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杀鸡儆猴
星儿很擅长寻找折中方案：“四皇子担心的是不成体统，但是‘体统’这东西全是做给别人看的。今后在私下里，我就叫你‘哥哥’，在别人面前保持体统，还是叫你‘四皇子’！”
“那……行吧……”玄望舒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说话的功夫，俩人到了翠琅轩。侍女连忙为星儿清洗干净，又换了衣服、喝了热汤，半个时辰后，风玉竹才从晚宴上归来。
风玉竹听了事情的原委，脸色当即一沉：“星儿放心，这笔帐，本宫替你记下！如今你获封郡主，正经是翠琅轩的主子！他们闹了这么一出，哪里是在欺负你？分明是在折辱我！”
星儿听了，心头一暖。风玉竹这副气势汹汹的架势，让她觉得自己并非孤零零，自己也是有靠山的！
而站在一旁的玄望舒，听了风玉竹这番话，心里不禁拨起了算盘：是啊，现在的翠琅轩，有三个主子了——他自己、小胖妞和风玉竹。不管他们仨乐不乐意，眼下的他们已然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必须抱团取暖，才能在宫里立足。
想到这一层，他暗暗地拿定了一个主意。
第二天，刚好学堂休假，他便带着青霜在宫中闲逛，假装不经意地逛到了采莲宫附近。
采莲宫的荷塘，与御河的水脉相连。因此，负责维护荷塘的宦官，常常驾驶小船到附近的御河上做清理。
玄望舒主仆在河边等了一会儿，就见几艘小船从采莲宫驶出，在御河上缓缓前行。每艘小船上都有两名宦官，他们或是打捞水草，或是抛洒生石灰以清洁水质，浑然没有察觉岸边站着一位皇子。
青霜好奇地凑近：“主子，您在河边等了半天，究竟是要做什么呀？”
玄望舒冷冷地说：“这笔帐，必须了结一下。”
青霜一愣：“什么账？”
“小兔子的账。”
这时，四公主玄望霓也恰好从采莲宫里走了出来。看到她的身影出现，玄望舒微微笑了一下。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俯下身子，从岸边捡了几块拳头大的石块，运起内力，把石块接二连三地朝一艘小船投掷了过去。
“砰”的一声，那艘小船被撞得猛烈摇晃。
“砰砰”两声，一个宦官被打下了水。
“砰砰砰”，另一名宦官重心不稳，也掉下了御河，连带着小船都肚皮朝上的翻过来。
两个宦官突然落了水，一边奋力泅水一边高声呼救：“来人呐！救命啊！”
玄望舒走近一些，伸出了胳膊，运起全身的内力，朝那两名宦官压制下去。
两名宦官没有习过武，不懂内力，只觉得有一股力道在劈头盖脸地把他们往水里按，想把脑袋冒出水面变得极为费力：“怎么回事……见鬼了……”
很快，水面上听不见呼救声了，只有“咕噜噜”的冒泡声。
“主子，您这是做什……”青霜说到一半，发现玄望舒的眼神变得凌厉至极！冷得冒寒气，还透出一股狠毒来！
可惜青霜没文化，不然他会明白什么叫“阴鸷”什么叫“狠戾”。
青霜被那能杀人的眼神给吓了个哆嗦，把后半句给生生吞了回去。
不仅青霜看傻了，站在河畔的玄望霓也看傻了。她只是出门散散心，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幕。
她知道水里泡的是采莲宫的宦官，急吼吼地朝玄望舒跑来：“住手！你在干什么？”
玄望舒仿若没听见，暗暗在手上加了力道，那两名宦官被压制得更狠了。
“玄望舒！你住手！”玄望霓冲上近前，“你为什么欺负我采莲宫的人？”
玄望舒也不回避，径直答道：“因为他们欺负我的妹妹陵光郡主。我这当哥哥的，总得管一管。”
他还不适应“妹妹”“哥哥”这两个称呼，说起来语气有点生硬。
而玄望霓根本没注意到这俩称呼，她一听到他说“欺负陵光郡主”就心虚了，语气也软下来：“皇兄，这件事恐怕有误会。你先让他俩上岸，我们细细查问一下再做决断。”
玄望舒歪着脑袋，看着那俩踩水挣扎的宦官，冷冷地说：“昨晚，我妹妹在荷塘里泡了足足半个时辰，捞回来之后就发了高烧。”
青霜在一旁听得纳闷儿：有这事儿？
玄望舒继续说：“我这个人呐，最讲究公平公正，不会刻意为难宫人。他们只需照原样还回来，也在水里泡上半个时辰，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你胡说八道！”玄望霓急得跳脚，“哪儿来的半个时辰？那个野丫头不过是把裙子弄湿罢了，连片刻都不到！你还有脸说公平公正？这么深的水，他们脚不沾地的踩上半个时辰，还有命在吗？”
玄望舒猛然凑近：“四皇妹，你知道的怎么比我还清楚？”
“我……”玄望霓语塞。她总不能承认是自己干的。
玄望舒转过脸，面向那两名宦官，端出一副威严的语气：“既然陵光郡主被风婕妤收养，她就是我天家的人。你们两个，竟敢把郡主推下水？真是狗胆包天！我天家的威严，岂容你们这班宵小肆意践踏？”
好家伙，这也太拔高了。明明只是替星儿报私仇，直接上升到维护皇室尊严了！
玄望霓听他这样上纲上线，也算是明白过来了：“玄望舒！你今日就是想要这两个人的命，对吧？”
“对！”玄望舒微微一笑，“我要用这两条贱命，换得四皇妹一个头脑清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水里挣扎的两人就要撑不下去了，玄望舒依旧不紧不慢：“你的母妃张贵妃，也算是个一人之下的主儿。但即使她身处高位，奴婢们却很少抱怨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玄望霓好奇地看着他。
“因为张贵妃很明白自己的对手是谁。她若想立威，从来都是目标明确，下手又准又狠，绝不伤及无辜。”
玄望霓心里一紧：“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想给你的母妃帮忙，这很好。但是那一晚的珍珠风波，是你母妃与皇后之间的争端，关我妹妹什么事？”
“怎么不关她的事？”
那一晚，张贵妃自导自演了一出“珍珠被盗”的戏码，本想把皇后的兄弟给拉下水，可是星儿突然蹦出来打岔……
玄望舒厉声道：“我问你，那件事，采莲宫受到牵连了吗？你母妃受罚了吗？那个偷珍珠的侍女，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吗？”
这倒是实话。虽然计划没能成功，但是采莲宫也没损失。
“就算我妹妹多管闲事，你也该讲一个功奖相称、处罚相当吧？结果呢，你把我妹妹往死里整！把人丢到荷塘里？那么黑的天，扔得那么远！”
玄望霓不说话了，这一点，她的确理亏。
水里的两名宦官已经放弃挣扎了，咕噜噜地往下沉。
玄望舒丝毫没有要放松压制的意思，朗声对那两个将死的宦官说：“我妹妹身为郡主，何其尊贵！你们胆敢把她丢进荷塘，这是死罪！”
给他们判了死刑，并且让他们死得明白。
“呵！你这是在敲山震虎啊！”玄望霓恶狠狠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脸看穿一个窟窿。
“没错。”玄望舒不仅没有被盯怂，反而更加恶狠狠地盯了回去，“四皇妹，你在搞事情之前，先要搞清楚，谁可以惹，谁不好惹。”
他瞥了一眼御河，那两名宦官已经深度溺水，再也救不回来了。他又环顾一圈儿周围，围观的宫人都被吓得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太好了，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本可以悄无声息地处理掉那两名宦官，但是偏偏选择了公开处刑。因为他希望，倘若翠琅轩再一次被针对，这帮宫人能忌惮御河里的两条命。
所谓的“杀鸡给猴看”，要的就是这份忌惮。
倘若宫人没有忌惮，就会在领命伤人的瞬间，释放出恐怖的恶意。他们会玩的招数，比玄望霓之流可要恶毒多了！
但只要宫人有忌惮，也能在领命伤人的瞬间，想出无数的借口来，把玄望霓的恶意给压回去。
那两个宦官之所以敢对星儿动手，就是因为对翠琅轩毫无忌惮。从玄望舒的角度看，他们死得一点儿都不冤。
然而，常年的独居生活，让玄望舒忽略了一件事：既然选择了公开处刑，就意味着，这座宫里的所有人都会知道，所有人。
第二天，星儿就风风火火地冲进了他居住的东厢。
“哥哥！哥哥！宫人都在疯传，说你在御河里杀人了？”
玄望舒一怔。这还是头一回被人高声喊“哥哥”，他还不适应。
真是奇怪，听着她喊“哥哥”，他竟然有点心虚，仿佛身为一个“哥哥”就不该杀人似的。他赶忙咳嗽几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宫人们都是乱传的，对吧？”星儿的眼神里带着渴盼，盼他能否认这种指控。
“这……怎么说呢……”他挠了挠头。
星儿的眼神暗淡了下去：看来是真的。
她本以为，这一世的玄望舒和上一世的不一样。这一世，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个纯善的人。可如今看来，恐怕他的手上早已沾染鲜血了！
玄望舒看着星儿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的心也越来越没底。
所以他决定，编一个谎。
“那是一场意外。”他的表情无比真诚，“昨晚的宴会上，青霜看到两个宦官鬼鬼祟祟的，他就留了个心，多看了几眼。后来又听说，你恰好是被两个宦官给丢下水的，青霜便疑心是那两人所为。”
“啊？”青霜发出灵魂疑问，心说哪儿有这档子事啊？
玄望舒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编：“我去质问他们，他们也承认了。于是我就说，既然你们把郡主扔进水里，那你俩也该到水里去泡会儿。然后，我就把他俩扔进了御河……可谁承想，他俩竟然不会游泳！”说到这里，他作出一脸遗憾的表情。
星儿抬起头来看他：“所以，你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想杀人？”
“谁会从一开始就想杀人呢？”玄望舒一脸的诚恳，“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做的，但它绝对是个意外！”
星儿听他这样讲，心情忽明忽暗，瞬息万变。
这一次，杀人传闻竟然不是流言，而是真的。这是实实在在的一桩悲剧。
但在坐实了这桩悲剧之后，她的心中竟然反而生出一丝欣慰来：玄望舒并非有意的！
这起码能说明，他不是一个天生杀人狂。只要悉心引导，他就能汲取教训，不再伤人。
但是比这更复杂的是，她产生了强烈的自责。
万万没想到，玄望舒竟是为了替她出气，才会毙了两条命。
她不仅没有开心，反而觉得自己的手上也像是沾了血似的。她的心情，甚至比方才误以为玄望舒“滥杀无辜”的时候还要失落。
青霜的心是向着玄望舒的，他见星儿这个颓颓的样子，就有些不满：“郡主，我家主子可是为了替你出头哎！您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也太伤我家主子的心了？”
“恰恰是因为和我有关，我才会这般难过。”
“郡主啊，您可是金枝玉叶，那俩狗东西敢动您，他们就该死！我家主子也没做错啊！”
星儿并不接受这种说法：“他们做下人的，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若没有主子授意，就算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扔我下水。”
青霜没话说了，他知道星儿说的是对的。
星儿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有不妥，连忙解释：“我知道哥哥是替我出头，我没有责怪哥哥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那两个人死得有点冤……”
她自幼饱读诗书，没有一句是允许杀人的。所以当她发现，自己间接的害了两条命，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星儿……”玄望舒走近一步，伸出手，想去抚一抚她的头。
星儿微微一侧头，避开了他的手。
只是一个微小的躲避，却让玄望舒的手在虚空中滞住了。
他登时一懵。以他在宫里的生存经验，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替她出头，她却反而不开心？
他的大脑飞速旋转起来，推测星儿为什么会避开他——
想必，在她的心目中，“哥哥”应该是个高洁而善良的人吧？
虽然很多主人会轻贱地对待下人，可是这种做法，跟她心目中的那个“哥哥”不相符吧？
玄望舒想到这里，又编了个故事：“发生这种意外，我的心中十分歉疚。我已经命青霜给了死者家属一笔丰厚的丧葬费用，好好安葬他们。”
看到主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青霜险些就信了。不过幸好，他的理智尚在：什么丧葬费用？哪儿来的丧葬费用？我咋没见着？
连青霜都险些信了，星儿这种小傻子，更是深信不疑了。
她重新打起精神，一脸严肃地说：“既然这次是意外，那么从今往后，就不要再出这种意外了，好吗？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即使是宦官，原也是爹生娘养的。哪怕你觉得他们轻贱，可在这世上，一定还有人为他们心疼着。”
这番话，让青霜的心都颤了几颤。
玄望舒郑重地伸出手，覆在星儿的头顶，一字一顿地说：“我向你发誓，今后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星儿得到了他的保证，便放心地离开了。不一会儿，她又命流苏送来两块银锭，委托青霜把银锭拿给死者家属，算是补上她的一点歉意。
青霜拿着这笔真正的“丧葬费用”，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主子，这笔钱真的要送出去吗？”
玄望舒摇摇头：“我忙活了半天，就是为了杀鸡儆猴。这银子一送出去，之前的功夫全白费。”
“那……这银子怎么处理？”
玄望舒一伸手：“给我吧，我处理。”
他找了一只精巧的木匣，把两块银锭放了进去。
放好后，他又不自觉地看了一会儿。那银锭的颜色洁白，像雪一样，还泛着温柔的光泽，就像这世上罕有的纯白良心。
青霜看到主子对着银锭发呆，忍不住问：“您跟郡主说的是真的吗？”
“嗯？”玄望舒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你问的是哪一句？”
青霜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就是……您跟郡主发誓，说今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这是真的吗？”
青霜亲眼目睹了他溺毙宦官的全过程，也看到了他杀人时的眼神。跟着这么一位主子，青霜的心里也凉飕飕的。
玄望舒淡淡地说：“当然是真的。”
青霜松了一口气，暗想：这可真是太好了！
玄望舒继续说：“今后再杀人，绝对不会让她知道了。”
嗯？？
等一下！
所谓的“不会再犯这样的错”竟然是这个意思吗？！
青霜绝望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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