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娇花没用
玄望舒在御河里杀了两个宦官，动静闹得很大，再加上此前被传得邪乎的“司簿之死”，短短一个月内，他已经涉及三条人命了。
大夏皇室一向自诩宽和，号称推行仁政，反对滥杀。如果真有人在宫内连杀三人，即使死者是宦官，那也绝非小事。
这天傍晚，皇帝驾临翠琅轩，专程来询问这件事。
还不等玄望舒作答，星儿先急了，朗声争辩道：“陛下，您不能责罚四皇子！上月死的那个司簿，皇后早就派寺人卫查过了！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可以问问周督主呀！”
周其远一施礼：“陛下，那件事的确和四皇子无关。”
星儿气鼓鼓的一跺脚：“对嘛！都是乱传的！”
皇帝又问：“那御河里又是怎么回事？朕听四公主说……”
不提四公主还好，一提她，星儿就一肚子气：“陛下只知道四公主的宦官被杀了，却不知道那两个官宦做过什么吧？”
接着，她就把自己被扔下荷塘的过程，手舞足蹈的、连说带演的、活灵活现的重现了一遍。她不仅还原动作，还模仿现场的声音，夸张地描述那水是夺么的冰冷，自己是夺么的害怕……她说得两眼泪汪汪的，听的人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玄望舒看着她上蹿下跳，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是真没想到，向皇帝陈情，居然可以演成一段独角戏！
皇帝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那一晚，张贵妃挑衅皇后，却意外被星儿打断。四公主护母心切，想教训星儿一番。但是她派出的两个宦官太没分寸，害得星儿险些丧命。翠琅轩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有了御河里的一幕。
风玉竹也是直到这一刻才明白，玄望舒为什么要如此高调地处死宫人，原来是为了维护星儿！一时间，她对玄望舒刮目相看。一来是欣赏他行动果决、心狠手辣，二来是感激他出手及时。
要知道，如今星儿也算是翠琅轩的主子。如果主子可以被人随意折辱，那整个翠琅轩的处境都变得麻烦了。玄望舒此举，等于是亡羊补牢，可以避免日后更大的麻烦。
但是，在皇帝面前，她须得维持温柔贤淑的形象。所以她一开口，是明着斥责，暗着维护：
“陛下，御河的事，臣妾已经狠狠责骂过他了！虽说四公主骄纵了些，下手也狠了点儿，可说到底，星儿是外人，四公主才是他的亲妹子。他岂能为了维护星儿，伤了天家和气！”
四公主错在太骄纵、下手太狠，而玄望舒错在不该维护受害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皇帝听出了风玉竹的维护之意，不好再深究，只不咸不淡地批评了几句：“春夏时节，万物生长，这个时候乱斩滥杀，是对天地的大不敬。生有时，死有序。身在皇室，应当学会顺应天意。”
星儿在一旁听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上一世，她的全家都死在了冬季，难道是因为那个季节万物萧瑟，天意要他们死吗？
不管怎么说，这场问询算是被应付过去了。
就在几个主子说话的时候，腊梅、银柳张罗了一桌精致菜肴。这些色味俱佳的美食，引得皇帝食指大动，干脆留下来吃晚饭，吃到最后，索性就留宿在翠琅轩了！
到了夜里，玄望舒躺回到自己的床上，回味方才的情景，忍不住发笑。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经历今天这一幕：星儿卖萌，风玉竹撒娇，居然让这场山雨欲来的问询彻底变了味儿！
从前，他若是做坏事被抓，下场总是很惨。要么被皇后狠狠修理，要么就得直面父皇的雷霆之怒。然而今天，有了风玉竹和星儿出面维护，他甚至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已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可见在这座宫里“抱团取暖”有多重要！
这件事过去，约莫五六天之后，流苏突然造访东厢，给玄望舒送来一件礼物。
只见流苏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叠得整整齐齐一件衣服。光是看它露出来的一个面，也能看出金翠炫丽，绝非凡品。
果然，流苏介绍说：“这是一件披风，名为‘翠云裘’，是采了孔雀和翠鸟的羽毛，细细捻成线，再混合极细的金丝，混编而成。”
“这是……尚服局做的吗？”玄望舒嘴上这样问，但是他心里明白，如此招摇的衣服绝不会出自尚服局。
“是出自风府。”流苏恭谨地说，“四皇子有所不知，我家老爷自打出了仕途，就一直在工部任职。他年轻时曾在将作监担任监事。”
玄望舒明白了。既然来者是流苏，那么她口中的“老爷”就是风南星的父亲，风玉川。
风家执掌工部，管理天下的百工技巧。将作监是其中一个下设机构，专门制作各类工艺复杂的精巧物件，比如金玉珠翠、犀角象牙，以及纱罗缎匹上面最为繁复的刺绣和镶嵌。
这件翠云裘，正是将作监的手笔。
得知这件披风的来历不凡，玄望舒不仅没有流露出开心，反倒警惕起来：“这份礼物太过贵重，本王何德何能……”
流苏一笑：“我家老爷料到您会推辞，特意嘱咐婢子给您捎一句话：我家小姐的性命，比这件披风更珍贵。”
看来，荷塘里的事，风玉川已经知道了。既然这是救命的谢礼，玄望舒若是不收，反倒不妥。
流苏机灵，见玄望舒没推辞，立即双手一抖，展开翠云裘，径直上前帮他试衣。
由于混合了雀鸟的尾羽，这件披风能在不同的光线下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可谓绚丽夺目；又因混合了金丝线，给人一种流光熠熠的感觉。
再看玄望舒，肤白若玉，眉目如画。俊朗少年配上这件华丽的披风，瞬间变得贵气逼人。
流苏一边帮他整理栓带，一边轻声说：“我家老爷十分欣赏四皇子，夸赞您杀伐果决，心如坚石。跟您相比，我家小姐就太过于天真烂漫，犹如燕雀处堂而不知大厦将焚。”
看来，风玉川是连御河里的事也知道了，而且对此事的态度颇为激赏。
流苏对着玄望舒深深揖了一礼：“还望四皇子今后多多照拂我家小姐。”
玄望舒没有说话，只在心中暗想：果然啊，这些世家子弟，做事的思路都是一样的。他们送出的礼物，看起来慷慨大方，但实际上，他们指望的是十倍百倍的回报。
再往深处想，这风府也挺有意思。风玉竹只是表面温柔，风玉川呢，也不像个埋头搞工程的人。话说这一家子聪明人，是怎么生出风南星这样的小傻子来的？
风南星因为御河里的事而辗转反侧。
她万万没想到，玄望舒头一次杀人，竟是因为她。
老师曾经教过，君子当慎始如终。做坏事一旦开了头，就像是打开了魔鬼的封印，把恶念放出来容易，塞回去就难了。
所以风南星觉得，既然自己发现了恶念的苗头，就该出手管一管。
刚进宫的时候，她不想跟玄望舒产生交集，是因为对这个人缺乏了解，不宜轻举妄动。但是经过两个月的相处，她已经确信玄望舒的本性不坏。即使在御河里溺毙了两个宦官，也是一场意外。
可见，他的“恶”尚处于萌芽阶段。倘若她依然像刚进宫时一样躲着不管，岂不枉费了重生的意义？
她有心引导玄望舒走正路，但问题是怎么做呢？
总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很快她就发现，玄望舒每天上午要去宫内学堂，到了下午，他会去演武场。
练武？这让星儿的心思怦然一动。
上一世的她，始终被圈在家里，背诗书，练绣花，遵循着世家贵女该有的样子。她做过最调皮的事，不过是溜出府门，去坊间看戏、听评书。在她的词典里，从来没有“练武”二字。
这造成的结果，就是面对前来抄家的兵士、对她施暴的狱卒，她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犹记得上一世的末尾，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受：无能为力，任人摆布，毫无尊严……当那个龌龊的狱卒一步步逼近她的时候，她竟然做不了任何事！
哪怕能有力气自戕呢？至少还能免于凌|辱！就算是死，也比什么都不能做、干瞪眼看着自己受辱要强！
家中长辈常说，世家贵女应如花朵一般美丽优雅，于是她背诗书、学礼仪。直到狱卒撕开她的裙子，她才明白，花朵这种东西，美则美矣，却脆弱至极。
重新活一次，她是想过要练武的。
而且，若是能跟随玄望舒一起去演武场，还能增加相处的机会，两人可以多聊聊，对于引导他的心念向善，也是有好处的。
一举两得啊！
星儿说干就干，立即跑去东厢，缠着玄望舒要学武功。
这种要求，搞得玄望舒十分好奇：“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对武功感兴趣？”
星儿随口答道：“因为觉得很帅气呀！”
玄望舒听得眉头一皱：“你哪只眼睛看到，练武功是帅气的？”
星儿一时语塞。是啊，这一世的她，连个武官都没见过。她所能见的最激烈的打斗，是在戏台子上……
还不等她作答，玄望舒先开口了：“不过，学武功也不是坏事。在这座宫里，难免会遭遇小人。倘若你有一些自保能力，也不至于像上次那样，糊里糊涂被人扔进水里。”
玄望舒是善意的。可是当他提到自保能力，星儿却产生了一种“猫哭耗子”的错觉。毕竟在上一世，风家惨成那样全是被他害的。
玄望舒并不知道她心里这些弯弯绕，只是让她换上便于动作的衣裳，下午随他去演武场。
演武场是专为皇室成员设置的，只要皇帝和皇子不练武，这里就空置着。整个皇室，玄望舒是唯一坚持每天都来练武的人，所以演武场几乎成了他的专享。
演武场面积不大，却建得像模像样。中心建筑是一座高耸的石雕楼，可供登高俯瞰。石雕楼两侧是偏殿，可供休息和商讨事宜。再向外延展，一侧是兵器仓库，另一侧是马厩。
建筑的中间是一片空地，被划分成几个区域。兵器区摆放着一些常用兵器，还有好几个箭靶。拳脚区则摆着练腿的梅花桩、练拳的三星桩，此外还有比武的擂台。
星儿跟随玄望舒，把演武场观摩了一圈，她边看边问：“哥哥，你武功是不是很好？”
玄望舒耸耸肩：“一般吧。”
咦？这可跟上一世的记忆不相符。
上一世，坊间都说四皇子特别能打，有些说书人为了渲染他的功夫厉害，把他描绘成了五大三粗的壮汉。
玄望舒的武术老师，由几名御前侍卫轮流担任。今天来陪练的，是一个年龄三十岁上下的武官。“这是许鑫，一等带刀侍卫，隶属于紫棠军。”玄望舒向星儿引荐道。
星儿不自觉的“哇”了一声。
大夏的御前侍卫，按照职责不同，分为紫棠军、丹心军、松柏军、白衣军等不同部门。其中的紫棠军负责保护皇室。每一个紫棠军都要经过层层选拔，从武功到出身，最终入选者皆是精英。
许鑫不仅是紫棠军，还是其中的一等带刀侍卫，这就意味着，他在精英内部再一次精英了。
许鑫和玄望舒一起上了擂台，开始热身练习。俩人先练了一会儿拳脚，又练了一会儿兵刃。
星儿仰脸看着擂台，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过招，那一拳一脚全都力道十足，打起来虎虎生风。至于兵刃，更是如银练一般寒光闪闪，闪得她眼花缭乱。
如果考虑到玄望舒还不满十四岁，身量和力气都未长足……所以他方才说的“武功一般”是跟许鑫作比吗？
这跟某些人自谦说自己“才疏学浅”最后考个状元回来有什么区别？！
两人结束热身，许鑫跳下擂台，从侍从手里拿过帕子，随手一递，玄望舒立刻会意，伸手接过来。这流畅无缝的衔接，透露着两人的熟悉与默契。
玄望舒拿帕子擦着汗，对许鑫说：“陵光郡主与本王一道住在翠琅轩中。她想习武，你且给她看看，什么功夫适合她。”
星儿闻言，立刻把小脑袋一昂，小胸脯一挺，像只雄赳赳的小公鸡。
许鑫却皱起了眉。一个小女孩，且身份尊贵，这让他无从下手，也不敢下手：“四皇子，您知道的，练武讲究的是童子功。倘若不是从小开蒙，只怕很难……”
玄望舒明白许鑫的顾虑，说：“你无须按照训练我的方式。她是初学者，还是以培养兴趣为重。况且，她也无需达到我的标准。”翻译过来就是：不用让她吃苦，哄她开心就行，而且标准非常低，不用真的练成什么。
星儿没听懂，还在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呢！“对对对，我不指望当高手，只想强身健体，有一点自保能力。”
许鑫这下明白了：“既然是求自保，郡主可以学些近身的搏击术。”
星儿说：“近身搏击？就是方才你们练的拳脚功夫吧？这个好！这个厉害！”
这样就算敲定了要学拳脚。
许鑫自然知道该如何入门：“那么，郡主就从最基本的练起吧。”
最基本的，是扎马步。
许鑫帮星儿把姿势调整好：“郡主，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先坚持一刻钟试试看。”听他的语气，似乎一刻钟并不难。
但是，星儿只在最初的片刻能保持正确姿势，很快她就觉得肌肉紧绷，膝盖发酸，连带着腰也疼、背也疼。
许鑫还没数够一百个数，星儿的马步已经彻底走样了：腿向外岔，腰向下塌，活像散了架。
“郡主，您这个体能……恐怕在力量上……缺乏优势啊！”许鑫尽可能把话说得委婉。
这一次，星儿听懂了。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岂止是没优势啊，简直是拉胯……”
“那么，郡主还练吗？”许鑫暗自期待这位娇贵小姐能知难而退。
哪里想到，他听到的回答却是：“练！当然练！”而且小郡主还挺明白事理：“就是因为弱，所以才要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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