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玉树临风
尚服局送来的礼服,在折叠整齐的时候看不出异状,可是一打开,就见衣服的门襟处裂开了好几道口子!再加上夏季的衣服材质轻薄,裂口处飘飘荡荡,乍看之下宛如碎布条。
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遇到,但是玄望舒并不着急。他反倒觉得,这种小伎俩还挺有趣。
他走近了,看了看破碎的衣服,问道:“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昨天傍晚!”青霜已经快急哭了,“而且是尚服女官亲自送的!她说,今日的祭典隆重,为了确保无虞……”
玄望舒点点头表示了解,继而又问:“这衣服叠起来的时候,你并未发现问题?”
青霜十分懊悔:“奴若能提早发现,也不至于……”
玄望舒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别慌:“你现在去一趟尚服局,问问有没有备用的礼服。我去找母妃,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风玉竹能有什么办法?她又不会变戏法,不能凭空变出一套新礼服来。而且,就算她会做针线女工,可眼下时间紧迫,最多也只能粗糙地缝缀几针,于事无补。
风玉竹知道,后宫的乱斗虽多,但是宫妃之间有个默契:不管私下撕得再厉害,一到了隆重的场合,还是要互相保全颜面。原因无他,皇室最要紧的就是体面。
皇室如同一艘巍峨巨轮,宫妃们是船上的乘客。乘客之间可以不和睦,但巨轮必须顺畅运转。一旦巨轮触个礁、抛个锚,船上的所有人都不会好过。
况且,在这艘巨轮上,玄望舒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他不得圣宠,又没有母族可依,上头还有三个皇兄。如此边缘化的一个皇子,何必要处心积虑地害他出丑呢?
所以风玉竹一口断定:“这不是宫妃做的。”
这时,青霜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尚服局只给皇帝、皇后和太子常备礼服,至于皇子……”
玄望舒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这样吧,我今天索性不去了。母妃,您跟我父皇和皇后告假,就说我今天早晨突发急病,无法出席……”
话刚说一半,星儿蹦蹦跳跳地进了门,脆生生地喊着:“四皇子,我这里有一套衣服,可以救急!”
流苏从她身后走出来,端着一个托盘,盘里是一套全新的礼服。
把礼服展开,通体是浅淡雅致的紫色,远远看去像一树高贵的紫丁香,恍若散发着清雅的芬芳。
衣服的领口、袖口皆是亮缎,又以银丝线绣出精致的纹路,在清新淡雅和流光溢彩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配饰是白玉腰带、白鹿方靴和白玉发冠,玉冠两侧的冠带竟然是两串长长的珍珠链,可以说是在细枝末节处进行了精雕细琢,而且奢华得明目张胆。
风玉竹接过这套服饰,越看越喜欢。就连玄望舒这样持重的人,都不禁瞪圆了眼睛,惊诧问道:“星儿,你是什么时候做的?”
时间倒回到一个月之前。
端午节,玄望舒的生辰当日,尚服局为他准备了全新的礼服。紫色的外袍,彰显皇家气派。内搭是酒红色圆领衫,再配以相近色系的头巾、九环带、六合靴。
要把这全套的物什都穿戴整齐,颇要一番功夫。青霜去伺候玄望舒更衣了,院子里只剩了星儿和尚服女官。
星儿对于尚服局的“工作服”一直耿耿于怀。她觉得,那些衣服太过于板正。这次得到机会,她就忍不住开口问那女官:“四皇子的礼服,为什么是那个颜色?”
女官很恭谨:“回郡主,这是咱们高祖定下的规矩,未获封号的皇子,礼服应用紫色。”
“可是你们不觉得,四皇子穿这个颜色,会显得肤色暗黄吗?”
“这……就不是奴婢们能决定的了。尚服局只管守规矩。”
星儿撇撇嘴:“高祖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猪肝一样的紫色?”难怪她嫌弃,这个审美的确是一言难尽。
女官的额头直冒黑线:“呃……倒也不一定非得是这种紫……”
说话间,玄望舒已经穿戴整齐,于是,星儿和尚服女官停止了闲聊。
随后,两个孩子同乘一辆马车,一道回了风府。
在庆典的过程中,风南叶又提起,风府的绣房划归了她管。星儿灵机一动,便向叶子姐姐下了一笔订单,也就是现在这套礼服。
风南叶心中希望,玄望舒能多多照拂星儿,因此对这套礼服倾注了许多心血,做得精美绝伦。
星儿是两天前才拿到成品的,她本想找个节庆日子,把它当作礼物送给玄望舒,哪里料到,竟在祭地大典这天成了能救命的及时雨。
拿到新礼服,玄望舒忙去换衣裳了。
当他再度出现时,整个翠琅轩都惊艳了。
这套礼服采用了最顶级的面料,又配以老工匠巧夺天工的技巧,效果着实非凡。
肩部、腰部这些该收紧的地方,线条笔挺,看起来紧致而有力。袖口、下摆这些该放开的地方,衣衫飘逸如云海,随便一动就翻起层层波浪。
夏季的暖风拂过,轻盈的衣衫飘逸,珍珠串起的冠带也随风轻颤,更显流光溢彩。
风玉竹由衷赞叹:“我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潇洒美少年,玉树临风前’!这缕风才是魂魄啊!玉树临了清风,方能摇曳生姿,平添万千灵动。”
唯一一个对这套装扮不够满意的人是风南星。她绕着玄望舒转了两圈,自言自语道:“感觉还差了点儿什么……”
她左看右看,忽然一拍手:“青霜!你再跑一趟尚服局,讨一把折扇来!千万不要竹子做扇骨的,要象牙的,或者白松木的!扇面不要绫绢,要白纸!纸扇上要画着水墨,或者有题诗赋词的!”
青霜听得满脑子问号,好像每个字都能懂,凑成句子却不懂了。
流苏被他那一脸懵圈的样子给逗笑了,主动站出来:“算了,还是我去吧!”
就这样,当马车来翠琅轩接人时,玄望舒已经成了一个头戴玉冠、手持折扇的翩翩佳公子。濯濯如春月柳,一派风流儒雅气度,连赶马车的宦官都看呆了。
玄望舒一向低调,从来没被人这样关注过,今天他突然成了焦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坐进了马车,他时不时的抻一抻袖子、理一理衣襟,好像穿的不是自己的衣裳似的。
星儿跟他同乘一辆马车,自然注意到了:“哥哥,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套衣服啊?”
“只是不习惯罢了。”玄望舒顿了顿,又说,“倘若你喜欢,我会尽力去适应的。”
“衣服要自己喜欢才好呀!”星儿被他搞得哭笑不得,但她很快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我今后按照你的喜好,帮你搭配。”
“我……”玄望舒挠了挠头,面露难色,“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对服饰唯一的要求就是符合仪制。至于其他,从未多想。”
星儿心中暗想:难怪你把自己穿成了仪制模板。
她努力启发他:“我教你一个法子。你闭上眼睛,想一想自己背过的那些诗词歌赋,让你感觉最帅气的是哪一句?”
玄望舒很听话,依言闭上眼睛,默默想了一会儿,说:“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出自李白《侠客行》。
一瞬间,星儿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银鞍照白马,恰恰就是上一世他领兵出征时的装扮。那一天,他身骑白马,一身银甲。炽烈的阳光在他身旁弥散成一圈光雾,整个人宛若流星般闪闪发光。
可是,这句诗的下一句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杀人无数,无人能挡。
“星儿,你怎么了?”玄望舒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念了一句诗,星儿的表情怎么一下就变得凝重起来?
星儿挤出了一丝笑意:“……啊,原来你想当个大侠啊,难怪不喜欢这套文绉绉的衣裳呢!”
“不是大侠。是将军。”玄望舒的语气笃定,“我以后要做将军,领兵千万,横扫天下。”
星儿的心脏如同打鼓,“咚咚”的震天响。她笑得极为勉强:“依我看,咱们这儿挺好的,也不需要你横着扫吧?”
玄望舒被她逗笑了:“你这样的小女孩,怕是连家门都没出去过,你怎么知道咱们这儿挺好的?”
“不…不好吗?”
玄望舒想了想:“嗯,对你来说,是挺好的。”
此时的星儿,顾不上跟他讨论那些,只想劝他舍弃了当将军的念头:“哥哥很适合这身装扮!风流浊世佳公子,难道不比穿战袍、戴盔甲更好看?”
玄望舒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到了地坛。一下车,俩人就分开了。星儿自然是去找风玉竹,而玄望舒须得跟文武百官一起。
祭地礼是国之大典,隆重非常,礼部从两个月前就开始修缮斋宫了。
而且仪程极为繁复,共分九个大步骤,每进行一项,皇帝都要分别向正位、各配位、各从位行三跪九叩礼。待到全部仪程走完,皇帝得下跪七十多次,叩头两百多下。光是想想就知道,这是何等的辛苦。所以自古以来,倘若皇帝年迈,或者身体病弱,就会让年轻的皇子代祭。
然而眼下,皇帝正值盛年,身体康健,竟也破天荒的让皇子代祭。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这个代祭的人,就是出自皇后的嫡子,二皇子玄望野。
文武百官一边往地坛里走着,一边轻声议论:“二皇子代行祭地礼?那大皇子能乐意?”
“这是不是意味着,陛下更属意二皇子?”
“各位别忘了,大皇子从几年前就开始负责苍灵祭礼了。依我看,这是陛下的平衡之道——给了大皇子一个大祭,再给二皇子一个大祭。这一长一嫡,都有露脸的机会。”
“君心难测啊!咱们做臣子的,还是别轻易站队的好。”
……
玄望舒听在耳朵里,心里暗生佩服。不过是一个代祭,就能引发百官热议。所谓的帝王心术,驾驭群臣的技巧,算是被父皇给玩明白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听着议论的同时,他自己也成了别人议论的话题。
女眷那边,各位宫妃、公主、侍女,都注意到了今天的玄望舒格外俊秀。
有嘴巴夺笋的:“你们瞧,四皇子跟那些官员站在一处,像不像一只白鹤站在鸡群里?”
有回顾历史的:“听说当年的昭妃是倾国倾城的美人,美人生的孩子,果然不同凡响!”
有搞排行榜的:“以前四皇子还小,排不上号。如今长大了,我愿称其为帝都第一美少年!”
只有四公主玄望霓越听越不耐烦,恼怒地说:“这是祭地大典!是你们乱嚼舌根的地方吗?”
等二皇子代行了天子礼之后,就轮到诸位皇子行礼了。玄望舒随着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一道,走上了祭坛,他们同样要进行一系列的缛礼烦仪。
在周而复始的跪拜和起立中,紫丁香一般的礼服衣袂翩翩,飘逸出尘,衬得玄望舒宛如仙人下凡,风仪如诗如画。
在台下的皇帝,抬眼朝祭坛上瞧着。当他看到这样的玄望舒,也是暗自吃了一惊。
玄望舒的模样,可真像他母亲啊!
虽然太后已遣人试探多次,未曾在他身上发现妖异之处。可是,光是看着这张与昭妃七分相似的脸,皇帝就觉得心绪不宁。
为了这场大典,皇宫内外忙活了一整天,每个人都累得散了架。回到宫里,纷纷歇了。
玄望舒回到东厢,看到清晨那套被剪碎的礼服正蜷在椅子里。他的眼睛里又起了寒霜。
夜晚降临后,他换了一身黑色劲装,悄无声息地跳出了翠琅轩。
这一次,目的地是尚服局。
尚服女官一见了他,便猜到他是为何而来:“殿下,礼服被毁的事,婢子已经听说了。婢子知错!今后再给殿下送东西之前,一定仔细检查……”
玄望舒径直问:“谁干的?”
女官扑通一声跪下了:“不是婢子做的!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
玄望舒微微皱了一下眉。他当然知道不是她做的,否则又何必来问呢?
他耐着性子,慢慢说:“本王的侍从名叫青霜,他曾经感叹过,说你们尚服局叠衣服真是一门手艺。像他那样的外行,一旦打开你们送来的衣服,就再也叠不回原来的样子。然而今早那件礼服,叠得相当整齐,从外表看不出任何问题。”
尚服女官好奇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讲这些。
玄望舒继续分析:“能拆开衣服,挑选隐蔽的地方剪碎,再原样叠回去。这件事,只有接受过尚服局训练的人方能做到。”
“但是本王相信,尚服局的人应该不敢这样针对本王——除非是受了主子的指使。”玄望舒终于点明了,“所以,这个指使者,有属于自己的司衣侍女。”
范围一下子缩小了。
要说司衣侍女的职责,打理衣裳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执掌服饰礼仪。一般宫妃在入宫前后均受过严苛的礼仪训练,不需要辅助。只有年纪尚小的皇子和公主,自己处理不好,偏偏对服饰礼仪的要求又很高,尚服局才会给配司衣侍女。
玄望舒见那女官紧紧咬着嘴唇,便继续诱导:“如果本王没有猜错,应该有一位公主或皇子来过尚服局,接触过那件礼服。来,顺着这个思路,告诉我,究竟是谁干的?”
女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是……这是主子的事,婢子怎么敢乱猜……”
“看来,这是个厉害的主子啊?能让人在得罪她和得罪我之间,宁可选择得罪我。”
女官一下趴在地上了:“四皇子饶命!”
“是玄望霓,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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