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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18

        少年蓝色的外套被洇湿成深色,只好在不算薄,但还是有水顺着修长的脖颈滑落,几乎浸湿里面的校服衣领。

        纪见秋抬手抹去额角和脸颊的雨水。在逐渐放缓了的呼吸中,他挺起身,黑眸平静地看向两人,尤其是落在迅速站直身子的裴可期身上。

        空气都像是凝结了,整个画面如定格般,安静了好几秒。

        裴可期心里第一时间涌上的竟然是心虚。

        她几乎没敢和纪见秋对视。

        甚至就连动作短暂地僵硬了一瞬。

        在大脑响起警报之后,她像干了什么坏事当场被人抓包了似得,下意识把想双手背到身后,很快又感觉自己这样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无处安放的手最后被贴在了身侧,不自觉地捏了捏衣角,遮住了手上的棉签。

        “呃,那个——”

        裴可期下意识想解释,又瞬间反应过来旁边还坐着江禹,意识到这点,她的喉咙突然就失了声。

        偏偏因为她出了声,两人的视线便都落在了她身上。在这两道目光下,裴可期都没敢动,只生硬地咳了声,摸了摸鼻子,试图给自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组织语言,合理地给出理由解释现在的情况。

        恍惚间她都要以为自己是什么脚踏两只船的渣女,才会被两位当事人如此注视。

        明明她一开始只是想做件好人好事。

        沉寂中令人窒息的几秒后,裴可期还没想好说辞,纪见秋先出了声。

        他背着光,微垂眼眸,将目光移至坐着的少年身上。然后用一如既往干净而又让人觉得舒适的嗓音,缓声道:“江同学,好巧。”

        裴可期睁大了眼,对于纪见秋竟然认识江禹这件事感到震惊。

        江禹的名声已经大到连纪见秋都能认出来了吗?

        江禹微顿,显然也不明为什么对方知道自己,侧眸在他面上停留了几秒。突然,脑海里瞬间闪过什么,他张了张唇:“是你。”

        纪见秋点点头,目光若有若无地略过他的手臂。

        对方被推至上臂的衣袖因为垂下的动作而往下掉了掉,恰好将他满是创伤的手臂遮掩,布料和伤处摩擦,江禹眉间微紧,却也没出声。

        纪见秋的脑海突然就被刚才两人和谐而亲密的画面占据。

        少年屈膝而坐,女孩凑他极近,看起来很认真地在给他上药,大概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他目光凝在她的侧颜。

        ——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两人大概会更亲密。

        纪见秋动了动身,有什么情绪从心底窜上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然而抬眼时,他面上却是关切的表情:“江禹同学,你的手臂……”

        江禹淡声打断:“没大事。”

        对方显而易见不想多和他透露什么,纪见秋并未多问,也不想多聊,像是走完了过场,他缓缓将视线移至自己冒雨寻找了半天的对象身上。

        她似乎刚从两人相识的的事实中回过神,听到他们的对话,无意识将目光落在了江禹的手臂上。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神情一急,微微张唇就要说话。

        纪见秋压着的那根弦终于崩坏。

        几乎是在裴可期要开口的瞬间,他抬起黑眸,望向女孩的目光可怜又委屈,清透的声音中又裹着一丝压低的粘意:“姐姐,我等了你好久。”

        他丝毫没把江禹当外人,也不觉得需要掩饰什么,语气自然极了。

        裴可期被他这句话打了个猝不及防,想说的话瞬间一个字都记不起来了,只有些僵硬地怔在原地,大脑乱成麻,脑袋嗡嗡响。

        就连江禹都愣了神,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见面前的两人都像被定住了一样,纪见秋恍若未察,接着道:“再不回去的话,叶阿姨——”

        他要不要干脆把他们的家庭情况全告诉人家得了?

        裴可期终于回过神,微张的嘴没能闭合,猛地转身:“纪见秋!”

        纪见秋的话被打断也不恼,表情无害,乖巧应声:“我在。”

        裴可期想说什么,偏偏纪见秋望着她的眼神纯良又无辜,被淋湿的黑发又在往下滴着水,一副惹人心疼的样子。

        好像她说一句重话,就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裴可期再次卡了壳。

        说到底,是自己先忘记了纪见秋在等她。

        确实错在她。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钻进耳朵,江禹脑中一闪而过她在看见闯进来的少年时瞬间立直的动作,裴可期的不自然完完全全在下意识的反应中体现。

        现在的对话更是印证了两人不浅的关系。

        倒显得他在这挺多余的。

        江禹垂下的手动了动,收回视线,微曲的膝盖直了直,他扯扯唇,站起身。

        裴可期被旁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看见他又变回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模样,下意识喊住他:“你干什么?”

        江禹顿了顿,没看她,却在抬眼的瞬间与门前的少年对视上。

        好一会,他才错开视线,回答:“回家。”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纪见秋那两句话透完了底,裴可期干脆破罐子破摔,杂七杂八的情绪全抛之脑后,打算先处理好这件事,她提了提声:“药都没上完,外面还下雨,你怎么回家?”

        江禹沉默地掀起眼皮,想说不用她管。

        坐在里头的药师早在有人进来时就分散了自己刷手机的注意力,颇有些稀奇地看着氛围有些奇怪的三个人。

        这会听见女生的话,药师看了看几人身上的校服,突兀地插声:“你们都是嘉实的学生吧?”

        裴可期下意识侧身看向声源处,看见坐在角落说话的药师,蓦然反应过来这里面还有一个人,耳尖突然烫了起来。

        这么尴尬的事居然还被人围观了。

        她故作镇定地应了声。

        药师蹲下身开了个柜子,往里掏了掏,拿出什么东西来:“我这正好多两把伞,明天你们给我送回来就行。”

        她把两把折叠伞放在展台上,看向三人:“你们,分一分?”

        回家的路上,沉默在一把伞下的两个人间蔓延开来。

        裴可期也没那么爱贴人冷屁股,把药膏塞进江禹手里后第一个接过伞。

        纪见秋跟在她身后,在出药店后主动接过伞替两人撑着。但是很反常,在药店内都还在委委屈屈喊姐姐的少年,在出来后竟然一句话都没和她说。

        伞并不大,勉强能遮两个人,她只能往纪见秋身边靠了点。雨较先前小了些,只是会有风吹来,身上难免会被飘来的细雨沾湿。

        于是裴可期在第三次偷瞄了眼目视前方的少年后,又往他旁边小幅度靠了靠。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无奈的轻叹。

        而后,伞突然往她肩膀处倾斜了些。

        裴可期眨眨眼,抬手假装撩头发,明澈的眼眸第四次往纪见秋身上飘去。

        大概是姿势保持久了,少年握着伞柄的手指动了动,裴可期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瞥开视线,假装看向路边。

        下一刻,一辆私家车飞驰而过,轮胎压过路边的积水坑,溅起的水花好巧不巧就要飞向裴可期。

        裴可期还没来得及动作,手就被人一把拉过,她踉跄了几步,额头先撞进了一个温热又潮湿的胸膛。

        少年被撞得后退了一小步,反应过来后又迅速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裴可期慌忙地抓紧了面前人的衣服,这才稳住身形。

        待裴可期缓过神抬头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扯着的是纪见秋的穿在里面校服的领口。

        因为过于用力,不仅外套的拉链往下滑了一段,连领口都皱了起来。

        裴可期缓慢地一眨眼,微微抬头,和少年垂落看她的眸相对。

        突然回忆起刚才自己的脑袋撞上的是什么,像是过了电似得,裴可期猛然缩回手,后退一步。

        “我,我不是故意的。”裴可期视线躲闪,又想起来罪魁祸首是什么,她又回过头,有些生气:“都是那辆车!太没素质了!”

        裴可期说完没听到他搭话,才又抬头看他,却见纪见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动不动,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裴可期在他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也不至于这么记仇吧……”

        纪见秋终于动了下手腕,低声说了离开药店后的第一句话:“姐姐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终于还是等到他算账了。

        裴可期竟然有一种等了很久的感觉。

        先前心里发闷的情绪在这一刻消散,大概是觉得可以好好把这件事说开解决了。裴可期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她也不是错了硬不讲理的人,这会听到纪见秋的话,脑子里很快思考了一下滑跪得到原谅的可能性有多大。

        在她安静的这一瞬,纪见秋看她垂下眸的样子,心里也不知闪过了什么,裴可期刚抬起头,就见纪见秋已经移开了视线,同时在她之前开了口:“算了,姐姐别说了。”

        可能说出来的,也并不是他想听见的。

        后半句话,纪见秋还是没说出口。

        裴可期愣了一下。

        纪见秋将伞依旧往她身边斜了斜:“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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