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势均力敌
顾望昭思忖半晌，觉得无论这个法子可不可行，借助他的帮助绝对不算是下策。
是的，借助路公子之力。
这个念头倒也不是突发奇想，毫无来由。
顾望昭早已打着同那位路公子合作的心思。不过她虽贵为将门之女，但名声极差，而路公子却是炙手可热的京城新秀。就算他们仅在生意上有利益往来，顾望昭也不确定路公子会不会借她的名声问题大做文章，倒打一耙分她的利。
她不愿受制于他，就派人去探一探这路公子的底细，不过顾望昭派出去那人并不是苍兰和铃兰，而是凌。
苍兰她们和凌不同，苍兰她们尽管听从顾望昭的命令，但终究是归属顾府，苍兰的信息来源也是借着顾家相关组织的名义探查来的，受顾家的监管和制约。而且让苍兰去往深里打探，太容易在顾家暴露顾望昭的目的。
凌孑然一身又想着“一心投诚”，让他去探查这个麻烦人物的身份底细再合适不过，顺带也向顾望昭展示了他的能力和顺从度。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而凌也确实没有辜负顾望昭的期望，他带回来个极为重要的线索——路公子在私下暗查前丞相府灭门的相关事件。
前丞相家因何被判处罪行？他们又与哪派权贵相悖？
……
正是凌打探来的这个路公子的把柄，才让顾望昭下定决心将他放在身边。
早在她得知自家暗卫是前丞相之子的时候，就立即让苍兰去寻找有关前丞相府灭门的消息。这事说来也奇怪，全府上下一百余人，就在那一夜之间被灭门，这样残暴惨烈的悲剧，在民间流传的竟不甚广泛。
苍兰隐秘地在民间查了许久，只从极个别上了年纪的老人打听到了些零散的消息。她们说丞相一家是被火活生生烧死的，连下人们也没能逃走，又说丞相高风亮节、克己奉公，实在想不出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落得那般下场。
在那之后，顾望昭又翻去她床下的那个密室，试图寻找出蛛丝马迹，能让她把整个事件完整的拼凑出来。不过效果甚微，那满是灰尘的地方，最有用的就是那封陆丞相写给顾将军的书信，再无其他线索。
顾望昭深深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每个人都已深陷棋局，谁也逃不了了。所以就算这是牵扯到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她也得挖出来加以利用。
她蹙着眉头思忖半晌，开口叫人，“铃兰，我要出去一趟，找人去套车……”
铃兰闻言推开了门，支支吾吾半天犹豫地喃喃道，“小姐，夫人在您刚回府的时候，就吩咐了，说这几日不让小姐出府了。”
“……”
顾望昭刚起身，又坐了回去。
怎么就忘了还有这茬？
罢了罢了，不出府就不出府吧。这几日府上杂情琐事多，顾夫人也愁云满面，何不依着她，也算让她顺点心？
可是这样怎么出门去找路公子？顾望昭可不想现在就叫小暗卫出来，让他知道自己发现了他的另一个身份。
顾望昭转念一想，取来纸笔，晃着团扇优哉游哉写着信。
不过寥寥几下，她便放下了笔，吹了吹那未干的墨，夹进一折扇交给铃兰。
“把这东西送去霁清那里，告诉她将这个，放进要送去路公子那儿的金银珠宝里。”
铃兰颇为好奇，她探着头问道，“小姐，这是什么啊，这样给路公子，他能看到吗？”
顾望昭面上浮了抹傲然的笑，“你只管给霁清便是，剩下的过几日便能知晓。”
那柄折扇极为昂贵，象牙描金作骨，底端透雕开光山水花卉，每处鎏金镂空尽显精巧娇气。扇面由绿孔雀尾羽做成，风抚颤颤，流光溢彩，一看便知是世族女子之物。
这般贵重的物什，即便是在顾家银楼也极为罕见，将它放进那批金银珠钗里，路公子的人验货整理时一眼就能发现，自是会送到路公子那里。
如若这信路公子顺利收到，顾望昭按原计划同他合作；若是这信路公子未曾收到，被人拿走了，也能看出他连手下的人都调|教不好，没点规矩，那便没必要同他合作了。
路公子必会乖乖来赴这鸿门宴的。
不过他来的时间也是个顾望昭特地设下的圈套。他要是见着信隔日就来了，未免显得太过着急，话还没说便先输了三分，到底是差人一丈；可他要是见了信还摆着架子，想凉着顾望昭几日，又得仔细斟酌一番，是不是会搅了她的霉头？到时还肯不肯见他？若是见了他会不会施难隐瞒？
总之，这主动权稳稳地捏在顾望昭手里，就等路公子上钩来捏他错处，好好刁难，满足上次顾望昭同路公子在银楼商谈旗鼓相当的遗憾。
顾望昭眼神凝在那笔毫尖未干的墨色上，唇角勾起的弧度增大了。
————
而另一边。
江边楼船歌舞升平熙熙攘攘，而一艘不起眼的画舫里却寂静无声。
一个人影匆匆走进前厅，跪在上座的那垂头翻看书卷的男子面前，将手中那个纹路古朴的嵌宝木匣子举过头顶，开口打破了这片凝重。
“公子，这是今日在顾家要送来的那批货里发现的。”
那男子抬头，赫然是路公子。
他微微颔首，示意底下那人将木匣子呈上来。
“顾家银楼掌柜说，这是顾家大小姐要求她们放进去的。”
路公子不语，取出那折扇打开，将掉落的那封信拆开瞥了一眼。
只一个“陆”字。
呈笔走龙蛇之势，在宣纸上狰狞地昭示着它的存在，不容忽视。
他愣了愣，哑然失笑。抬手把那页宣纸置于烛火上，看火舌慢慢蔓延，状似无意随口问道。
“都处理好了吗？”
底下那人立即伏着身回应，“都处理好了，待那批货装好后属下才取出，拿出后又封死箱子回归原位，没有半分纰漏。”
“下去吧。”
路公子默然，盯着那烛火思忖片刻，突然道，“如何？”
寂静的屋内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不错。”
不过片刻，便从那屏风后走出一个男子，昏暗的灯影下勉强能看出，他不过中人之姿，但身形高大，气度不凡。即使立于路公子身旁，也未见逊色，反而隐隐压他半分。
他走近，取过那柄珍贵的折扇，视若凡品般展开，眯着眼细细打量着，半晌又笑着意味不明，“不错。”
————
繁星入夜，顾望昭坐在云镜前拆着头上繁复的珠钗，想要结束劳累的一日。
她眼神移到那镜上，正抬手取下个簪子，忽地瞥到镜角有处模糊的黑影。
顾望昭瞳孔骤缩，寒毛竖起，后背冷汗骤然凝出，刹那间攥紧手中簪子，转身用力挥去。
“顾大小姐。”
一只手在半空紧紧抓住了她挥出簪子，温热的液体瞬间粘在二人相握的拳中。
顾望昭凤眸微阖。
是路公子。
她收回簪子，扔到地上，冷眼打量路公子，嘴里的话半分不给情面。
“路公子可是给了我好一个惊喜。”
事发突然，她受惊收不住力。虽然路公子的身手在她之上，但她好歹也是将门出身，那簪子路公子拦不住被刺伤也是应当的。
路公子也全当掌心半事分也无，含着歉意向顾望昭行了一礼，“是在下考虑不周，还望顾大小姐能谅解。”
顾望昭抱着肩讥讽地笑了一声，“谅解什么？谅解路公子人前谦和守礼，私下却是个趁着夜半三更乱闯未出阁小姐闺房的登徒子？”
顾望昭话说的是咄咄逼人，半分不饶，任路公子在那边行礼作揖致歉也不理。
但她气得倒也不是路公子，而是自家，不过拿他当个替罪羔羊。先前说的那句惊喜也不是指路公子闯进她屋里，他当暗卫的时候只怕是房梁上面都蹲过，躲过顾府的侍卫还不是如鱼得水，轻而易举？
顾望昭心中跟明镜一般，晌午时铃兰告诉她约莫今晚就能将那批货调完封住，霁清也不会大意到在未封箱之前很久就把那折扇放进去。
路公子这时候过来，明晃晃在脸上写了几个大字——我在你家银楼安了眼线。
而且地位还不低，这样才能听到霁清她们的对话，得知这折扇是顾望昭要给路公子的。还能在封箱后溜进货仓，取出折扇，再完好无损，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跑去拿给路公子。
顾望昭脸上的笑都要僵住了。
路公子也是真的是个妙人，估摸着只一眼就明白她那信里传来的威胁意味，直接打乱她的思绪，剑走偏锋给她开了第三条路出来。
他不隔日来，也不过几日来。
他赶着晚上当日就来，给顾望昭打了个猝不及防。
好好的胜券在握被扭转成势均力敌。
顾望昭嘴上刻薄不停，眼底却有了抹真实的笑意。
小暗卫，挺有趣的。
“顾大小姐莫怪，在下只是想不大动干戈被贵府侍卫寻上，冒昧进屋实属无奈之举。路某刚想叫大小姐，就被发现了……”
路公子还在那里含着歉意喋喋不休。
顾望昭笑得肆意，开口打住他的话，声音中透着狡黠。
“路公子，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他顿了顿，也缓了下来，几息周身气质全然变了。
从才识过人侃侃而谈的商贾成了不露锋芒内敛冷静的世家公子。
他行了一礼。
“在下，陆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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