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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颍川半卷


天心宗妖中大族天心狐族隐世不出,销声匿迹,原来竟是遭人屠戮全族,更被禁术诅咒,阴魂不去,怨气冲天。

        灭族元凶李无疏死而复生,非但不知悔改,竟还敢现身天心宗,闯入天心狐遗址,挑衅狐族。

        消息一经传出,道门哗然。

        “切玉真人心系苍生,小生心悦诚服。”颍川百草生摇着折扇,让店家给他添了一杯茶,“那么仙长你为何要灭天心狐全族,又为何还去挑衅呢?”

        李无疏手里的小楷笔一抖,把“芍”字写成了“苟”。他目露凶光,一掌将笔拍进桌子,一寸厚的梨木被扎了个窟窿,桌面下方,透木而过的狼毫竟还分毫不乱。

        “谁再敢胡言乱语,栽赃陷害,形同此桌!”

        店家端着茶壶过来:“损坏桌子一张,值银一两,记在房费上。”

        李无疏道:“怎么不去抢?阮道友,劳驾修一修。”

        一旁阮柒略一弹指,桌上洞眼完好如初,小楷笔回到李无疏手里,“苟”字里的“口”也还没落成。

        李无疏得意道:“多谢。”

        店家愣在原地,片刻后回头喊道:“掌柜的,出来看神仙!”

        于无声为人很不厚道,不但不招待李无疏等人住下,还将“对岸”发生的事传了出去,却毫洒春秋笔法,只讲李无疏被天心狐全族认作仇人,具体细节则隐去不谈,终至传成现在这幅模样,她乐得洗脱屠灭狐族的罪名。

        李无疏等人只好住在城中,天心宗宗门附近这座城叫做秦州。李无疏伤得不轻,在客栈修养这几日,正写一本书,要将太微宗历史渊源、教义宗学、武功心法一一记录。撰书一事早有打算,他来天心宗前还特意买了纸,只是迟未动笔。

        此前若不是在绝情岩诱发的回忆中见到溢清同济符的全貌,他也无法重现此符解两宗之围,之后他便觉得这事儿刻不容缓了。这不,与颍川百草生喝茶聊天的功夫便题下了书名——《太微遗册》。

        阮柒看到书名,似有话说。

        李无疏当然追问,这人却犯了故弄玄虚的臭毛病,不说了。反是颍川百草生道:“相传道门有本谶书,名《衍天遗册》,却与仙长这本书名同工异曲。”

        《衍天遗册》?

        李无疏看向阮柒。

        阮柒道:“是我师门传书。”

        李无疏故作一脸不感兴趣:“也罢,定是一本我不能看的书。”

        阮柒立刻放下手里的茶杯:“你若想看……”

        正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响动。原来是孟宸极与摘星拾月收拾好行装,下楼退房离开。

        孟宸极发现李无疏坐在大堂,故意将楼梯踩得吱呀呀响,却连眼神都不分给他,眼高于顶从旁经过,仪态风流,人过留香。

        “一早有只乌鸦在我窗前嘁嘁喳喳,我开门一看,这乌鸦脖子上居然秃了一圈,定被人抓去拔毛放血,没死透又逃出来的。晦气!”

        掌柜的是位高个女子,很是欣赏孟宸极纤尘不染翩翩公子的做派,比有些大半夜哐哐敲门弄得满地是血的住客要顺眼许多。

        “这位公子真会开玩笑。乌鸦肉酸且涩,哪有人给这瘟神拔毛放血?”

        李无疏摸了摸脖子,突然一把将小楷笔拍进梨木桌里,行止豪放,粗声粗气,与对面那位对比鲜明:“我那日看到个斯文俊秀的青皮乌龟仰倒在湖面上,翻不过身。我好心帮它翻身过去,它反过来唾了我一口,说我是没壳儿的丑东西,叫我不准动它。”

        孟宸极细眉倒竖,正要发难,却被摘星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去路:“公子,走罢。”

        拾月缀在最后,默默对三人拱了拱手,权做告别。

        那日李无疏设下溢清同济符后,天心宗一时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城里百姓总算熬过这场雪灾,农事生产,百废待兴,商铺酒楼也纷纷开张。李无疏离开天心湖时,不忘捎上冻成冰雕的众人。

        很不凑巧,孟宸极在他背上醒了。

        李无疏何其嘴贱,告诉他于斯年安全无虞,过不多时便能回来坐镇天心宗。孟公子如此一表人才,家世显赫,来年上门提亲,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过了于家的门,入得美人怀,一定要请自己吃酒。

        孟宸极听说他已见过切玉仙子,酸得不行,自己失去英雄救美的机会,又是一气,再被他一通嘲弄,恼火不已。

        他哆嗦道:“臭臭臭臭臭不要脸!嫉妒我比比比你俊秀!放放放我下去!”

        李无疏只好松手,孟宸极便摔进一簇冻坏了的月季花丛。

        江问雪则是在李刻霜背上醒过来的。

        李无疏前世造孽太深,天打雷劈,不能御剑飞行——更何况剑也断了。只好由李刻霜来回二十多趟把人运到湖边。

        江问雪被他轻轻放到地上,笑嘻嘻地向他道:“小哥哥,你飞得真稳,比我哥强多啦。你叫什么名字?”

        “李刻霜。”

        “霜哥哥,你的手真好看,天生就是握剑的手呢!”

        李刻霜显然被这番称赞击中灵魂,十分震动,低头瞧着自己的手,微微怔神。

        李无疏见这姑娘老毛病犯了,心道如果李刻霜是天心宗人该有多好,他们须得当场成亲,自己就少了个跟屁虫拖油瓶了。

        江问雪又看到阮柒,惊叹道:“你的头发好长好漂亮,我可以摸一下吗?”

        李无疏见阮柒被姑娘抓到发尾的绳子,心道让你骚包,留这么长的头发还不竖起来,如果被当地人看见,定要逼你俩成亲。你后继无人,谁来做天道代行者。又想这样也好,阮柒如果隐退,还有谁能管我?

        谁知几日下来,江问雪只对李刻霜兴趣最甚,跟前跟后,问东问西。

        “霜哥哥,你参加赤墟试炼,后来为何中途退出了?”

        “霜哥哥,你什么都不吃,伤怎么能好?”

        “霜哥哥,我见你衣服上绣了羽毛,剑上也坠着羽毛,你们太微宗可是以羽毛为识?”

        “霜哥哥,我总听他们提起太微宗的李宗主,说的便是你吗?你年级比我大不多少,竟有如此作为。”

        “霜哥哥,我哥总说我膂力不足,不宜学剑,膂力究竟是什么,要怎么练呢?”

        李刻霜在客栈后院指点江问雪剑法,被天心宗当地人指指点点,以为不齿,一恼之下,闭门不出。

        江问雪便与颍川百草生在客栈后院看李无疏与阮柒过招,李无疏屡败屡战,在阮柒的无情敲打下,锤炼得招式多变,十分机敏。不出几日伤好了个七七八八,脖子上的伤布拆了,断了半截的参阳剑,也使得越来越顺手。

        但夜深挑灯看剑,擦拭着残缺不全的参阳,难免要沉默一宿。

        这晚辟谷第十日的李刻霜喝饱了水早早睡下后,李无疏便揣着无相宫的黑市准入券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刚一落地,就感到一阵气息苏醒过来,尾随而出。李无疏在秦州城陌生的街巷绕了十七八圈,都不能甩脱,最后还把自己绕了进去。他分明记得城隍庙对面小巷穿过去后一条街都是书行,现下怎么变成了一个空巷,两边都是院墙。他心念一动,翻过院墙,眼前豁然开朗,竟是条人声熙攘的长街,而身后阮柒的气息已消失无踪。

        阮柒看着跟丢人的那条空街,微微皱起了眉头。

        天心宗宵禁极严,宗门左近的秦州城竟有如此喧闹夜市,却不是无相宫黑市是什么?

        李无疏这回又落脚在悬赏区,感到四面八方十几道视线似有似无地射过来,默默低头,行色匆匆离开这段路,来至文化区,第一眼就看到一个书摊前面挂了条幅——

        “颍川百草生最新力作《李无疏续传》预售中。才脱藏玉之嫌,又惹狐族是非。泯灭人性,恃美行凶,你所不知道的魔头李无疏,尽在《李无疏续传》。发售待定。”

        李无疏问摊主:“这书何时发售?”

        摊主撩了他一眼,又继续摸着胡子低头看书:“想看也急不得。颍川百草生平生所撰书册,只有半卷,人称‘颍川半卷生’。《九仪经史考》《道门女子奇观》《临安梦华录》……《李无疏传》还排在后面哩!况且近日不是盛传,李无疏还没死么?”

        李无疏不无遗憾,心想难道我有生之年便看不到《李无疏续传》问世了吗?

        摊主又抬起眼皮,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喜欢模仿李无疏的多是你这样的小年轻,我猜你这剑鞘里也是把断剑罢。”他见李无疏一脸被人言中的尴尬,一哂道,“《李无疏传》一上就被抢空,一上就被抢空,销量倒是不错。这样吧,我在书坊的朋友是半卷生姨祖母的三侄子的同窗的小叔子,我托书坊的朋友催一催,你要是预付续传的全款,我给你讨个半卷生亲笔签名。”只是不知道这一催,能不能催动道门早日将李无疏正法。

        李无疏欣然道:“如此,便有劳了。”留下了银钱和李刻霜的名姓,又道,“今日集市上人挺多的,是有何盛会吗?”

        摊主道:“你不知道吗?宗内连日雪灾,黑市告停半个月,这不重新开张,林师傅特在此筹办了竞宝会,就在前边的兴和轩,子时开始,据说这回有不少珍品呢。”

        李无疏心中一喜,再是一忧。喜的是说不定能淘到什么好东西,例如绝版珍本,或是武学绝章,忧的是囊中羞涩,恐争不过旁人。

        喜忧参半地来至兴和轩,竞宝会还未开始,大堂内已是挤挤攘攘,人满为患。李无疏望而生怯,调头就走,走不出两步,却有一阵清脆空灵的铜铃响动传来,熟悉得令他耳朵尖一抖,回身看去,正见一人玉冠白袍,揽月踏风而来,眼蒙丝绢,手执长幡,身前一只银狐游走于半空,停在兴和轩门口,朝李无疏看了过来,却不是谶元散人是谁?

        陆辞看见了他——不,陆辞的狐狸看见了他,他便只好上前打招呼了。

        “真是巧,竟在此地又碰上了陆半仙。”

        陆辞微笑道:“确实很巧,李公子。”

        “陆半仙料事如神,岂会算不到我今时今日会出现在此地?所谓巧合,想必在半仙眼中,都是必然吧。”

        陆辞却似听不懂他话中含义,仍然微笑道:“今日竞宝会有不才炼符所需材料,公子不若一同看看,也算拓展见闻。”

        谁能想到,陆辞看上去不过是个很有钱的瞎子,实际上真的是个很有钱的瞎子。兴和轩早为他预留了上等包厢,清幽僻静,视野开阔,能将竞宝台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一个瞎子,再清楚又有什么用呢?

        李无疏见他的狐狸灵动可爱,一问之下,才知是用术法依照他昔时故友形象造的,他的故友是只狐妖,小名“空空”,身世可怜,已经故去了。李无疏便不好再问,另启话题道:“半仙,冒昧一问,演卦推命是否收入不菲?”

        “公子何有此问?”

        “跟道门作对太过艰险,我想转行。”

        陆辞凭栏而坐,指尖逗弄着银狐,闲适得像个茶楼闲坐的富家少爷:“哦?公子对此也有兴趣?”

        李无疏于此道上毫无涉猎,如果要转行,恐怕得胁迫阮柒相助,阮柒身为衍天一脉传人,执掌因果,起卦算命,一定十卦十灵。只是不知道阮柒听到李无疏意图将他之能为用在此事上,会作何感想。

        “半仙有所不知,我有一名……好友,也擅此道。如有机会真想介绍你们彼此认识。”

        陆辞点头道:“身为李公子之友,想必出类拔萃非龙即凤,能够结识这等人物,是不才之幸。”他挠了挠银狐的后颈,银狐舒服得昂起脑袋,在他手心直蹭。

        李无疏给自己斟了杯上好的苍岚银针,又听他道:“世人请卦,皆是不安于未知,初求心安,再求执念,三求魔怔。入得魔怔者,能有几人。寻常方士,大约能于此道上挣个温饱。唯权位显赫执念深种者,才于此道上一掷千金,乃至倾其所有。演卦推命,赚的不是金银钱财,而是人的爱欲贪痴。”

        这番话说得李无疏半懂不懂,换做前世的他,也许能够从中窥见一星半点天下将乱的端倪。

        “不才见过形形色色的求卦者,灵与不灵,都惹一场笑泪,李公子是其中最不为所动者。”陆辞话中不无欣赏之意。

        李无疏笑笑,饮入一口香茶,略一偏头,看到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人,发长如瀑,玄衣袅袅,正收敛声息,目不转睛盯着陆辞,这一瞥之下,他险被茶水呛住。

        阮柒见他察觉自己,轻轻抬起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不要做声。

        陆辞的银狐盘身趴在他膝上,竟似对阮柒的出现毫无察觉。

        李无疏还在琢磨阮柒没有准入券是如何进得此地,却听陆辞道:“竞拍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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