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二十岁（5）

芥川龙之介第二天没有去工地。

        原因无他，就是昨天做得太过火，身体一下子累垮了，连抬起手臂都费劲。

        好在，这么一来银就被千鹤委派过来照料他，兄妹两个终于能独处一阵子。她早就听说了关于太宰治把芥川塞到千鹤那里的事情，只是工作期间他们还是假装并不相识，唯有回到暂时的居所，才有机会聊一聊。

        相比于千鹤告诉她的那些，银更想听芥川亲口说说他的事情，不过就目前而言，他似乎比她还要迷茫。

        于是银没有多问，悉心地照顾不得不回来修养的兄长，为他按摩僵硬疲惫的肌肉，并且把学会的无花果茶泡给他喝，芥川果然很喜欢。

        第三天，恢复情况不错的芥川获准回到工地，正巧千鹤临时有事不能前来，就让他一个人干活。这次他学聪明了，不再手动搅拌，而是利用「罗生门」控制铁锹。相比于人力，显然异能的力量更强大，没费什么力气就完成了不少工程。

        他顶着太阳工作时，脑中总是难以克制地想起千鹤当时说的话，就好像她还站在这里似的。

        “太宰没有让你吸取到任何教训吗？”

        “你使用「罗生门」的强项和弱点，都像清水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底，很可怜。”

        “你只是把它当作一把还算好用的利刃，当你握住它朝敌人砍去的时候，就不曾想过你的手掌也会被齐根切断吗？”

        “在下记得所有的失败和耻辱。”

        “在下并不可怜。”

        “在下……在下今后会拼命变强！”

        芥川紧紧咬着牙关，每用异能砸碎一块石头，就低声回答脑海中的那人一句，不自觉间竟用布刃将铁镐拧成了麻花。他急促地吐息着，把铁镐甩到一边，索性直接用「罗生门」去捅面前坚硬的石料，扬尘令他很想咳嗽。

        他丝毫没有要去休息的意思，不知疲倦地准备好接下来要用到的建材，对照着图纸和千鹤事先告诉他的工序完成军火库的地基。「罗生门」像八爪章鱼一样张开，卷起材料的工具继续往上修建，芥川本人更是利用异能的支撑爬上半空，俯视这个军火库的整体布局。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难以名状的怪物在荒原上行进，也幸亏附近人烟稀少，否则非吓一跳不可。修建仓库的同时，芥川还注意警戒附近的情况，否则一旦暴露，他们不仅会失去这个位置，他做出的努力也白费了。

        上面的空气很好，芥川感到少有的轻松，他很清楚这种轻松是异能带给他的，他在利用「罗生门」为自己创造便利。

        到了晚上，芥川也不打算离开，在这里不能打灯暴露位置，他就在黑暗中四处巡视。如果千鹤在这里，一定会让他回去休息，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趁夜色赶上之前落下的工程进度。

        他站在墙根下，用「罗生门」涂抹高处的墙面。月影在未干的涂料上泛着银色光华，芥川却无心欣赏，认真专注地埋头刷墙。

        忽然，他听到身后的树丛中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谁？”

        回头低喝的同时，芥川已经发动了攻击，完全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伴随着一声惨叫，暗红的血液从树丛下面淌出。

        芥川用「罗生门」把那个窥伺者拖出来，狠狠砸在石头上。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落魄男人，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流浪汉，体内被贯穿了好几个窟窿，又在石头上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当即就半死不活了。

        这是一个入侵者，按照mafia的惯例，入侵者必须死。

        芥川想起曾经和同伴们一起逃到郊区时，在那里碰巧撞见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但身为入侵者的他们，却只是受到驱赶。他想了一下，暂且松开了这个人，外套变成刀刃的模样，抵在他的喉咙上。

        “别、别杀我！我不是故意接近这里的！”

        苏醒过来的男人一看自己小命垂危，吓得魂飞魄散，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求饶。

        芥川一语不发地审视着他。

        “我向您保证，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底层人物，实在没东西吃才逃到这里来，求您放我一马吧！”

        这么说，果然是个流浪汉了。

        芥川还是刺穿了他的胸膛。

        “咳咳……”夜深露重，他掩唇轻咳了两声，让「罗生门」吃掉了尸体。

        千鹤回头过来检查工程进度，惊讶于芥川的成果，绕着军火库外围转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芥川跟随在她身后，两人走到了昨天芥川刷墙的地方。

        芥川清理了现场，但是对树木的破坏和叶片上残余的血迹还是没有瞒过千鹤的眼睛，她立刻推测出晚上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点破，军火库的位置非同小可，就算是普通人撞见，也不能网开一面。

        至于以前放过了芥川一行孩子，是因为工蚁和mafia的争斗本来就不算机密。就算昨晚她也在场，也会默许芥川的行为。本来就是刀尖舔血的工作，最忌在不合时宜的场合下心慈手软，否则必然后患无穷。

        mafia毕竟是夜晚的主宰，而不是一群慈善家玩过家家游戏的地方，黑暗才是他们的本质和保护色。若非如此，太宰治也不会那么对待芥川了。

        千鹤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现，又巡视了一圈，让等待自己评价的芥川再接再厉。

        一周后，工程如期完成。

        其实千鹤当时只是随便一说，但芥川这个认死理的孩子把她的话当了真，拼命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至于“新人一周内建成军火库”的传说，也在mafia内部爆炸式地传开了，芥川龙之介的口碑在组织内在奇奇怪怪的领域飞快提升，就连首领都听说了这项功绩。当事人真正的直属上司对此倒是没什么表示，他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芥川当然没有想到，他现在为mafia节省了一笔预算，未来也要靠基建来补偿由于自己在任务中造成过多战损的费用。不能预知未来的他只想解开自己的疑惑。

        “唐泽小姐，现在在下可以向您提问了吗？”

        “叫我千鹤。什么问题？”

        “惩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如果不是芥川君自己悟出来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芥川被千鹤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千鹤的文员小梨推门而入，看到芥川也在，赶紧小心翼翼地绕开他。她记得芥川刚被太宰治弄过来的时候，又不解又愤怒，因而眼神凶神恶煞的，只是和他对视一眼，她就吓得差点摔一跤。直到现在，小梨还是有点怕芥川，赶紧溜到自家上司身边，只露出半颗脑袋好奇地打量他。

        芥川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探出脑袋的小梨连忙又把头缩回去。千鹤见状偷笑起来，还不得不假装严肃，一本正经地把小梨带来的作战报告批阅完。

        “好了，不要干站着了，接下来有新的任务交给你。”

        让部下离开后，千鹤给钢笔合上笔帽，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径直走向门口。

        总算有了新的指令，芥川来了精神，快步跟了上去。

        “这就是在下的新任务？”

        站在商业街中央的芥川看着手里的购物袋，再次露出了“我不理解”的眼神，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他抗议道，“在下可不是拎包小弟。”

        “你对我的安排有意见吗，芥川？”

        “如您所说，在下是太宰先生派来向您学习的，而您也有支配在下的资格。但是，即便如此，在下也不认为工作时间出来购物是值得效仿的行为。”头铁芥川如是说。

        “啊，你可真是……”千鹤有点无语，“芥川君，我倒是认为，对于一个优秀的部下来说，无条件服从和保守秘密值得学习。”

        “原来如此，是在下唐突了。”芥川想了想，点头称是。

        “好了，别再纠结这些了。今天要买的东西很多，不抓紧时间可不行。”

        “是。”

        芥川跟千鹤逛了大半天，负责搬运的购物袋逐渐增多到看不见前路的程度，手臂也有抬不起来的酸胀感。但他不想被小看，对停下休息的意愿不提一字，努力保证走动的同时购物袋不会滚落下来。

        千鹤早看出他在逞能，也想看看他能坚持忍耐到什么时候，猛然停下来一个战术惊醒：“对了！今天还是每周仅有一次的樱饼特卖日，去买的人应该不少。但是我没耐心排队，还是芥川君替我去吧。”

        樱饼吗？倒是很普通的点心。芥川心想，算是对千鹤的喜好有所了解，虽说知道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意义就是了。他没有多想，闷着头往千鹤所指的方向走去，丝毫没有抱怨的意思。

        等芥川走远了，千鹤找了一家奶茶店坐下，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的一举一动。她看到芥川因为不放心而一直将东西随身携带，护食般的架势和中岛敦一模一样，只是他的气势要更强，别人只是因为好奇多看几眼，就要挨他一记眼刀，甚至还有一个顾客被他吓得溜走了。

        总是这么凶巴巴的，将来怎么找女朋友啊。她在心里悄悄调侃。

        不过，要是芥川能凭借凶恶的眼神吓走其他顾客，那所有的特卖樱饼不就是囊中之物了吗？哈哈哈……

        都怪她看得太入神，想得太漫无边际，没有立刻察觉其他人的目光。而那个人发现她坐在奶茶店里，专心看着窗外的背影，立刻高喊了一声：“是你！”

        一瞬间，好几道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更不用提那个人上来就冲动地抓住她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这下子店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真的是你，这两年我一直在找你！你为什么要突然消失？两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死了！”

        那个形容枯槁的年轻人激动得死死握住千鹤的肩膀，说着不分场合的话，周围逐渐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闲人，他也丝毫不在乎。

        “倒也不必这样诅咒我……”

        千鹤吐槽了一句，发现这人的状态不正常，觉得换个场合解决问题比较合适。于是她向店里的人们道歉：“看来这位先生对我有些误会，打扰到各位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就离开——”

        年轻人听了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外面，找了个不起眼的暗巷，将她推了进去。千鹤差点撞倒墙上，没办法，空间太狭窄了。

        她站稳脚跟，回头挡住了试图凑上来的男人：“先生？我想你误会了什么。”

        “误会？没错，这都是误会而已，对吧？你离开我是有原因的，你是迫不得已这么做的，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的一切，是不是？”

        男人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可以看出即使精神状态非常糟糕，他也拥有一对非常漂亮的紫色眼睛。现在，这对眼睛正疯狂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恨不得将她融化塞进脑中。

        千鹤谨慎地退了一步，目光瞥向巷口：“抱歉，我想我并不认识你。”

        “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你明明亲口说过，最喜欢我的。”

        男人颤抖着双手，像牛一样喘着气，他想到了什么，动手扯开胸前的衣服，露出胸口的名字，“你看，为了得到你的喜欢，我还在胸口刻下了你的名字。每一个字，我都用刀描了一遍又一遍，它们永远留在我身上！”

        “我可没说过需要你做这种事。”千鹤冷漠地移开视线，“那甚至不是我的名字。”

        男人的神情凝固在脸上，更多的疯狂，如乌云般挤压在他那张昔日俊美的脸庞上。苍白的唇开开合合，最终化作一句难以置信的干瘪的问句：

        “你骗我的？”

        “谁能欺骗你呢，先生。以你的职业，说出那种话不觉得奇怪吗？”

        千鹤抱着手臂，直截了当地说，“在风俗店里工作的男人，从容貌到身材，从谈吐到魅力，都是明码标价的。换句话说，连感情都是拿钱砸出来的，被你吸引的女人给钱越多，你就越喜欢她，说到底只是逢场作戏的金钱交易而已。你们彼此从来没有继续联络的义务，更没有交换真实情报的必要性，所以，没有人欺骗你。

        至于我，很显然和你没有任何瓜葛。尘归尘，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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