舒犹豫了片刻,才向前挪了两下,替她挡了一点风。他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
但是星儿对他的疏离表现很不满:“四皇子,我真的好冷,你能帮我找件衣服吗?”
玄望舒四下看看,周围只有一个青霜。青霜也是从荷塘里爬上来的,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
他实在没办法了,才不情不愿地抬起手,解起了自己外袍的扣子。
这时,几个调皮的小皇子、小公主一个接一个的跑来了。他们藏了许久也没人来找,便纷纷跑了回来:“星儿这是怎么了?”
“她脚下打滑,落水了。我带她回翠琅轩去换衣裳。”玄望舒脱下外袍,当作毯子一样把星儿裹起来,又对那几个熊孩子说,“你们也回屋去!这么黑的天,还敢在水边玩儿?不要命啦?”
说完,他一把将星儿横抱起来,出了采莲宫的宫门,朝翠琅轩的方向走去。
星儿被他用袍子裹着,暖和了许多。此刻,虽然身体悬了空,心里却踏实下来。她不自觉地把脑袋靠在玄望舒的胸口。
“砰、砰、砰”他的心跳节奏均匀,沉稳有力。光是听着这样的心跳声,就让人觉得安稳可靠。
星儿把头靠在他胸口,顺势抬起眼睛,向上看去。
玄望舒的身子后方,恰巧是一轮圆圆的月亮。月光的清辉从背后照映着,给他的轮廓镶了一圈银色的边儿。
在这奇妙的月光映照下,他整个人泛着如玉如冰的光芒,清俊而高洁,宛若谪仙。
星儿看着他,心中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震撼。
“你救了我。”她轻声说。
玄望舒的语气平和:“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不,他不明白。真正让星儿感到震撼的,并不是“他救了她”。而是在这一世,他不仅没有伤害她,“反而”救了她。
就在刚刚,星儿陷落在荷塘里,四周冰冷又黑暗。她不禁回想起了上一世的牢房,那里也是冰冷又黑暗。狱卒们对着一群手无寸铁的女人,做着令人窒息的暴行,那是她一生的至暗时刻。
在那个至暗时刻,她曾无助地哀嚎着祈求上苍:假如真有神明,就带我走吧!
然后上苍仿佛听到了她的祈求,真的出现了一股力量,把她从冰冷和黑暗中打捞出来!冲出水面看到玄望舒的那一刹,就像冲破乌云,看到了月亮。
居然是他。
上一世,他是把她送进地狱的恶魔。这一世,他是把她打捞出水的神明。
她终于确认了,这一世跟上一世完全不同。
这一世的他,跟上一世的他,也完全不同!
他不仅没有成为她的仇人,反倒成了恩人!
玄望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小胖妞半天没说话,有点不对劲。于是,他主动开口问:“对了,刚才你是怎么掉下去的?”
星儿收回了纷乱的思绪,老老实实作答:“有两道黑影,趁着我闭眼,把我扔下去了。”
“那两人的相貌,你可看清楚了?”
星儿十分郁闷:“……没。”
玄望舒叹了一口气,心想:真够废物的。
但他嘴上说的是:“那你打算怎么报这个仇?”
“我打算去找姑姑,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星儿刚从险境中死里逃生,一时间忘了礼仪,没有叫母妃,而是叫了姑姑。
但她说到一半,就意识到这招儿没用。她不禁叹了口气:“可是我连下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她虽不知道,玄望舒的心里可是门儿清。
“你今日遭暗算,跟你在宴会上揪出小偷的关系很大。你多管闲事,搅乱了别人的计划,人家自然看不惯你。”
“搅乱计划?”星儿不明白了,“难道……那个侍女不是临时起意去偷珍珠的?”
老天!她竟然还以为是今天的事全是偶然呢!
玄望舒无语极了。这种小白兔,进了这座宫,只怕连活下来都成问题!
他觉得,哪怕就为了让她今后少拖后腿,自己也得出面教育一下了!
“星儿,你听我说。第一,采莲宫那泼天的富贵,你也见识到了。如果贵妃的侍女需要用钱,跟贵妃开口就是了,不需要偷东西。第二,就算要偷,也应该是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偷那些不打眼的东西。”
“所以……那个侍女,是奉命去偷的?”星儿觉得不可思议,“然后呢?嫁祸给别人吗?还是要做什么?”
有时候,玩家布一个局,并不是为了某个特定的目标,而是为了“造势”。只要造出了某种有利于自己,或者不利于敌人的“势”,这场游戏就算赢了。至于赢家会收获什么,输家要损失什么,是无法精准预测的。
这种深宫里的斗争法则,实在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玄望舒叹口气:“先回翠琅轩去吧,你的身体要紧。”
星儿听着他的分析,不由得浑身哆嗦,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这座宫给吓的。
她不自觉地向玄望舒的怀里蜷缩。
玄望舒察觉到了。
他觉得这个小胖妞挺有趣。跟采莲宫打擂台的时候,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而此刻,却变得格外柔软脆弱,像个受了伤的小动物。
星儿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湿漉漉的碎发贴着额头,她感受到玄望舒的体温正源源不断地向她传递热量。
她进宫已经一个多月了,跟他始终保持着礼貌。而这种浮于表面的礼貌,让两人之间总像是隔着一道屏障。
就在此刻,他那温暖的怀抱、有力的心跳,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安全感。
她的心念一动:也许此刻,就是打破屏障的最佳时机。
于是她郑重地问:“四皇子,我以后可以叫你‘哥哥’吗?”
“啊?”玄望舒一怔。
星儿解释:“我是姑姑的‘养女’,而你呢,是她的‘养子’。既然你和我都算作她的孩子,是不是应该以兄妹相称?”
玄望舒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那我以后就喊你‘哥哥’了哦!”
“行……行吗?”玄望舒莫名的有点慌,连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在这座宫里,管他叫“皇兄”的人有好几个。就像玄望霓,不管再怎么骄纵霸道,到了公开场合,也得喊他一声“皇兄”。
所以,他从来不觉得“皇兄”这个称呼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区分出生的先后顺序罢了。
但是“哥哥”却不一样。毫无皇家礼仪的约束感,带着一丝家常气息,听起来是那么的……亲昵。
玄望舒不畏惧惩罚,不畏惧流言,甚至杀起人来都毫不手软。然而,当他听到这么一个亲昵的称呼,居然打起了退堂鼓。
这种退缩感,来得毫无道理,只能解释为一种“预感”。就像山野间的动物,总能预感到前方潜伏的危机,玄望舒也预感到这个“妹妹”会是一个大麻烦。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呀!有什么可怕的?
他不禁低下头,看向怀里的小胖妞。一张软嫩的、肉嘟嘟的脸,一双清澈的、软乎乎的眼。她身上被水湿透了,瑟瑟发抖的蜷缩着……这么脆弱,这么娇小,而且这么傻!不论是对他,还是对这座宫,都严重的缺乏警惕!
玄望舒的大脑高速运转,最后宕机了。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既然不知该如何处理,那就先拒绝。于是,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你还是叫我‘皇兄’吧!毕竟身在皇宫,叫‘哥哥’听起来不成体统。”
星儿皱眉:“可是,认我当养女的是姑姑,又不是皇上。我又不是皇室成员,怎么能叫你‘皇兄’呢?”
“这……”玄望舒也感到为难。
很快,星儿灵机一动:“我有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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