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无色冰魄
竞宝会终于开始。前半场所拍皆是寻常宝物，如纯黑的天心狐毛皮，十年的药谷菌王，魏清风的藏笔，太素宗的洗尘丹，于斯年用过的茶盏……
李无疏十分好奇的无相宫之主林师傅却并没有出现，只好倚着栏杆四下张望，二楼皆是上等包厢，挂着帘子，还施了术法，看不见内中坐着什么样的贵客。陆辞与李无疏所在的包厢在会场二楼右侧，李无疏看见对面正中是地字一号，大厅最正中是天地一号，想必自己所在的便是人字一号。他想把这个发现分享给阮柒，却碍于阮柒现在不愿暴露行迹，只好憋着。
阮柒对这场拍卖无甚兴趣，只是一味观察着陆辞。李无疏手里转着杯子，看阮柒，又看陆辞，再看阮柒，支着脑袋想《白衣行剑录》里的陆清辞，究竟是阮柒这款的，还是陆辞这款的。
陆辞却是个瞎的，对李无疏和阮柒的动静都不清楚。他仔细听着主持者报幕，忽然出声道：“李公子，下面这件宝物，或许于你大有用处。”
主持者正在介绍的是挖掘自赤墟内围的一块“无色冰魄”。赤墟古战场被道门列为禁地，江湖散修，民间猎宝者都不得进入，赤墟内围更是只有各宗宗主才可以踏足的所在，足见此地多么凶险。却总有猎宝者明知故犯，频频盗猎。若干前有人从中猎得一枚天然奇矿，命名为“无色冰魄”。
主持者说着，掀开绒布，全场乍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却不是称奇，而是称怪。连李无疏都站了起来，倚着栏杆朝下张望。
只有陆辞不慌不忙道：“发生何事？”
李无疏不知道怎么描述：“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陆辞闻言却是笑了笑：“‘无色冰魄’，无形无色，凡胎肉眼不可捕捉。普天之下，只此一块。”
这……怪不得珍稀，人眼看不到，便采不到不是么。
陆辞继续道：“这种冰魄可以蕴纳太阴极寒之气，既能用于辅佐修行，又能用于锻造兵器。”
李无疏明白他的意思了。参阳剑断之后，半截作为溢清同济符的符介镇于绝情岩，剩下半截被他随身携带，哪怕他走到天涯海角，也仍会被那股寒气影响。原来陆辞让他来旁观竞宝会，是有这层含义。
台下一多半人在疑惑这一轮拍的究竟是什么奇珍异宝，另一半在腹诽无相宫是不是打算拿个根本不存在的宝物最后骗一笔大的，然后跑路。
李无疏同阮柒对视一眼，抬手出了价。
主持者道：“人字一号包间，出价一千两。”
李无疏身上只有一千零七十五两，一千两是离开山门前李期声给的，七十五两是抓获悬赏榜第一百七十七名的无良游医方抱朴时，应惜时兑给他的赏银。
他想，应该没有人和他抢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吧。
谁知这个想法刚一落地，天字一号包间便传出一个声音，经过法术处理听不出何许人也，说的话却掷地有声：“绥道五十八年八月，贵地拍出一件‘无色冰魄’，号称天上地下独此一件，被玄天宗以八千两高价竞得。今时今日，却哪来又一件‘无色冰魄’？”
主持者尴尬道：“几日前总管清点仓库，竟在角落又发现了一枚‘无色冰魄’，想是当年宫内其实收得了两块，却因为此物肉眼不能见，不慎失察了。玄天宗那边，林师傅会亲自前去道歉。但小的以无相宫经营多年信誉保证，这个世上绝对不会有第三块‘无色冰魄’。”
还在疑惑的众人听说有过这么一个冤大头拍过这东西，而且还是玄天宗，顿时不再质疑“无色冰魄”的存在，纷纷出价。
“天字三号，出价二千两。……天字五号，出价二千五百两……地字二号……”
看别人角逐宝物，李无疏心中愁苦。
方才还在拆台的天字一号，却突然出了价。
“天字一号，出价八千两！”
满座哗然。
李无疏看向天字一号，仇富的情绪高涨，这时却听大堂有人道：“这么大手笔，买来求娶切玉仙子吗？”
“那间包房里究竟是什么人？”他这话，也不知是问陆辞，还是问阮柒。
阮柒还隐匿着气息，不便答话。陆辞道：“宗门显贵。”却不是猜测，而是断言。
宗门显贵？这地方除了天心宗的人，还能有什么宗门显贵，是孟宸极罢！李无疏还以为孟大公子打道回府了，原来搁这儿逛黑市呢？给切玉真人送“无色冰魄”，真是有心了。
陆辞道：“李公子不想要吗？宝物难得，再不出价，便失之交臂了。”
李无疏道：“不。我……”
阮柒却在这时拽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道：但拍无妨。
李无疏愣了一愣，松松握住手心，感觉那几个字在他脉搏中发热——这便是金钱的温度吗？
“天字一号出价八千两，还有人出更高价吗……人字一号出价了！八千……八千一百两。”
对面天字一号沉默了。李无疏能够想象，孟宸极在里面气急败坏的模样。
“天字一号出价八千二百两。”
“人字一号出价八千三百两。”
……
天字一号出到九千两时，李无疏乐够了，没再继续出价。阮柒不禁看向他，他只摇了摇头。
阮柒的一片好意他心领了，但是也不好平白占人家便宜，他和阮柒的关系，说是朋友，却阻隔着杀身之仇与誓咒之怨。况且他乐意将阮柒视作朋友，阮柒却将他视作什么呢？
正胡思乱想，陆辞突然对他道：“公子何须担忧钱财一事。无相宫帮扶天下义士，凡名列悬赏榜之人，皆可借贷钱款，为悬赏额十数之八。公子身价值金万两，应可贷入……”
李无疏疑道：“八千两金？！”
“正是如此。”
无相宫，既为赏金猎人提供交易场所，又为悬赏犯提供借贷服务，凡正道边缘人物，都可在此地挣得一分机遇。此举意在扶持道门的反对力量，真正的目的不言而喻。
“人字一号出价黄金千两！”
“天字一号出价金二千两！看来天字一号对这件宝物志在必得！”
“人字一号出价金五千两！超过了无相宫竞宝会最高记录！天字一号还有话要说吗？”
天字一号一时间沉默了。
李无疏想象孟宸极气得立起的细眉，心情畅快，朝阮柒粲然一笑。阮柒看了眼他的笑容，又缓缓移开视线。
“天字一号出价金六千两！金六千两还有更高的吗！”
李无疏觉得孟宸极这是在恶意抬价，当然，对面也可能觉得自己在恶意抬价。不过这么个冰魄拍到这么高价格，双方难免都有攀比之嫌。
“人字一号出价金七千两！！这已比无相宫竞宝会最高记录高出三倍不止了！这件世上无双的宝物究竟花落谁家？抱歉，是世上无三的宝物——看来多出一枚并也不影响它的价值。”
李无疏余光瞄到阮柒似乎笑了，抬眼看过去，却没见笑意。阮柒于是侧头同他对视，浓黑的眼里映出自己模糊的轮廓，看不出情绪。他有片刻出神，大堂内的嘈杂都远去了，他陷入一片寂寥无声当中，直到手里茶杯险些翻落，才惊醒过来。
他匆忙擦了水，心中疑道，他刚才是在对我施展狐族的摄魂之术吗？
天字一号已经出价到金八千两，这触到李无疏借贷额的顶点了。
“人字一号出价了！金八千一百两！看来这是人字一号最后一次出价，不知天字一号还会加价吗？”
李无疏身上有一千多两银，按金银比例，等于一百两黄金。金八千一百两之后，他几乎一分也不剩了。这个叫价等于兜了底，对面知道他有几斤几两，不再叫价，等着看他后悔。李无疏豪掷千金，却一点都不心疼，呵呵直笑，对天字一号包房朗声道：“多谢道友割爱，不枉你我同修一场，情谊深厚。”
对面沉默许久，才回道：“无相宫竞宝会只以现银交易，道友如有困难，大可开口，你我同修一场，在下一定倾囊相助。”
李无疏心道孟宸极什么时候讲话这么客气了？
主持者虽然知道人字一号坐了什么人，却也对其财力难以摸清，非常忐忑，如此大额的竞标，早派小厮来敲门打探。
“这里是一千两。”李无疏话是对小厮说的，声音却全场皆闻，“其余八千两金以本人名义从无相宫贷入，权作标金。”
天字一号那位瞬间明白过来：“李！无！疏！”
全场乱作一片，议论声纷至沓来。
“李无疏？是那个李无疏吗？”
“还能是哪个李无疏？”
“李无疏真的没死？”
“李无疏人在天心宗，那狐族的事是真的咯？”
“李无疏花费巨资拍玩意儿这作甚？做聘礼求娶切玉仙子吗？”
主持者愣了一会儿，连忙叫了小厮过来，小厮手忙脚乱跑到后台，又连滚带爬上来回话。几番来回之后，他终于站直身，清了清嗓子，压下满堂嘈杂：“林师傅方才传下话来，李公子如不嫌弃，‘无色冰魄’无偿相赠。”
怕他拒绝似的，说话间已遣人将冰魄一路小跑着送上门来。
“这算什么事？居然白送？”
“竞拍了这么久，最后告诉我白送？”
“就这？就这？”
“天字一号那位不得拼命？说是李无疏的同修，会是哪家高徒呢？”
“赤墟试同修不就那十来家嘛。”
“这不废话。”
“日李马，退钱！”
“对！退入场费！”
李无疏摸了摸黑色绒布上的“无色冰魄”，触手冰凉，虽然无形无色，肉眼不能见，但是摸起来确是实实在在的冰魄。这两日天心宗刚刚回暖，后面该热起来了，带着这玩意儿一定分外解暑。
只听主持者连声安抚众人：“林师傅又传下话来，今日在场观众，每人额外赠精品果盘并秦州琼酿一壶。”又对小厮道，“让人给天字一号安排赔礼，要快！”
然而赔礼已经来不及了。天字一号灯灭，门响，传出一人惊呼：“啊这！江宗主留步……”
李无疏猜错了。他还以为天字一号里的是孟宸极，原来是剑宗宗主，冯虚剑江卿白——当然，江卿白与李无疏也是赤墟同修。
陆辞虽看不到，却知道“无色冰魄”早落入李无疏之手：“恭喜李公子。”
阮柒也投来一个眼神，李无疏觉得也是恭喜的意思。
这时，主持者又在介绍下一件宝物。陆辞坐直了身体，很显然他就是奔着这件宝物而来。
“道门当中，太微宗以青羽为识，太微门人皆配两枚长羽，都取自神鸟珍禽。下面这件宝物为精卫冠羽，是太微宗李希微生前所配。”
李无疏霍然起身，果盘琼酿，带翻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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