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换个活法

星儿坚持练习的代价就是，她是被玄望舒给背回去的。

        她虽然想过要借练武的契机，多跟玄望舒聊聊天，但是她没想到，这场聊天是趴在玄望舒的背上完成的。

        “哥哥，你这一身功夫也是这样练的吗？”她的腰也酸，腿也疼，委屈得直哼哼。

        这惨兮兮的声音，听得玄望舒忍俊不禁：“不然呢？”

        玄望舒的语气理所当然。他甚至没有告诉她，自己开蒙的时候只有五岁，即使年龄幼小，却也咬牙坚持，从来没像她这般娇滴滴。

        星儿不甘心：“可是，为什么要扎马步？我看你跟许鑫对打的时候，也没有打着打着突然扎个马步啊？”

        玄望舒无奈地解释：“腿是身体的支柱，要想在对战中不被打倒，步子必须扎实。腿部肌肉既要有力量，也要有韧性。练武先练腿，这是重中之重。”

        玄望舒的嘴上讲解完了，转头就在心里质问自己：我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地给她讲这些？她能说出“练武很帅气”这种傻话，就意味着她对“练武要吃苦”毫无准备，可见她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

        但是，他这一次猜错了。星儿练武，并非玩玩而已。

        她回到西厢，略微歇了歇，待身上不那么酸痛了，就独自默默扎起了马步。

        流苏好心，劝她不要自讨苦吃，她却恩将仇报，拉着流苏一起扎马步。害得流苏第二天扶着腰、揉着腿，一个劲儿的喊疼。

        一个月后，星儿扎马步，终于能坚持一刻钟了。

        就在星儿吵着要练武的同时，小宦官宁紫阳也遇到了一个练武的契机。

        一天，他被师父带到了东华门旁边的一处院子。一靠近那处院落，宁紫阳就感觉自己的腿肚子抽筋。

        这是寺人卫。全天下最神秘的监察机构，以行动隐蔽、手段严酷而闻名。从文武百官到寻常百姓，都在寺人卫的管辖范畴。

        寺人卫绝大多数成员是宦官，一小部分是宫女，均听命于皇室成员。寺人卫的督主永远由皇帝最亲信的宦官担任。

        到了寺人卫的门口，宁紫阳颤着声音问：“师父，我是做错事了吗？干嘛来这儿啊……”

        师父瞪了他一眼：“出息！是督主看上你啦，要认你做儿子！”

        “啊？”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进了院子，又进了正屋，在太师椅上端坐着的，正是寺人卫的督主，周其远。

        周其远知道宁紫阳的师父是侍奉皇帝的老宦官，客气地请他入座。可老宦官哪里敢坐？推辞了半晌，仍旧是在太师椅旁边躬身站着。宁紫阳更别说了，那跪姿，比跪在皇帝面前还要标准。

        周其远笑眯眯地看着宁紫阳：“别紧张，今天咱家叫你来，只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学本事？”

        宁紫阳好奇：“什么样的本事？”

        他的师父站在一旁，急得直跺脚：“混球！督主要提拔你，你还问？问个屁啊！赶紧谢恩！”

        周其远瞧了瞧那老宦官，又瞧了瞧宁紫阳，心中暗想：这孩子不错，不盲从，是个有脑子的人，咱家果然没有看走眼。

        于是，他挥了挥手，命闲杂人等都出去。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了宁紫阳一个。

        周其远问：“知道我为什么相中你吗？”

        宁紫阳摇了摇头。

        周其远说：“因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你不服。纵使面对陛下的天威，你照样敢于不服。”

        宁紫阳这才明白，张贵妃生辰那一晚，自己对着皇帝高喊“奴不服”的样子，被周其远记住了。宁紫阳的心里暗暗叫苦：我哪儿是不服啊？只是不想死罢了！

        周其远继续说：“你有脑子，有骨气，咱家也不想勉强你。路嘛，你自己选——倘若你想一辈子都照现在这样活，那么你现在可以走了。倘若你想换个活法，那就跪下，拜我为义父。咱家会传授你武功。待你武功有成，就能替寺人卫办差了。”

        宁紫阳一听，眼睛都亮了，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干爹在上！请受儿子一拜！”

        周其远满意地点点头，亲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想来寺人卫当差，你得练好两样本事，一是认字，二是习武。不认字，你就看不懂寺人卫的密令，不习武，你就没法执行任务。”

        认字没啥可说的，宁紫阳只对“习武”有疑虑：“干爹，儿子曾经听人说，练武讲究一个童子功。可是我已经十四岁了，现在才开始练，怕不是太晚了？”

        “哈哈哈！”周其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地解释起来。

        正常人，练正常的武功，的确需要尽早开蒙。因为真气游走于十二条正经，他们必须趁着年纪小、经脉还很柔韧的时候，开始聚敛真气。

        而且这十二条经脉遍布全身，联结五脏六腑，又互为阴阳表里，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系统。建立在这个系统上的每一次功力提升，都得耗时很久。

        江湖上的功夫世家，多是从五至七岁开始练武，练个十年八年才能有点小成。若想跻身顶尖高手行列，总得花上二三十年才够格。

        然而，寺人卫秘传的这套武功，跟那些名门正统，压根儿不是一个路数。

        宦官的身体特殊，修炼的方法也不一样。寺人卫的武功，走的不是十二正经，而是奇经八脉。它们与五脏六腑并不相通，也没什么表里配合、阴阳统一的关系，自然对开蒙的年纪没要求。

        要知道，江湖上曾有不少强者，为了追求更高的武功境界，竟然挥刀自宫，来练这奇经八脉的秘籍。那些人的年纪，别说十四岁，连四十岁都有了，但只要想练，照样能练。

        宁紫阳越听越惊奇：“干爹，咱们的功夫，真有这般厉害？”

        “本门功夫，讲究的是快、轻、巧，是变化多端、难以捉摸。像你这样脑子聪明的，只需练上两三年，便可与那些名门少侠一战。若练到十年以上，几乎可以挑战任何一位顶尖高手。”

        宁紫阳听得心动不已。

        他自幼入宫，在宫里被贵人们唾弃、谩骂，到宫外，又被普通百姓指指点点。帝都这么大，却没有一个人看得起宦官。

        可是，如果他加入了寺人卫，练成了绝世武功，如果他穿着寺人卫的官服，威风凛凛地在长街上打马而过，试问还有谁敢看不起他呢？

        “干爹，儿子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宁紫阳其实已经决定要练这门功夫了，只是在心底还有一丝丝的疑虑。

        周其远依然带着笑意：“问吧！”

        “既然本门功夫如此厉害，那为什么儿子从未听说？是练这门功夫的人太少吗？还是练成太难？”

        周其远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个脑子，转得真是快！别人一听说可以成为绝世高手，二话不说，兴冲冲的就练起来了。只有你例外。”

        宁紫阳没敢搭话。他久居深宫，不确定“例外”这个词究竟是褒义还是贬义。

        “咱家这功夫，被武林正统所不齿，他们管这叫‘歪门邪道’。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原来，练这门功夫的人并不少，但是要想大成，却得闯过好几个生死关口。任何一关没闯过去，就陨殁了。有些人血管爆裂，死得惨烈干脆。那些没死的反而更惨，或是变得疯疯癫癫，或是痴痴傻傻，还有些武功尽失，瘫痪在床。

        周其远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反正这些事，等宁紫阳练起来之后也会发现的：“不瞒你说，在你之前，咱家已经挑了不下三十个人来练这门功夫了。可事到如今，你只能看到徐志贤、林小柏他们几个，其他人都……唉……”

        徐志贤、林小柏，都是寺人卫的得力干将，平日里威风得不得了。像宁紫阳这样的小宦官，对他们又是羡慕又是害怕。

        宁紫阳试探着问：“那……徐志贤他们，算是功夫大成了吗？”

        “差远了！”周其远的耐心快要被耗光了，他没想到宁紫阳有这么多的问题，耐着最后的一点性子给他解释，“即使是咱家，也只得了六七成功力，那几个小崽子，最多四五成吧。”

        宁紫阳沉默了片刻，默默地估算风险和收益。

        他暗想：徐志贤那人，虽然爱耍威风，但是给人的印象并不聪明。要论天资，自己至少能追得上他吧？即使自己只能练到他的程度，那也是一飞冲天了啊！

        “督主，请您教我！”宁紫阳又一次跪在周其远的脚下，一个劲儿磕头，“儿子愿意学！”

        临近端午，玄望舒的十四岁生辰也快到了。

        风家作为一个老牌世家，历来长袖善舞，特别会来事儿。如今，玄望舒成了风玉竹的养子，风家也拿出了外戚的架势，邀请四皇子到风府去过生日。

        风玉竹有心促成这件事，但她拿不准玄望舒的主意。便趁着跟两个孩子一同用膳的机会，询问玄望舒的想法。

        果然，玄望舒推辞了。

        按照大夏的传统，除了在一周岁时的“抓周”仪式以外，几乎只过整寿。其中逢“十”大办，比如十岁、二十岁，可以堂而皇之的大摆寿宴。逢“五”则是小办，比如十五岁、二十五岁，就只是办个家宴。至于其余的生辰，不过是一碗长寿面的事儿。

        所以玄望舒说：“其他皇子公主皆是如此，我也不可例外。”

        其实风玉竹也知道，十四岁办寿宴不合适，可是此次邀请，明显是风府在拉拢四皇子，而她作为风家的女儿，理应推波助澜一把。因此她又好言劝了几句。

        没想到，这一次玄望舒拒绝的理由更狠：“母妃，您也许未曾听说过吧，儿臣是个不祥之人。儿臣这个生辰，又被称为‘恶月恶日’，许多人唯恐避之不及，我却大操大办，实在不妥。”

        风玉竹一时无语。这自己咒自己的话茬儿，她没法接。

        在一旁的星儿听了这话，心里却骤然一紧。她一直以为，这些流言蜚语只存在于宫人的八卦之中。没想到，玄望舒居然知道！

        不，他不仅知道，还在竭力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在提醒别人躲避厄运！天呐，这是什么样的胸襟！

        星儿想到这里，心脏竟有几分抽疼。她当即站起来，义正词严地说：“这太迷信了吧？难道孩子还能自己选择出生日期不成？仅凭一个日期就判定吉凶，未免太武断了！”

        玄望舒诧异地看向她，不理解她为何突然生气。

        星儿继续说：“况且，只要略微读一读史书就能发现，许多名士都是五月初五出生的！比如战国时代的孟尝君、东晋的名将王镇恶。若真讲迷信，完全可以说这个日子大吉大利，出生的孩子不是名相，就是大将！”

        这当然不是“略微”读读书就能发现的。星儿自从听说了玄望舒的生日，此后她再读书的时候，就对这个日期格外敏感。这才能在浩如烟海的史籍中，发现这个日期出生的名人。

        玄望舒听她这番话，心中登时涌起一股真切的暖意，重重地在肺腑间激荡了一下。

        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日子“不祥”的，仿佛是从有记忆起，就已经这样了。恰恰因为这个说法来得太早，他还没有能力去质疑，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种说法。

        从前，他觉得无所谓。在这座能吃人的宫里，即使被当作煞星，也比软弱的羔羊要好得多。

        然而此刻，星儿却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个说法毫无道理。他是吉还是凶，不是由一个日期来决定的！

        他竟然莫名其妙的很想放声哭一场：啊，原来自己不是煞星啊！原来，自己心里也不是那么无所谓的啊……

        他一时失了神，目光迷离地看着星儿。

        星儿在寻找折中方案这方面是个天才，她很快就找到了解决之道：“母妃，不妨这样。您跟家里说，可以邀请四皇子，但是不要提什么生辰啦、做寿啦，只是请四皇子到府上过端午节？”

        风玉竹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一起吃饭没问题，但是吃饭的理由得合情合理。

        于是，她便以“出宫过节”为由，禀明了皇后。这次出宫，就这样定下来了。

        到了五月初五这天，马车一大早就停在翠琅轩的宫门外待命。

        对星儿来说，此番是回家，无需过多打扮。但是对玄望舒而言，这是头一次去风府，因此要隆重些。

        尚服局为他准备了全新的礼服。紫色的外袍，彰显皇家气派。内搭是酒红色圆领衫，再配以相近色系的头巾、九环带、六合靴。

        把这一整套的衣服配饰全部穿戴整齐，颇需要一点时间。青霜在屋子里伺候玄望舒穿衣，星儿则在院子里跟尚服女官聊天。

        等了许久，他终于穿好，两个孩子便同乘一辆马车，一道回了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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