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灵魂出窍
寒烟婆婆柔声问:“四皇子,您为何定要如此?”
玄望舒苦笑一下:“这世间的人,每个人都有个来处,唯独我例外。”
“殿下,您怎么会没有来处呢?您是皇子啊,您的父亲是天下最尊贵的……”
玄望舒冷冷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这世上,偏偏只有我,觉得自己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儿,永远都会觉得自己与周遭格格不入!”
寒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从玄望舒的手中接过了那幅画像,端详片刻,开口点评道:“这幅画像,要说五官,是一点儿也不像昭妃的。唯一像的,就是这个眼神。昭妃就是这样,看什么都是冷冷的,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寒烟猜到,玄望舒画出这幅画,定然十分不易,就善意地肯定了几句:“其实殿下打开这幅画的时候,我很惊讶。殿下凭空作画,竟把昭妃那独一无二的眼神给画出来了!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母子连心’吧!”
玄望舒把这番点评牢牢记在心间,紧接着又问:“我母亲的五官是什么样?你大概描述给我听。”
寒烟犹豫了半晌,终于决定告诉他:“殿下,您若是真想知道她的容貌,照照镜子就成了。”
“什么?”
“其实殿下的模样,只有三分像陛下,倒有七分像昭妃。”
玄望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寒烟没有骗他:“昭妃的眉骨高,鼻梁也高,五官深邃,皮肤白净,远远看去像一尊玉石雕塑。只不过,她是女子而殿下是男子,她的五官比你更为纤细秀气,线条要更柔软些。”
玄望舒愣住了。
原来,母亲的痕迹一直陪伴着他,就在他的脸上、身上、血液里。
“殿下,您不妨照着镜子,对着自己的五官画。之后,再把这幅画上的神态,移到自己的五官上,就能有七八分像昭妃了!”
玄望舒头一次知道了母亲的模样,心中的情绪宛如深海巨浪,不受控制地激荡起来。他的眼眶发红,连声音都颤抖:“婆婆,多谢您!”
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仿佛他对寒烟是十足的感激、十足的信赖,恨不能把自己这十几年来深深埋藏的心里话,统统告诉寒烟。
然而这种感受是莫名其妙的、毫无来由的。
所以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中了算计。
寒烟,有问题。
“殿下无需客气。”寒烟的神情温柔而慈祥,像个充满智慧的长者,“殿下还是把心思放宽些。您失去了母亲,的确不幸,但是您身在皇室,富贵通天,命运之神也算待您不薄了。”
玄望舒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感觉,自己的嘴巴好似不受控制,不自觉地把心窝子话往外掏。
“假如这世间真有一个命运之神,我倒是很想问问他:为什么我明明身在皇室,可偏偏觉得自己从未获得过一件像样的馈赠?是我太贪心吗?还是命运之神对我太吝啬?”
“殿下,您究竟想要什么呢?”寒烟的语气充满了循循善诱的味道。
在她的引导下,玄望舒的目光愈发迷离起来。
“我想要……一个正常的世界。”
寒烟仔细观察他的状态,确信他已经着了道:“殿下这是何意?我们所处的世界,哪里不正常?”
“哪里都不正常!”玄望舒已经彻底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你说皇宫富贵通天,可是你知道吗?我看着这座宫,只能想到一句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是民脂民膏堆积起来的。这里的每个人,都像是盘踞在珍宝洞里的恶龙!
“每个人都在表演,每一张嘴巴里都在讲仁义道德,但每一颗心里,算盘珠子都拨得震天响!
“我讨厌这个世界,我觉得恶心!我想撕碎了它,把这满城的肮脏龌龊,一把火烧个干净!”
寒烟见他情绪激动,连忙轻抚他的后背,让他平静下来:“殿下的年纪还小,又缺乏处世的经验,看待这人间的事,难免有些极端。殿下别急,再过两年,你出宫去历练历练,交几个朋友,再成个家。等你的阅历丰富些,心智成熟些,自然能破除心中的魔障。”
玄望舒定定地看着她:“这是魔障吗?生活在这样的人世间,你不觉得难过吗?”
“之所以有这样的人世间,是因为我们根本就是这样的动物啊!”寒烟耐心劝解他。但是她很快意识到,玄望舒并不清醒,自己再怎么劝慰,他也是记不住的。
于是,她决定不再白费力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回去吧!回去睡一觉,明天早晨什么都忘了。”
说着,她把画像卷好,塞进了玄望舒的袖子,严肃地嘱咐:“方才,我们只讨论了画像。你得知了母亲的样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今晚就是这样。”
玄望舒依言,乖乖转身,走出了安福堂。
寒烟倚在门框上,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她便走向佛龛。
方才插进香炉里的三支香,已经烧去了大半。
不一会儿,又有个人来了。是太后的贴身侍女,兰卿姑姑。
兰卿焦灼地问:“结果怎么样?”
寒烟把手里的残香熄灭了:“四皇子只是模样长得像昭妃而已。至于天赋,是一点儿也没继承到。”
兰卿一颗悬着的心,登时放了下来。她又对寒烟笑道:“听你这个口气,倒像是很惋惜似的?”
寒烟自嘲般地笑道:“可不是嘛!”
玄望舒浑浑噩噩地出了安福堂的门,又向着翠琅轩的方向走了好远。
前方不远处,立着一排大水缸。这是宫中的一道防火措施,缸里储满了水,倘若遇到火情,人们可以就近从缸里取水,及时灭火。
所以这种缸里的水,既不新鲜,也不干净,但是他顾不上了。
他狂奔过去,一猛子把脑袋扎进了缸里。
冰凉的水,刺了他一个激灵。
方才的一切,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极为诡异的感受。
他仿佛灵魂出了窍,飘荡在空中,俯瞰着那个坐在椅子上跟寒烟说话的自己。
那具躯体在说着话,而他的灵魂却在屋子里扫视,寻找问题的根源。
终于,他看到了佛龛,看到了那三支香。
他很想告诉那具躯体,自己中了算计,问题就出在那三支香上面。但是他无能为力,彻底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直到重新呼吸新鲜的空气,直到把脑袋埋进冰凉的水缸里。他才觉得,自己回来了。
这种被人拿捏、遭人算计的感觉,还真是不爽啊!他觉得憋屈又愤怒,直想现在就回去杀了那个老宫女!
但是,理智又迫使他停了下来。他在脑海里,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回顾了一遍。
寒烟对他下了迷香,可是,她又什么都没做。
不!不是什么都没做,她在尽力宽慰他、开解他……怪哉,这不像是要害他的样子啊!
寒烟对他的态度,怎会如此奇怪呢?
玄望舒用力甩掉头发上的水,定了定神,重新走向安福堂的方向。
就在他离开的片刻间,安福堂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玄望舒不确定那人是谁,便提起一口气,蹑手蹑脚地靠近了窗户。
屋子里传出寒烟的声音:“老奴能否问一问,太后最近是怎么了?为何突然间如此关照四皇子?”
屋里的另一人,听声音也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对寒烟并不隐瞒,把原因娓娓道来。
两个月前,尚仪局有个司簿自缢而亡。与那司簿吃对食的宫女,出人意料地指控四皇子杀人。这件事被传得很邪门,但是寺人卫没能查出异常。
这件事,寒烟也有所耳闻。她问:“太后怎么能够确定,那司簿不是自裁呢?”
那女子答道:“就在司簿上吊的前一晚,他还在跟相好的宫女商量买田地、置产业。一个人若想自裁,必是对这世间毫无留恋,总不能在充满希望的时候跑去上吊吧?”
寒烟心下了然:“司簿这个死法,颇像是受到某种引导,无知无觉的上了吊……倘若真是如此,那就很像当年的昭妃了。”
“所以太后很紧张。”
寒烟的语气似乎很是迷惘:“方才,老奴以‘碎元香’试他,他的表现与常人无异!但是回想一下这些年来围绕在他身边的流言蜚语……唉,这实在是说不通!”
玄望舒听到了,原来自己刚刚所中的香名叫“碎元香”。他隐约记得,自己曾在某一本禁书里,读到过这个名字。
屋里那女子对寒烟说:“这不怪你。说实话,从他九岁开始,太后已经变着法儿的试探过多次了。结果都跟今天一样,一切正常,没有发现‘那种’天赋。”
玄望舒凝神想了想,自己九岁那年发生了什么?莫非,是他的司衣侍女投井的事?他的确用了一点手段,但是事后,他并未察觉到有谁来试探自己呀!
寒烟像是想到了什么:“四皇子并无异常,可是宫里又时不时出现怪事……难不成,这宫中还有昭妃余党?”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陌生女子在偷笑。
寒烟却很严肃:“请太后娘娘放心,老奴绝对不是‘那个组织’的人。”
“你呀你,怎么把玩笑话当真?太后还能不信你吗?当初,若没有你深入虎穴,潜心研究他们的东西,昭妃之祸又怎能轻易破解?”那女子为了让寒烟安心,又补了一句,“你是功臣,太后晓得。”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闲话,那女子便起身告辞。
玄望舒连忙把身体一缩,躲进灌木的阴影中。
屋里出来两个人。那个女子,原来是太后的贴身侍女,兰卿姑姑。
临行前,兰卿姑姑又嘱咐寒烟:“四皇子虽然没有那种天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在他身边发生了不少怪事。我们还不能断定,那些事是他做的,还是昭妃余党做的。”
寒烟信誓旦旦地说:“请太后放心,倘若四皇子再来,老奴会反复试探。绝不能让昭妃之祸,在宫中重演!”
玄望舒知道自己中了寒烟的圈套,却没有去找她算账,而是默默回了翠琅轩。因为他今夜得到的信息量太大了,他需要消化。
昭妃之死,与太后的关系很大。而寒烟,是太后的人。
寒烟对昭妃十分了解,曾经“深入虎穴”,甚至被戏称为“昭妃余党”。这就意味着,寒烟是个知情人,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绝对不能杀。
另一个让人惊诧的消息是:昭妃竟然隶属于某个“组织”!
这个组织,能派出成员,潜入深宫,诱惑皇帝,生下皇子,从某个角度来看,可谓手段通天。而且最重要的是,玄望舒可以确信,这个组织是存在的!
因为这些年来,他去藏书阁偷禁书也好,配制禁药也好,研究人体经脉也好,始终有人在暗中给他指引。
他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时不时的给他指引?什么样的势力会傻到来投资一个像他这样的皇子?但是假如,那股势力本就是他母亲的来处,如今继续投资他,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最后一点,昭妃绝非死于寻常的后宫争宠,而是死于所谓的“昭妃之祸”。
既然能被称为“祸”,那么她所做的,一定不止用禁术杀了几个宫人那么简单,必是引发过什么大风波。
还有,碎元香……玄望舒回了东厢,点起灯火,开始翻看自己私藏的书……
他这么一顿折腾,一直折腾到寅时才躺下。
睡了没多久,天还没亮,青霜就进屋来喊他起床了。
“主子,卯时二刻了,您得起来洗漱了。一会儿就该出发了。”
“出发?去哪儿?”玄望舒迷迷瞪瞪的。
“今儿是夏至啊!”
“夏至怎么了?”玄望舒依然一脸懵圈。
这种迷糊的状态,在玄望舒的身上可不多见,青霜很不习惯:“您是睡糊涂了?还是不舒服啊?”
玄望舒用力地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被人用水清洗过一遍,昨夜的经历都变得影影绰绰的,像是随时会飘散的影子。
他当即心下一凛,凝住心神,运气调息,竭尽全力把昨夜发生的事又回忆了一遍。
幸运的是,他记不真切的部分,恰巧都是他“灵魂出窍”时看到的景象。虽然躯体的记忆模糊了,但漂浮在空中的灵魂却记得清清楚楚。
很快他就记起来了,寒烟曾这样嘱咐他:“……你得知了母亲的样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今晚就是这样。”
难不成,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能对他的记忆产生影响?这个“碎元香”真是好大的力道!
就在他努力收拾记忆时,青霜已经有点着急了:“您再不起床,祭地大典可就要迟了!”
啊,是了。夏至日,要祭地。
在帝都,皇室历来就有春分祭日、夏至祭地、秋分祭月、冬至祭天的习俗,祭祀的场所分布于皇宫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被称为:日坛、地坛、月坛、天坛。
今天,整个皇室要倾巢而出的去地坛。
此时,正房和西厢那边都有了动静,是风玉竹和星儿也陆续起床了。
青霜端来一个木质托盘,托盘里是玄望舒今天要穿的礼服:“咱得抓紧点儿了!主子,奴伺候您更衣!”
说着,青霜拿起衣服,刷啦一声展开。
青霜一看衣服,脸色登时一白:“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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